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仁在椒房殿陪了秦且修整整五个晚上,秦且修才终于能自己入睡。这横生枝节没能令帝妃离心离德,倒叫他二人重归于好。

    每天睡前宛娘都给秦且修服用大量安眠的药水。这些药水是会京秦家陆陆续续向秦且修寄来的众多奇毒珍药之一,其中有一味形似茶叶的慢性毒,名叫螺月骆密,被秦且修托皇后加入了紫宸殿和明珠阁的茶料里。这些奇毒珍药大多传自西凉,是会京秦家收藏多年的结果,如今全部奉献给了秦且修。他们自然是希望秦且修能将之用于她的敌人。是药三分毒,尤其是西凉人做的东西阴损至极,不可回逆,谁能想到秦且修也会有需要这些药的一天。

    “夫人,今日是最后一天了。这东西不能再喝了。”宛娘把药汤端给秦且修。

    “嗯,知道了。等李景仁过来,你跟他说我从下午就开始睡了。”秦且修接过药汤一饮而尽,她在李景仁的怀中难以安眠,但她必须装作一个不能离开他的可怜虫,否则李景仁就会轻易地放过苏台。假装可怜这件事本来对秦且修而言得心应手,但是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在李景仁的身侧熟睡,只能依靠药汤,一碗药汤能令她在两刻钟内睡着。同时,这安眠的药汤还有一个隐秘的好处,王聿开始出现在她的梦中。

    这是秦且修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王聿死了四年了,这四年里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几乎是日夜祈求能在虚无的幻觉之中见他一面,然而他不曾入梦来。

    王聿一开始并不是一个好丈夫,他对待秦且修就像十几岁的时候在商队里一样,把她当成一只可以通过随意喂食取乐的狼犬,只因为派发食物的顺序逐渐轮到她就开始坐立不安、期期艾艾的同时又要隐藏自己的急切和贪婪。王聿喜欢秦且修少女时期就展露的习性,这种习性很大程度源自于两个同样强势残忍的王族血脉,像一只狡猾的猎犬又像一头疯狂的狼。

    他作为整支商队的领头人,骑着马走在最前面。异族人的基因造就了他昳丽的容貌、碧绿的双眼和几近完美的少年骨骼。

    秦且修作为一个依附的流民跌跌撞撞地跟在他的队伍后面——他花费了无数的时间精力打造出的第一支属于自己的队伍,这支商队以行商作掩护,却集结了西凉所有正当壮年的精良杀手,是王聿最为之骄傲的梦之队。然而当这支梦之队的刀尖指向秦且修的时候,王聿却因为秦且修的一句话而亲手摧毁了这个队伍。他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作为一个年轻的王位候选人他因此丧失了自己的资本。

    秦且修难以置信,可王聿站在泪之湖的中心,他手上握着的那把镶嵌着金子的弯刀还在不停地往下滴血。在他的脚下,是商队众人的尸体,那是他的同胞、他的兄弟、他的手足,猩红渐渐从浑浊的白色湖水中升起。

    “拓普图洛马左利。”王聿对秦且修说道。十七岁的秦且修根本听不懂西凉语,对王聿的这句话一头雾水。而二十九岁的秦且修显然能精准地解读这句话:“你该回到我身边了。”

    秦且修意识到自己能听懂西凉语的刹那,她就从梦中醒来了。

    身旁的被褥是凉的,说明李景仁并没有再夜宿椒房殿,秦且修轻轻松了口气。她也得以任由眼角的泪水横流而下,新泪又洗旧痕。

    王聿,你真是该死。秦且修无声地说。

    淑妃突然闭门不出,后宫里的女人虽对苏台一事一无所知,却都同时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她们开始猜测是否又要变天了,宁昭媛是宁远扬的本家,宁远扬传信告知她陛下近日情绪似乎有些不稳定,喜怒无常,让宁昭媛千万安分守己,尤其是不要去招惹秦且修。

    宁昭媛和淑妃是要好的,但淑妃现在也不肯见她,她只能去找赵修仪。此处向各位看官提个醒,这淑妃苏苑、宁昭媛、赵修仪和王婕妤原本是一个抱团的四人小组,但因为秦且修在宫中露面的那一日王婕妤去给她敬了一杯茶,而被宁昭媛冷落。王婕妤本身就是这边品级最低的一位,一直是她巴结着其他三位,任意得罪其中哪一位,都可以算是被彻底开除这个小组了。但是赵修仪是个念旧情的,她对王婕妤成见不深,因此虽然当面和宁昭媛更亲近,背地里也还和王婕妤交往着。从宁昭媛那听了消息后她转头就透露给了王婕妤,王婕妤家中只有父亲在前朝当职,不过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六品官员罢了。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又想到宫里有一位刘才人,她家里似乎有人任起居郎一职,便对赵修仪说:“那位刘才人,叫密鹄的,曾经给宁昭媛送过一幅画家江作山的大漠烟云图。她家里不就有一个哥哥任职起居郎的吗?问一问她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赵修仪又把这话跟宁昭媛说了,只说是自己的主意,没提王婕妤。宁昭媛当即让刘才人来自己殿里:“密鹄妹妹,你知道淑妃和陛下是怎么一回事吗?”

    刘密鹄早就听哥哥说了来龙去脉,她哥再三嘱咐她祸从口出,陛下是一个极度自我、疑心极重的人,针对这种君主,起居郎就是一个把脑袋放在刀刃上干活的差事。因此刘密鹄只是说:“似乎是为苏将军设宴那一晚,淑妃触怒了陛下,被陛下罚了。再具体的,恐怕得去问陈翼公公了。”

    宁昭媛因此又特地去找了陈翼,把江作山的那幅大漠烟云图转赠给了陈翼:“公公明白的,本宫只是想为淑妃打听打听。”

    江作山是这几年最出名的画家,他的一幅画有些甚至价值连城,陈翼本来很高兴地收了图,但听见宁昭媛要问的是这事,瞬间变了脸色:“昭媛娘娘,有些事情还是不打听为妙。”

    “陈翼,别整那些虚的。收了东西就办事,我自然会保证没人能知道是从你这拿的消息。”

    “唉,昭媛娘娘您真是为难我了。我说倒是没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您知道了。陛下不喜欢别人知道得太多。”陈翼叹道。

    “哼。”宁昭媛冷笑一声,“陈翼,你不说我就打听不出来了?不过你今天拂了我的面子,改天我想起来,你可得吃些苦头了。”

    陈翼纠结了一会,还是向宁昭媛说了。宁昭媛心中震惊,恐惧地看了陈翼一眼,急急走了。

    李景仁很不顺心,苏台之事的第二日,西凉就突然撕毁了议和书,出其不意地攻击了放松警惕驻防薄弱的神策军。他只能让苏台速速返回边关,西凉人忘恩负义,之前那些奇怪的作战方式和突然议和就是在这等着呢!

    然而随着苏台的离开,李景仁却对西凉的战争表现得越来越漠不关心。程溍北察觉到了李景仁的异常,他根本不明白李景仁在想什么。边关加急的战报一天能发来三回,而李景仁只是将它们放在案上,却不打开。

    程溍北单独到紫宸殿内阁向李景仁汇报岺乡农民暴动的最新进展,李景仁突然打断了他:“程卿,你还没有恢复李巧娘的正妻地位吗?”

    程溍北突然噤了声,他沉默着。李景仁似乎并不是真要因此问罪于他,又说道:“如果这样的话,秦且修就是你的最后一任妻子了。我的景德夫人却是别人的妻子?”

    程溍北一言不发。

    李景仁突然抬头望向他:“她是你的妻子吗?”

    程溍北喉咙动了动,他以头触地:“陛下,前尘往事,不堪回首。景德夫人与臣是少年挚交,命微之时臣出于情义施以援手,但从始至终以礼相待,未曾逾越。”

    程溍北悄然睁开了双眼:“景德夫人是陛下的爱妃,即使陛下已经有了皇后,景德夫人也不会是别人的妻子。”

    李景仁笑了一声,又阴郁地压低了眉头:“我已经有了皇后……但她必须是我的妻子。”

    程溍北仍然没抬头,他的嘴角赫然出现一抹瘆人的冷笑。

    另一边,匆忙赶回边关的苏台甚至来不及给苏苑和苏家留下一句话。他直觉那晚自己醉酒的状态不对,短暂的听不见声音不说,另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景德夫人一开始并没有挣扎,反而抚摸了他的心口,这个动作和秦琅英简直如出一辙,否则他也不至于认为那就是秦琅英无误。而且苏台可以肯定,那绝不是他的幻觉!

    他领着神策军和西凉人打完一仗,回到兵营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掐着秦琅英的脖子,低喝道:“景德夫人派你来是什么意思?她到底要干什么?!”

    秦琅英在苏台的手下拼命挣扎,生理性地流出了眼泪。她那张几乎和景德夫人一模一样的脸涨成了紫红色,这令苏台瞬间回忆起那一晚他掐着景德夫人的脸,当时李景仁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苏台想象中李景仁的眼神令他如芒在背,在秦琅英快断气的瞬间苏台松开了手。秦琅英痛苦地呼吸,呼吸伤害了她狭窄的气管,她又开始猛烈地咳嗽,可咳嗽也会令她的喉咙产生刺痛感。一时间,活着竟成了秦琅英最痛苦的事情。苏台看着她,深皱着眉。

    “……将军……这是怎么了?”秦琅英爬过来,伸手攀住他。她的眼神无辜而充满依恋,这个角度来看,秦琅英和秦且修没有半分相似。

    苏台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他把心中的疑怒都撒在了这个可怜的女人身上。苏台于是坐下来,问:“你的族姐就是陛下新纳的景德夫人?”

    “嗯,就是夫人把我送到陶茯的府上的。”秦琅英点了点头,靠在他的膝头。

    苏台抚摸着她的脖子上的伤痕:“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将军难道见到了她?她是陛下最喜欢的女人。”秦琅英抬头看苏台,苏台的目光并不在她身上,他直直望着前方,双目幽深却又空洞。这是属于一个戎马半生的男人麻木痛苦、包罗万象的眼神:“我因为她而冒犯了陛下,我担心我的侄女苏苑。”

    秦琅英吻了吻他的膝头:“将军不必担忧,你的战功就是苏苑的护身符。等我们回到京地,我就去向夫人求情,她会原谅你的。现在你太累了,睡吧,我陪着你。”

    他确实太累了,苏台怀抱着秦琅英闭上了眼睛。

    西凉人此次的攻势十分凶猛,而且他们好几次提前识破了苏台的埋伏和神策军的动向。苏台被逼得步步后退,他对闻行度怒吼:“附近的援兵怎么还没到?”

    闻行度在前日的战争中被卡尔削掉了一小块额头,他包着布条,但血一直流到他的眼窝。他用那只被乌红粘黏的眼睛看着苏台:“是属下办事不力!但发往京地的调令一直没得到回复。”

    “妈的,老子的神策军都要被打秃了!还等得了京地?从会京和苍兰就近调兵!有多少来多少!”

    “是!”闻行度转身去办。前方又来报,卡尔再度突袭。苏台只恨不能斩下卡尔的首级他打了那么多仗,从十二岁开始就和西凉人周旋,从来没见过卡尔这种步步紧逼紧咬不放的不要命的种。但另一方面,苏台欣赏这个精力十足的对手,他点燃了苏台作为帝国将军的好战和野蛮。苏台在疆场上驰骋,在床上也充满激情。他驾驭战马和女人,在血与灰土中碾碎卡尔的军队。与陛下的不愉快已经被他抛在了脑后,李景仁再喜欢秦且修,也不可能为了她而抛弃自己与西凉对战的最大筹码。苏台是盛朝的神话,是不可被攻破的帝国防线。苏台和李景仁同时意识到了这一点。

    “鸢鸢?”秦且修叫他。李景仁为了让秦且修能够放松心情悄悄带她出了宫,二人身着常服,牵着手在繁华的街道中穿行。李景仁笑了一下:“我只是想到了去程府看你那一回。”

    秦且修闻言也笑了:“你经常这样出来吗?谁也不带在身边?”

    李景仁望了一眼远远跟在他们身后的陈翼和便衣近卫们,凑近秦且修的耳朵:“走吧,我们甩掉他们。阿且,提起裙子。”他拉着秦且修开始在长街上奔跑,四周流动的人群因为他们而微微加速了一些,红色的灯笼一个接一个地往后划去。秦且修的思绪陷入了短暂的凝滞,她难以分清前面的人到底是王聿还是李景仁。王聿要更高一些,他永远更快、更迅捷、更自我,秦且修费劲力气也跟不上他。在她作为王聿的奴隶被要求进入楼兰的那段时间里,她会悄无声息地解开绳子逃跑。但只要停下,王聿就会找到她。王聿因此改变行事风格,让秦且修走在前面,他骑着马跟在后面。

    “你走得太慢了,这样下去,我们天亮也到不了。”王聿用西凉语说,秦且修和他待在一起久了,已经能分辨大概的意思。

    秦且修就用中原话说:“我就走得那么慢!嫌我慢你自己去不就行了?干嘛要拉上我?”王聿看着秦且修愤怒地跳脚,廉价的面纱因此微微滑落,露出了她鲜亮的头发。他对秦且修显然也已经不耐烦,他毁了自己的商队就换回了这么个麻烦?弥察一定会因此而取笑他,再说,拿回秦且修的头颅和押回她的人其实没什么两样。他用那对绿色的眸子审视着秦且修。

    王聿下了马,秦且修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如果王聿要杀了她,简直是轻而易举。秦且修怕自己真的客死异乡,那她可怜的三个妹妹和老爹以后可怎么办啊?但王聿只是把她抱上了马:“坐好。”

    顺手帮秦且修整理了滑落的面纱,王聿拉起缰绳,冷淡地说:“否则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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