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台和陶茯的小老婆翻云覆雨的时候,西凉的将军卡尔已经砍下了陶茯的头颅,将他的鲜血注入奶酒中,与将士们痛饮达旦。苏台收到了宣威将军的头颅,这是举国震惊的事情。李景仁怒不可遏,京地发来快报,命令苏台必须不惜一切杀了卡尔。
苏台立即发兵,然而卡尔此时却陡然改变了战术,不再正面抗衡。好几次苏台都扑了个空,他意识到卡尔这种行为可能出于某种阴谋。果不其然,在连续几次的回避之后,卡尔的援军突然从营地后方突袭,连日都在追击的神策军应对不及,被精兵强马的西凉人打成了重伤。
苏台当即决定更换营地,卡尔却像条疯狗一样穷追不舍。“这次的作战风格和卡尔此前大相径庭,再这么跑下去,我们恐怕只有被恶狗分食的份了!将军,不如孤注一掷,返回去与他们打!”跟随苏台多年的副将闻行度说道。
苏台深皱着眉,他们已经多日行军,狼狈不堪,士兵们的伤也得不到及时医治。闻行度说得不错,他们只有一次机会了。苏台看了一圈,在心底思考这个计划的可行性。秦琅英站在马旁边看了他一眼——苏台还带着她,于情,她是他的露水情缘;于义,她是陶茯的未亡人——看见她的刹那,苏台心中的那根弦短暂地松了片刻。又在他移开目光时,重新绷紧了。
不能再带着她了。苏台想到。他志得意满的时候,这个女人是个称心的玩具,但当他英雄落魄的时候,这个女人就是个无用的累赘。
夜间他们才找到一块地方可以稍作休息。苏台让众将士整理整理,轻装简行,决定最后一击。夜深了,秦琅英靠近苏台,在他身边窝下来。她用像风一样纤细残破的声音问他:“将军……”
秦琅英又沉默下来,她可能知道怎么祈求都是无用的。苏台现在看她正如看一具死尸。
“……活下来,到会京秦家去,他们会帮你……”秦琅英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颤抖地说。苏台能感到那块残存她体温的玉佩贴在了自己的心口,她把那块玉佩塞进去,流连地抚摸了一下他,便离开了。
天无绝人之路,苏台率领神策军反击的时候,关内的援军也到了,神策军与其前后呼应。这一队西凉军最终被苏台俘获,苏台清点之后发现卡尔及其几位西凉重要的将领并不在内。苏台心头划过一片阴霾。而另一边弥察又向李景仁投降求和,李景仁龙心大悦,认为是苏台的功劳。下命召回苏台,要在宫中大摆筵席,庆祝云麾大将军凯旋。
幸存下来的秦琅英再次走进苏台的房间,她攀上这位英雄的臂膀,丹唇轻启:“既然赢了,那玉佩……是不是该还我了?”
此时的苏台万般柔情涌上心头,他记得这个女人危难之时对他的留恋。苏台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也没还她的玉佩,而是渡她为人极致的欢愉。
苏台再度化险为夷的消息传入宫中,秦且修气得当场摔了茶杯。她禁止任何人去收拾,李景仁踏进椒房殿的时候就看见了满地狼藉。他问夫人怎么了,管事的宫女说:“回陛下的话,夫人应该是因为苏将军打了胜仗,所以才不高兴。”
李景仁说:“我国胜了,夫人反而不高兴?”
“并非如此。夫人是想到苏将军立了功,陛下就要赐封淑妃娘娘,所以才不高兴。”
李景仁笑了笑,往里间走去,他走到秦且修身边。秦且修坐在椅子上摆弄胭脂和香膏,看都没看他一眼。“阿且。”李景仁叫她。秦且修手一翻,将满桌的膏脂都掀翻了,各种的红在地上留下长短不一的痕迹。
“阿且。”李景仁看出她真生气了,伸手去拉她的手腕。秦且修愤怒地挣扎,挣扎间不轻不重地刮了一下李景仁的脸。她手指上那种红色的胭脂就这么蹭在了李景仁的脸上,像鲜血一样刺眼。宛娘惊呼一声:“陛下!”,在宫人们惶恐下跪的动作中,李景仁和秦且修都沉默了。
李景仁沉默地拿起桌上的手帕,帮秦且修把被染红的手指擦干净。秦且修看着他的动作,渐渐红了眼睛,她双目含泪,眸光潋滟。“滚。”秦且修恨声道。
李景仁握着她的手一顿,看了她一眼,抛下帕子转身走了。这是他们二人第一次不欢而散,宫廷里的消息走得很快,众人觉得秦且修这是得意过头。再加上李景仁又开始出现在后宫,且频繁地到淑妃的望月殿和宁昭媛的凭栏殿走动,大家于是都开始等着看秦且修的笑话了。
皇帝和景德夫人都晾着彼此,谁也不肯低头。就连半个月后,李景仁在麟德殿为苏台接风,秦且修都没有露面。
苏台此次回京,一是要向李景仁汇报西凉军这一回古怪的作战计划,二是为了看一看家□□儿还有如今已贵为淑妃的侄女苏苑。他打算宴席结束后就立即赶回边境,所以此次并没有将秦琅英带回家——他已经许诺会娶她,让她不必去做陶茯的寡妇。
今日座上朝中大臣俱在,后宫嫔妃不便露面,因此只有皇后、贤妃与淑妃作陪。淑妃坐在李景仁的左侧,苏台进来的时候她不禁起身,叔侄二人都对视了许久,动容不已。张宜湘见此一幕,低声问程溍北:“怎么不见夫人随行?”
此时已步入初春,程溍北一袭浅碧色衣衫,清隽修皙。他这是官运亨通,红气养人,但同时他身边亲近的人都能看出来,血虚之症的折磨令其比之以往更加消瘦了。程溍北斜睨了一眼主位,说:“夫人不来是好事。”
“程公。”宁远扬走到程溍北身边,程溍北也作揖回礼:“宁公。”他们二人自从程溍北擢升之后就鲜少再私下往来。程溍北既然出妻事主,也就不再是宁远扬的连襟了,二人之间只剩下了权力之争和立场冲突。再加之程溍北地位的转变,他们两个如今已经是彻头彻尾的政敌了。于是张宜湘的身份此时就十分尴尬,宁远扬是他过去的老师,程溍北是他现在的党派领导人。他冷落谁都不应该,向谁示好都有二心之嫌。尤其是宁远扬打完了招呼也不走,还含笑淡然地站在张宜湘身边,好像在等张宜湘跟他说话似的。张宜湘没敢抬眼,他知道虽然程溍北没回头,但他后脑勺肯定长了眼睛,就等着看张宜湘怎么应对呢。张宜湘直想掐一把自己的人中,恨就恨秦且修把他这个墙角给撬了,却没教会他如何自处。
“宁公今日赴宴带宁小姐来了吗?”张宜湘笑容满面。
宁远扬笑了笑:“今日没有。”
张宜湘心中暗暗握拳,小孩做借口就是好用!“说来我和宁乔小姐也有日子没见了,甚是想念。”
“张生不再登门,自然也就不常见了。”宁远扬对张宜湘含笑道。
“……”我就不该多这句嘴,多说多错!张宜湘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幸好此时,户部尚书杜知謇过来找宁远扬说话,宁远扬也就大发慈悲地走了。
还没等张宜湘松一口气,程溍北就回头看了他一眼,嘲讽道:“你以前不是很会说话吗?怎么,这种本事都能忘?”
张宜湘无语。
这边秦且修打了个喷嚏,随口说了句:“谁暗地里骂我呢?”
衡娘拍了拍她:“是你穿得太少了。”
今日宴会,徐真亦受邀在内,秦且修便让衡娘随行。徐真在麟德殿参加宴会,她就带着衡娘在后宫逛一逛。秦且修入宫也快一年了,她和衡娘许久不见,今日更是要说不完的话。二人边走边聊,从黄昏聊到了夜色沉沉,这一路移步换景,夜凉如水,衡娘感叹道:“这皇宫真是无与伦比。”
秦且修笑了笑,那笑中却毫无真情。衡娘注意到了,挽着秦且修的手握得更紧了:“阿且,常常召我入宫吧。我一个人在家,也实在无趣得紧。”
“你想来就来,不必听我的召。”秦且修安抚道,“我们到麟德殿去看看吧,兴许快结束了,徐真找你呢。”
“不急,他会等着我们的。”
说起麟德殿这边,众人都已是酒酣耳热。歌舞正兴,但已有人摇摇晃晃地告退了,就连主角苏台都扛不住敬酒,想退出殿去避一避。一位宫人走上前来搀扶住苏台,以身挡住赶上来还要敬酒的何大人、程大人杨大人一众。宫人低声对苏台说:“将军,淑妃娘娘见您招架不住,让我领着您出去缓一缓。”
苏台“嗯嗯”两声,放心地跟着走了。那宫人一路扶着苏台走到一处偏僻的小径,找地方撑着歇了歇。这京地的酒虽然不及关外的烈,但腻味更甚,又兼香气熏熏,教人头昏目眩。苏台缓过劲了,抬起头却发现那小宫人已不知所踪。他叹了一声,不中用的,自己开始往回走。走了一段,只见前面影影绰绰出现一个美人的影子。那美人转回脸来看他,眼神和钩子一样,双目含情脉脉。苏台嗤笑一声,难不成他已经被秦琅英那女人迷成这样了?见谁都是她的模样。可苏台走近了去看,却发觉这美人正是秦琅英。她那张脸难道还有假不成?
“你这小东西,真到哪都要跟着我?”他伸手把她拦到怀里,女人娇声叫了一下,他沉着脸低声逗她。
他感到她柔软白皙的手从他的胸口摸上来,直摸到他的下颔。苏台低声笑了:“小浪蹄子,就你招人。”周围十分寂静,他把她放倒在草丛里,跨在她身上,一面摸她一面解自己的裤子。而秦琅英今天很不乖似的,在他身下不断挣扎。苏台因此做了一个致命的动作,他不耐烦地掐着她的脸,看了又看,确定这就是秦琅英无疑后,狎昵地拍了拍她的脸:“□□,闹什么?”
下一秒,一根手腕粗的铁链就牢牢锁住了他的脖子,那力道之大、速度之快、用劲之狠毒,几乎让他瞬间窒息。苏台被铁链生生拖离一丈远,他什么都没能听见,一切都是在寂静中进行的。他只感觉自己先是被刀背狠狠敲击了四肢,又有七八只手过来按住他。其实在被敲击四肢后他就只觉得入骨的疼痛,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了,更别提挣扎。但那按着他的几只手仍然像生怕他跑了一样,死命地按他,苏台一时间喉咙涌上一口腥浓的血,他被自己的血生生呛到,咳嗽不止。这时他才意识到,并不是周围寂静,而是他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苏台猛烈地咳嗽来证实这一点,然而渐渐地嗡嗡的声音在他的耳朵里响起。接着这嗡嗡的声音逐渐清晰,变成了周遭的嘈杂。他听见了自己的咳嗽声、宫人们杂乱的奔跑声、还有士兵跑动的时候铁甲撞击在一起的声音,最重要的是女人低低的哭声和陛下的声音。他震惊地扭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个像极了秦琅英的女人此时正被李景仁护在怀里,从背影上看,这个女人简直和秦琅英毫无相似之处。李景仁的表情阴沉得可怕,随着他看向苏台,苏台感觉咽喉处的锁链正在逐渐收紧,李景仁想要了他的命——“陛下!”苏苑的声音乍然响起,李景仁被骤然打断,锁链也没有再继续收紧。
这场险些成为丑闻的闹剧的目击者只有李景仁、大太监陈翼和一众暗卫宫人、大理正徐夫人钱氏,以及随后赶来的淑妃和皇后。而闹剧中心的受害者便是李景仁无时无刻不放在心上的那位大名鼎鼎的景德夫人。
苏台被用一盆冷水和三根银针醒了酒,他跪在紫宸殿中简直不可置信,陛下的景德夫人为何会与秦琅英如此相似?淑妃一直站在大殿的一旁冷峻地看着苏台,直至夜半三更,李景仁才出现在大殿之中。皇座离苏台跪的位置很远,苏台看不清李景仁的表情,只觉得他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李景仁听完苏台的辩解之后,冷漠地说:“秦琅英是陶茯府上的,怎么又成了你的妾室?哦——他把秦琅英带去了边境,他死了,你坐收渔翁之利。”
苏台之前喝的酒此时都成了额头上的冷汗,他语无伦次地辩解,问为什么秦琅英会和景德夫人如此相似?李景仁回答了他:“因为秦琅英是她的族妹。我的景德夫人,是首阳秦氏的嫡长小姐。”
苏台没想到是这样的关系,他短暂地沉默了。而李景仁却开始自言自语:“像吗?也没多像吧,秦琅英一看就不如她。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李景仁起身离开了皇座,向苏台走过来。他每走一步,苏台的头就更低一点。直到他快把自己的头骨透过额头的皮肤贴到地上,李景仁俯下身看着他:“苏台,你总得为了你的侄女想一想。你是朕的云麾大将军,罪不当诛。可是淑妃不一样,她会代你受过。”
“啊!”李景仁话音刚落,淑妃的惨叫声猛然在大殿中响起。
“苏苑!苑儿!”几个小太监把淑妃像摊开的牛一样按在地上,一个老太监挥舞着带金钩爪的细鞭利落地抽在淑妃的身上,哪怕只是轻微的划过,都能看见她的一小块血肉飞溅。苏台想向李景仁求情,但苏苑痛苦惨叫的同时一直在向苏台摇头。苏台明白,这是李景仁的仁慈,是他能给予的最轻的刑罚。苏台赤红着双目咽下了自己的声音。
而这个夜晚对于苏家而言,永不会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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