各位看官,让我们将时间回溯到两年之前秦且修和程溍北合谋皇权的那一晚。程溍北向秦且修奉上的瓦解李氏皇族的计划和秦且修心中已经成型的计划截然不同。但在前期准备上又与秦且修不谋而合,所以她欣然利用了程溍北。首先铲除克答曼的威胁、然后扶植会京秦家、再后拉拢三甲进士,依靠姻亲关系,由此建立了秦且修在京地的整个权贵网络,令秦且修再度拥有了一个强势如过去的首阳秦家的后台。与琅英琳莺不同,秦且修现在所代表的她身后的一切权力,都足以令她成为一个足够强大的妃嫔。这也是会京秦家答应与秦且修捆绑作为其家族势力的主要条件——秦家会出一位皇后,并且她的孩子会成为下一任皇帝。
秦琅英和秦琳莺到来的同时也为秦且修献上了秦家家主的信物,一枚碧绿的玉镯。这枚玉镯脱胎于秦老爷的那枚李花玉佩,秦珠把它重新锻造送给了秦且修,彰显着整个秦家此后将以秦且修马首是瞻。秦且修端详着玉镯,在阳光之下它显得熠熠生辉,失去的权力再度回到她的手中,秦家献给了她一份很好的礼物。
宛娘在一旁替秦且修洗茶,问她:“小姐怎么能肯定皇帝一定会来?”
“如果你也有一位血海深仇的敌人,他的心智所想就会通过这片恨海血河通向你。你想要的也就是他想要的。”秦且修目光灼灼,脸上洋溢着势在必得的笑容。
果不其然,皇帝一道圣旨天降程家,接受了秦且修用婚姻发起的战争,也打破了秦且修和程溍北的表面同盟。大太监陈翼宣旨完毕,躬身将圣旨捧到程溍北面前:“程大人,这是陛下的密旨。陛下不好夺臣子妻,还得请您亲自写一封荐妻信呈给陛下,全了这名义。大人,接旨吧?”
程溍北抬头冷冷看了陈翼一眼,又缓缓看向秦且修。他那么聪明,几乎是在瞬间就明白了秦且修的全盘计划。秦且修与他直直对视,并不躲闪,勃勃野心使她的气质发生了可怕的变化。她棕色的眼睛里散发的那种光彩照人的美丽令程溍北想到了早已死去的王聿,她和他简直一模一样!西凉王室的大公主啊,成帝嫡亲的外孙女,李氏和西凉曾经最有可能的共主和未来共主的母亲。这一刻程溍北忽然明白为什么少年王聿会无可救药地爱上她,因为他是第一个目睹这种美丽与野心的人。于是所有后来者,都不过是前仆后继飞蛾扑火。
程溍北腹中如火灼烧,烧红了他一双多情的眼睛。程溍北凄烈地笑了笑,他靠近秦且修,那样近,几乎是在吻她的鬓边、她的耳环、她的冷漠,他低声说:“我欠你的,夫人。”
程溍北一把夺过圣旨,摇摇晃晃地起身,怀溪赶忙上前扶他。程溍北对陈翼说:“公公不必等信,明日朝堂之上我自然会给陛下一个喜讯。”
众人如鱼贯退出去,程溍北屏退左右,背对着她:“秦且修,你一定要跟皇帝赌?”
秦且修端坐在侧,回答:“是。只有这一个办法,我的儿子才一定能继承李氏的皇位。”
“但那也是皇帝的儿子!”
秦且修看向他:“不,那是我和王聿的儿子。”程溍北感到震惊,他看着秦且修,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都没能认清这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她视背叛如家常便饭,又惯于玩弄人心调转乾坤。程溍北几乎是绝望地问:“你要狸猫换太子……那你和皇帝的孩子怎么办呢?”
秦且修残忍地笑了:“它生下来就会死。秦家会为我准备好一个和我儿子长相相似的婴儿,到了一定年纪,我的儿子会来京地替换他。应该说是,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程溍北已经说不出话来。秦且修走过来,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神情近乎悲悯:“这是我需要你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程溍北,送我入宫吧。”
程溍北痛苦地垂下头,在此之后程溍北还将独自生活三十七年,他已经算是长寿,而他连同他的爱情在秦且修的生命之中却犹如流星一般短暂。
他最后问她:“秦且修,你当初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嫁给我?”
秦且修没有回答他。这才是她难得的仁慈。
于是在秦且修二十八岁这一年,她的第二任丈夫程溍北在朝堂之上,向盛朝的皇帝李景仁荐献了自己的妻子。李景仁深受感动,当即下聘黄金万石,规格如同皇后;又如民间婚俗一般六礼俱全,要迎娶秦且修入宫。程溍北也因此擢升一品大臣,正如他先前所说,他再也不必屈居宁远扬之下,而是和宰相大人平起平坐,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程溍北此举一出,满堂震惊,谁也没想到程溍北玩的是出妻事主这一手。张宜湘是彻底懵了,吓得下了朝就赶忙去了宁府找宁远扬商议。宁远扬正和且郑说清此事的来龙去脉,问且郑知不知道其中的缘由。
且郑心事重重,坐下默了片刻才说:“我只记得当初爹知道长姐和景王殿下两情相悦后,曾经说过无论如何也不允许长姐和皇亲贵族扯上关系。所以后来陛下大选,本来按理该入宫的是长姐,爹却送走了且甄。”
“难道是程夫人与陛下有前情未了?”张宜湘猜测道。
且郑摇了摇头:“陛下从来没有来过首阳,我长姐则是一直没有离开过首阳。他们二人根本就是不认识!”
三人默然对坐,宁远扬让张宜湘先回程府,察言观色,看此事有几分是秦且修的授意。
张宜湘在程府门口碰见了王明容和其他几位同僚,众人停在门前低声商议。他们对程派这边要出一位皇妃都没有概念,更何况这位皇妃还本来是自己的师娘,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明容,你怎么想?”
王明容皱着眉头:“我得先去见一见夫人。”于是他与众人分别,先到东苑找秦且修。
到了门口,宛娘却说:“王侍郎请留步,小姐今日不见人。”
“至少请姑姑跟夫人说一声,明容来看望夫人。”
宛娘还要拒绝,却听秦且修在里间喊道:“是明容来了?让他进来吧。”
王明容见到了秦且修,她正低头对着盛朝和西凉的地图沉思。“明容,你说以会京的地理特征,有多大的可能超越南方成为盛朝最大的经济贸易中心?”
王明容看了眼地图,说:“从地理位置上来说,几乎不可能。”
秦且修来了兴趣:“哦?那从其他的角度呢?”
王明容却没说话,秦且修看了他一眼,笑了:“王明容,不只有你心比天高。人人都是这样,只不过他们不肯承认。毕竟重要的不是过程,而是结果。以后我与程溍北不便相见,劳你多往后宫走动。”
王明容听了秦且修这番话也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了,秦且修从丞相夫人做到皇妃,所代表的是王明容等人权势地位最高限度的上升。之前他们的权力场不过是朝堂之上的纷争,而如今却是皇权的角逐。陛下确实还年轻,但对他的王朝来说他已经是一位生命过半的君主,所有处于这个时期的皇帝都已经开始了人生的后半段——针对下一任继承人的斗争——而陛下却还没有一位皇子。秦且修的加入正敲响了争夺太子之位的战鼓,因此各方才会对程溍北此举如此敏感。
“夫人需要我做什么?”
“王侍郎,不是我需要你做什么,而是你想怎么做。如今我国各地财政吃紧,大部分青年都随征入伍,农耕收入下降,但赋税却不改。因此民生不振,经济水平发展缓慢。而反观西凉,商业发达,金银珠宝反倒价贱。我希望王侍郎能想一想,如何由边境贸易入手振兴我国的商业和手工业,以此充盈国库。”
秦且修的话正中王明容下怀,他从进士时期就一直在酝酿对国内贸易进行改革,因此此刻几乎对答如流:“扶持商业,减免农税,增收商税。第一,农税减半,减轻农耕家庭的压力;第二,扶持每家每户手工业,给予当地商人一定的优惠政策,开放市场,鼓励进行商业贸易;第三,减免的一半农税从商税中收取,由此刺激市场,也可以缓解财政上的不足;第四,由一个试验城市先行发展,再辐射至全国。纵观我国各城,以会京苍兰二州农耕收入最少,而与西凉往来贸易最多。又因其战后受到的损失最大,民不聊生,不如就以这二州为试点,联合当地大户贵族,振兴商业,改善民生。”
这话在早朝的时候经由王明容之口陈述给了皇帝李景仁,李景仁同意了王明容的提议,并且任命王明容暂行户部尚书之职,全权负责此事。虽说是暂代尚书,可其实质就是要提拔王明容,只要这件事王明容不出现失误,他就坐稳了正三品大臣的位置。
程派官员连日高升,惹得一些中立派都不经眼红。下了朝,众人都来祝贺王明容:“王大人年少有为,提出改革新试,真是令在下佩服!”
王明容也客气道:“哪里哪里,听闻何大人在岺乡通渠一事也卓有成效,那才是真正为国为民之举!”
王明容这边其乐融融,李若成却面色阴沉:“恭贺王大人高升了。”
王明容看了他一眼,并不回话,身旁自有一人替他说道:“李少卿此言差矣,陛下命王大人暂代尚书之职,是委以重任,并不算高升,这话倒折煞了王大人。”
李若成冷笑道:“如今王大人连话也要他人暂代?”
方才说话的官员有些气不过,却碍于李若成的身份,不敢回嘴。王明容笑了笑,他此时春风得意,这一笑真是极尽他容颜丽气:“李少卿说笑了。只是我与少卿也算同期,听少卿忽而叫我一声‘大人’,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已。”
李若成盯着王明容,忽然伸手捏住他的下颔,当着众官员的面像检查物品那样掰着王明容的下巴看了两眼。这一举动称得上是逾越,也让王明容想起了那一马鞭的耻辱。而李若成很快收回了手,转身离开,讥讽道:“权重则危,王大人行事还是谨慎一些。毕竟爬得越高摔得越惨。”
王明容留在原地,愤怒难当。目睹这一切的官员中有一个名叫冯会的,如今是正六品太学博士。冯会本是中立一派,但如今见程派势高,便有意亲近。他看王、李二人水火不容,心上一计可以助王明容泄心头之愤,便向王明容细细说了。王明容斜眼看了看冯会,心中冷笑:人的地位高了就是不一样,什么事都自有走狗站在前面出头。于是点头,放任冯会去办。
冯会的计划其实十分简单。李若成贵为皇亲国戚,行事嚣张,常常在京地街头肆意策马,扰乱治安。冯会只需要找几个小商小贩,让他们联名检举,便可参李若成一本。要李若成因为这件事失职渎职说不上,但也算是给他使了绊子,短时间内可以压一压他的气焰。
李若成因此被他爹狠狠地责骂了一番,还禁止他再在城中骑马出行。李若成一听便知道是有人找他的茬,怒不可遏,当即命人查明是哪几个小贩胆敢联名举报他。这几个小民都是冯会花钱收买的,大多是沿街摆摊的做算命卜卦的,只是想挣个外快,谁知惹怒了李若成这尊阎王。被他用马鞭抽得脱了一层皮不说,还平白蒙受牢狱之灾,叫天不灵叫地不应。那卜卦的在牢里哼哼唧唧地□□:“唉呀!我八十岁的老娘啊!我可怜的老婆孩子呀!天杀的,这是叫我们一家去死啊!”
那算命也跟着嚎:“哎呀!我的背呀!我的腿啊!疼死了!没人道啊!能不能给我找个大夫看一看啊?”
“唉呀!”“诶呀!”
狱卒一声暴喝:“闭嘴!都别吵吵了!”
“狱卒大哥、大哥!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算命的赶忙扑到门口问,那卜卦的也拖着铁链过来。狱卒一根棍棒猛地敲在算命的手上:“闭嘴!”
那算命的“嗷”了一声,痛得趴在地上,卜卦的吓得连忙上前捂住算命的嘴说:“好、好、好,闭嘴、闭嘴……”
算命瘫在地上:“嗨呀!完了!早知如此,就不该贪这便宜!”
卜卦的问他:“你不是会算命吗?怎么早没算到这一遭!”
“度人不度己,我算不出自己的命!你还是卜卦的呢!怎么卜不出来?”
“那我也卜不了自己啊!”
两个神棍哀叹了一声,算命的却忽然坐起来:“我算不出自己,却可以算你。你我如今也算是同命,容我算一算。”他眯着眼掐着肿大颤抖的手指,算了好一会,突然浑身一震,禁不住老泪纵横。卜卦的见他这幅模样,忙问:“怎么了?到底是什么命?”
算命的眼泪越流越凶:“手痛麻了,我算不出来。”
卜卦的气得拍了他的脑袋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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