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且甄十三岁就入宫了。秦且修那时也十七岁了,自秦且甄入宫以后她就再也没见过秦且甄。按理来说,过了那么多年,秦且修不可能认出秦且甄的脸。但秦且修肯定水晶棺中就是德妃秦且甄。因为秦且修不止一次见过那张脸,甚至在她的梦中都无数次地出现过这张脸。
这强烈的熟悉感肯定不会来自血缘关系,而是来源于他人的暗示。
秦且修一路急切地回到宫中,她疯狂地在记忆里翻找是谁给了她这样的暗示。她一路想一路走,最终她猛地抬头,看见了灯光通明的明珠阁。
秦且修进入了明珠阁顶。诸位看官也许还记得,在这阁顶之上有一间上锁的杂物房,存放着有关于李景仁对秦且修爱情的一切记忆。自从那一次打开后,秦且修就再也没踏足过这间屋子。第一是因为秦且修忙于宫廷的权谋调动,根本无暇他顾;第二是秦且修其实根本就不在乎李景仁那些累赘的情感,她对这间屋子里藏着的一切都缺乏好感。所以她轻而易举地忽视了这个地方。
而当秦且修再度打开这个房间,几乎是无师自通地,她走到了那幅写着“秦晋之好”四个字的字帖前面。秦且修抬起手,将字帖揭下,在字帖的背后果然挂着一副女子的画像。那画像的笔触是那样的柔和,描绘着画中女子慈悲而冷淡的脸庞。她鼻翼上的浅痣将这张脸点缀得更加神秘而高贵。
秦且修颤抖地抚摸着画像上的女子脸庞。她可怜的小妹……家里人最疼爱的小妹,竟然为了一个假冒的长姐,十三岁就入宫,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成为了尊贵的德妃娘娘,却又被逼死在了李景仁的宫廷里。而她,就是害死秦且甄的罪魁祸首。
秦且修痛苦地跪在秦且甄的画像面前,嘶声痛哭。
李景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身后,他眼眶通红,可怜地开口:“阿且……”
秦且修跪伏在地上回头,她的眼神就像一头野狼、一匹恶犬,要撕碎她所看见的一切。李景仁跪倒在她的身边,他已无话可说。
秦且修猛地掐住他的脖子,李景仁面色恐惧地被压在墙上,她渐渐收紧力度。李景仁痛苦地闭了闭眼睛,而下一秒,他睁开双眼笑了。李景仁无声地笑,整张脸因此灿若桃花、熠熠生辉。李景仁一点一点掰开秦且修的手:“阿且,你舍得我死吗?”
秦且修想要挣脱,却发现根本做不到。李景仁就势吻了吻她的手,笑意盈盈地说:“阿且,不要让别人发现。否则他们就会知道,景德夫人与皇帝同床异梦。”
秦且修厉声道:“你该死!李景仁。”
李景仁似乎被秦且修的话伤透了心,他的眼睛渐渐变红。他松开了挟制秦且修的手,紧紧抱住她的腰:“阿且,别生气了。是我错了,原谅我吧?我让你做皇后,好吗?”
秦且修无动于衷。李景仁在她耳边低声道:“别生气了,虽然你怎么样我都喜欢。”
原来这就是苏苑送她的礼物,揭开她和李景仁这些年的虚假戏码。什么帝妃情深?什么独一无二的专宠?她和李景仁,是水火不容的死敌!“哈哈哈哈……”秦且修突然爆发出了一阵笑声,“是吗?那你最爱谁?”
李景仁放开了她,以为是秦且修回心转意,他笑了笑说:“当然是你。”
秦且修摸了摸李景仁的脸,贴近他,幽幽地低语:“我把她烧了,让我的妹妹入土为安。”
秦且修看着李景仁渐渐阴郁的脸,笑得十分快活,既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嘲笑李景仁。李景仁愤怒地把秦且修推到地上,可她依然在笑,李景仁手忙脚乱地捂住了秦且修的嘴,希望能阻止这种笑声。
可秦且修依然不管不顾地笑得浑身发抖。他低头看着秦且修,在她疯狂的眼神中窥见了皇陵内燃尽一切的大火。那些没有脸的画像和秦且甄不朽的尸骨都随之灰飞烟灭,无论李景仁这个疯子爱的是谁,都已经不复存在。
永失吾爱。这是秦且修对他谋杀王聿的回馈。
李景仁嗤笑一声,眼泪却落到秦且修的耳旁:“那真是可惜了那些画像,我会为你再画的。”
他俯身抱紧了秦且修,像个寻求庇护的雏鸟,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在他们的身后,画像上秦且甄如同降世观音一般慈悲而漠然地看着这对举世无双的疯子,她已永恒地解脱,人世间的一切哭笑不得都终于不能再打扰她。
说完了帝妃之争,我们再来看看西凉边境的战争如何了。上回说到因为苏台帐下神策军营中有人打死了几个西凉人,因此被弥察借口挑衅,再度发兵。被罚军补事小,引发两国战争事大。如若苏台此次依然能胜,这事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而这本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西凉只出动了很小的一支军队,弥察此举不过是为了要求更多停战条款。于是在一开始,苏台便轻敌了。
当卡尔率领那一小支军队奇袭神策军营的时候,苏台才醒悟过来,自己是有多么地愚蠢。弥察野心勃勃,他想要的是整个中原,怎么会甘心与盛朝和平共处!然而他已经没有时间后悔自责,他迅速调动一切资源,要求后方全力支持神策军应战。
“将军,我们没有多少补给了。”副将闻行度告诉苏台。
“先向会京苍兰二州调,我已写了申请快马加鞭送到京地,陛下收到后会立马安排调给。”苏台道。
“会京苍兰拿不出来。因为战时要保障民生,新政要求必须保证每个在盛朝的西凉人能够获得和盛朝人一样的物资,所以定量发放,会京苍兰拿不出更多的了。”闻行度摇了摇头。
苏台皱了皱眉:“那就等京地的调给。我们还能撑多久?”
闻行度叹了一声:“最多三天。卡尔突袭那次,几乎烧毁了我们所有的物资。”
“三天足够。等!”苏台下令。
然而在这三天之内,卡尔就像算准了时间一样发动了疯狂地攻击。伤兵剧增,而药物紧缺,苏台所失去的一半兵力竟然都是死在了病房中。“将军,这样下去真的不行!西凉又增援了一批军队,两军差距太大了。”闻行度跟在巡查外防的苏台身后,他们形容狼狈不堪。这一次的战争太胶着了,卡尔的兵力和行军能力都有了很大的提高,根本不容小觑。
“我知道。”苏台哑声说,他几乎五天没合过眼、三天没吃饱过饭了。连主将都如此,可想而知,底下的将士们又是什么山穷水尽的模样。
“再等一天。”
不知各位小友有没有见过负债累累的人呢?他们最擅于的其实是调配时间,在最后期限的前一秒重获生机,是他们最大的本事。他们拥有着旁人无法想象的高涨情绪、强大的精神抗压力和敢于孤注一掷的勇气。这种赌徒气质落在一个一身轻松的普通人身上是无穷的魅力,而它落在一个穷途末路的将领身上,却是失败的前兆。
李景仁不知何故,并没有在预计的时间送来调给。而神策军营之中,一粒米、一碗药、一个完好无损的将士都找不出来了。
而另一边,精力充沛、援兵充足的西凉军队却再度发起了攻击,直捣大营!苏台情急之下,决定率领一队精兵先于阵前抵抗,为后面的调给拖延时间。
他命所有还能作战的士兵迅速作好准备,苏台正要上马,却被身后急急赶来的秦琅英拉住了。秦琅英也过得很不好,她这几天一直躲在战壕里,灰头土脸的。
“将军,你太久没吃东西了,铁打的也抗不了这么久。”秦琅英将手里的碗递给苏台,那是一碗鲜血。
苏台震惊地看向秦琅英。秦琅英虚弱地笑了笑:“不要担心,是我的血。将军,喝吧。”
苏台无话可说,他沉默地将那碗人血一饮而尽。秦琅英看着他,眼里不禁涌出了泪水。苏台不知明天会如何,但他还是拥抱了秦琅英:“如果我活着回来,从此以后,苏家待你就如待我的原配夫人一般。”
这是苏台在承认,他已将秦琅英看作是自己生死与共的发妻。
某一刻,苏台拥抱秦琅英的力度大得惊人,几乎要将秦琅英揉进骨血里。可下一秒,他猛地推开了秦琅英,翻身上马。
秦琅英痛苦地看着他,突然向前几步:“将军、将军,别去,再等三日!”
苏台皱了皱眉,只当是妇人的懦弱,策马离开了。
“别去!”秦琅英突然嘶声呐喊起来,她追着苏台奋力地奔跑,然而根本不可能追得上。秦琅英摔在土地上,她的手指深深地扣进泥土中,伏地痛哭,“苏台,别去……”
当所有马蹄声都离开的时候,秦琅英才从地上爬起来。她僵直地走回属于自己的营帐,从床下的一只铁盒中拿出了苏台写给京地申请调给的信。苏台的信一开始就没有送出去,李景仁又怎么可能在三天之后给他调给呢?
秦琅英点燃了油灯,把脸凑近火光,直到脸烤得发红刺痛,她又拿起一块铁片开始一点点削她的“脸”。如果苏台此刻站在她的面前,就会发现同床共枕那么久的秦琅英其实一直都顶着一张假脸——这就是为何秦琅英会和秦且修如此相像的原因。秦且修和秦琅英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秦琅英即使有神似的地方也不可能和秦且修长得一模一样,而那假脸的修饰令秦琅英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从一开始,秦琅英就是针对苏台的一场阴谋。
秦琅英削干净脸上的皮脂,连同最外面的那些灰尘。营帐里没有任何可以照人的东西,但她记得自己有怎样的一张脸。她希望苏台也能看到这张脸。
秦琅英枯坐了一夜,第二日,她听见了西凉人的号角。
苏台不会再回来了,他死在了战场上。卡尔给了他最后的致命一击,一刀刺穿了他的心脏。卡尔出于对这位英雄一般的对手的尊敬,他没有砍下苏台的头颅。而是将苏台的尸体留在了他将士们的身边,逐渐被黄沙掩埋。但卡尔的胜利依然令两国权力较量的天秤以不可控制的趋势倾向了西凉。
苏台之死,举国震恸。苏台催请调给的书信才到达李景仁的手中,李景仁连忙派遣各地援军前往西凉。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定远将军闻行度暂任主将之职,而他也明白自己没有这个能力。神策军节节败退,西凉军直逼会京。李景仁接连收到失败的战报,他在朝堂之上愤怒地拍案:“朕养了那么多的武将,都是一群废物!难道苏台死了,盛朝也就亡国了?”
文武百官大惊失色,急忙下跪请皇帝息怒。
“有谁能带兵出战?”李景仁问。
众人沉默。在满堂凝滞的气氛中,天子的手抬起来,所有人都明白,落下的刹那他们就得人头落地。而千钧一发之际,太常少卿李若成站了出来:“陛下,岺乡□□之时,臣曾随明威将军辛夙前去平乱。在神策军中,臣所获颇多,亦不负圣命。此次与西凉之战,是我国之难,臣愿为陛下尽献绵薄之力,鞠躬尽瘁。”
“好!不愧是我李氏子弟,李若成,即日起,朕赐你同云麾大将军的权力与封号,神策军任你调遣。不要让朕失望!”
“是。”李若成拜谢皇帝。退回去的时候触及到王明容诧异的目光,他短暂地停留了片刻又视若无睹地移开了。
王明容将这事报告给了秦且修。秦且修显然也没想到李若成还有这样的本事:“可恨我们没有一个有能力的武将,否则这便宜也不能让李若成抢占了。明容,让程溍北抓紧培植几个得力的武官。苏台一死,武官中就要进行一番大换血,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王明容自然称是:“夫人,另有一事。之前您吩咐寻的民间医师都找到了,夫人要见一见吗?”
秦且修叹了一声:“请进来吧。”
宛娘拉了看诊的纱帘,请那三位民间医师依次为秦且修诊脉。
这三人都是民间享誉已久的老医师,专治妇女不孕之症、经血失调和体寒虚弱的。他们诊过之后,面面相觑,宛娘道:“但说无妨,夫人不会怪罪。”
其中一位年轻些的大夫上前,作揖道:“夫人这并非体寒之症所引发的不孕,而是药物所致。夫人是否长期服用某些避孕的药物?”
秦且修眉头一皱。宛娘说:“夫人求子心切,怎会服用避孕药呢?”
那大夫又说:“啊,也不一定是性状明显的避孕药。也有可能是隐藏于食物、茶水甚至熏香之中。夫人有什么吃食是每日都会服用的?”
秦且修掀开帘子,对那大夫说:“茶水熏香有些是固定的,可这些都是宫里配的……”
“不……”秦且修的声音突然低下来,带着些不可置信的颤抖,“你过来验一验这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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