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二十二)
王春暖迟到了。
如今这种小事也能够引起全班同学的热烈讨论。
王春暖背着断了一条带子的书包走到教室外面,第二节课还没有下课。她想进教室,报告打了好几声,生物老师混当没听见,指挥着大家答写试卷。王春暖没办法,只能在教室外面打开书包,靠着墙根蹲下,依稀听着里面生物老师的讲解,艰难地握着笔写笔记。
徐海平及时雨一样地降临了,王春暖仰头看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委屈。徐海平帮她把书包拎起来,王春暖跟着他的手站起身来。徐海平和蔼慈祥地笑了笑:“迟到了啊?”
王春暖点头。
徐海平依旧亲切地笑道:“迟到了就在外面站一会,没事的。”
王春暖缓慢地点头。
徐海平突然发现小姑娘的脸色不太对劲,定睛细看才发现鼻子是红的,鼻梁两侧还是淡青的。徐海平现在对王春暖的心思细腻有了一个新的认识,对她的关注也比以往更多些,于是很关心地问了一句:“鼻子怎么了?”他以为是病了。
没想到王春暖竟然来了一句:“被人打的。”
徐海平惊吓,连忙问:“谁打的?”
王春暖平淡地说:“行政大楼门口,有一个学生打老师,我去拖架了。”
饶是饱经世故如徐海平,也被这话惊得不轻。王春暖还干杵在墙边,手里拿着一张试卷,若无其事地眨着眼。徐海平干看了她两眼,她也没有反应,遂按下心惊,虚揽着王春暖的肩膀道:“你先跟老师去办公室。”
办公室一如既往的整洁,比冷风飕飕的教室外温暖多了。徐海平把王春暖安顿在皮面沙发上,王春暖把书包放在一边,两手交握向前微倾着身子。
徐海平给她端过来一杯热水,还有一个夹心面包,一个鸡蛋,一包牛奶。
“你先吃点。”徐海平说,“平复一下心情。”
王春暖确实饿了,徐海平话音刚落,她就撕开包装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食物落在肚子里的感觉很踏实,似乎能压过一早上胆战心惊的各种情绪。她风卷残云一般吃完了面包,吞了鸡蛋,喝了牛奶,又抱着水杯喝完了整整两杯水,有些乏力颤抖的手臂才稳定了下来。
看着小姑娘强自镇定的模样,徐海平心底感慨万千:“还要吗?”他问,“老师这还有。”
“不用了。”王春暖放下杯子,感觉身体的虚弱被填充,渐渐恢复了力气,“谢谢老师。”说完却又陷入了沉默,也不打算再多解释一句,或者倾诉一下情绪。
想到初见小姑娘时的灵气十足,徐海平真是越看越心疼,刚想要诱导着她把心底的想法倾吐一些,曹严华却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徐海平起身走到门口,低声与他和一同来的张弛说话。
徐海平轻掩上门:“怎么回事?”
曹严华道:“陈斌啊。”
徐海平奇怪:“他不是高三的吗?”
张弛严肃地道:“本来给他们班学生办退学手续,学生不知道咋了,出来就开始打人了,家长也没拦住。没几个人看见,都是听说。”
徐海平怔愣,想想又问:“那学生呢?”
张弛淡淡地道:“退学了。”
徐海平听后,惆怅地长舒了一口气。
“王春暖,你挺勇敢的,看到不平的事情能勇敢维护老师。但是下次不能这么做了。”徐海平回到办公室,坐在桌前温和地道。
王春暖问为什么,徐海平关怀地看着她的眼睛:“你是个女生,你打不过男的。你去拖架根本就没帮上忙,反倒让人把自己给打了。”他的语气听上去很郑重,“你是女生,又是学生,乖乖地保护好自己就行了,不要多掺合事情。”
徐海平的神情十分认真,令王春暖心头轻轻触动。她突然想起那个男生的眼神,那一瞥间他目光里无法压抑的愤怒,就算不了解他的自己也为之心惊。她去拖架完全是身体自主反应,可是徐海平却让她以后冷眼旁观。
“难道我就该站在旁边看着他们打么?”王春暖差点脱口而出这句话,但是忍住了,半晌后只木木地点头,又闷闷地不说话了。
徐海平以为她听进去了,停了一刻又娓娓道:“你跟江豪的事情,我没有告诉你妈妈,是因为……”他顿了一下,“想给你留点面子。”又加上一句,“江豪同学那边,不会特别为难你。”
王春暖听了这话却突然抬头,有点受宠若惊:“……您真的没有告诉我妈妈?”
“是的。”
王春暖大为感动,却迷惑不解:“您为什么不告诉她呢?”王妈妈虽然常常不在家,但对王春暖的行为却是有要求的,她之所以会完全放心女儿独住,是因为信任王春暖的自我约束。如果她知道王春暖在学校的行为,一定会对她进行管教。
对于孩子而言,反抗父母比反抗老师要困难得多。
可徐海平接下来的一句话却令王春暖的眼框瞬间潮湿:“因为我也觉得,江豪不是个坏学生。”
徐海平带着王春暖回到教室,还帮王春暖放好了书包。生物老师顾燕从讲台上走下来,不冷不热地道:“这都快下课了才来啊,干脆等到下课铃响再来啊。”
王春暖沉默不语,徐海平有些尴尬,忙道:“这个顾老师,事情是这样的,您跟我出来一下。”
“顾老师……”
徐海平还没开口,顾燕就打断他,怒火难抑:“徐老师,我知道你们班学生良莠不齐,是全年级最难带的班,我平时也不多计较,但是最近真是越来越过分了。今天上课八个人没带课本,十个人没写作业,三个趴在桌子上睡觉,教室最后排还有拿着游戏机打游戏的!被我看见了,还不让我收!还有刚才这一个,这都几点了,剩下两分钟下课才进教室,你们班学生太嚣张了呀!”
徐海平道:“迟到这个事情不怪她。这是我们班最乖的学生……”又讲了陈斌的事情。
顾燕听了后了然于心,反身回到教室就走到王春暖身边道:“王同学,老师刚才话说重了,你不要难过。”却看到王春暖已经打开试卷,开始誊写答案了,顾燕的嘴角不由挑起一丝赞许的微笑。
“没事的老师,反正我也是迟到了。”王春暖的声音轻柔,可全班每一个同学都听在了耳里。
许凡有些吃味地在后面咧嘴,压低声音跟叶逸道:“这他妈好学生就是待遇不一样,我们迟到了一个个在外面一站就是一早上,谁见了都没好脸。这王春暖迟到了徐老头亲自送她回教室,生物老师还要给她道歉,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叶逸听了却心不在焉,他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答非所问地喃喃:“……好像还是撞到了。”他发现王春暖走路时用右手轻托着后腰,行动间有些跛。徐海平以为是托架被打的,只有叶逸跟江豪两个人知道是被车撞的。
下课铃声总算响了,顾燕很快离开了,教室里也慢慢开始喧闹起来。叶逸又转回头去看江豪,发现他竟然在睡觉。
“撞到什么了?”许凡好奇地问,方才说话的时候他没在。
叶逸也不打算解释,白了他一眼:“你有本事考王春暖那种成绩,班主任也会对你这么好的,就看你愿不愿意每天晚上写作业写到半夜。”
许凡嗤笑一声:“我他妈就是写到天明也写不完,我费那个心思干什么。”
“那你还酸个什么劲,俗话说有得必有失,王春暖学得这么好,八百米还不是不及格。”
“女生跑八百米有几个及格的?”许凡摸着下巴说,“我只是在想,你说她这么追江豪,咱们是不是能利用一下资源,改善一下生活质量。”
“什么意思?”叶逸蹙着眉头问,许凡这个人偶尔会有一些歪点子,叶逸直觉他说不出来什么好话。
“我在想能不能把她的作业弄过来抄抄……”
许凡的话还没说完,叶逸的表情突然变得惊恐万分,他刚想开口提醒许凡,一道阴测测的声音压过背景音传过来:“你想抄谁的作业啊?”
许凡后背悚然一凉,一只粗糙的大掌立刻像掐小鸡一样把他的后脖子捏住了,接着徐海平似笑非笑的脸就转了过来,另一只手的粉笔头一连串砸在睡得不省人事的江豪脑门上。
猝别周公,江豪“啊”一声转醒,一扶桌子站起身来,怒火冲天地吼:“谁他妈砸的我?!”
结果没想到面前的人火比他还大。
徐海平睁大了眼,一声雄浑高亢的中低音,震得被他拎在身前的许凡浑身一抖,耳膜差点穿孔:
“我!!”
六个人无一幸免地被捉到了办公室,一字排开的高个子男生们非常浪费空间,挤得徐海平的办公室瞬间有点挪不开脚。
办公室的门一关,徐海平就把书往桌子上狠狠一摔,单手叉腰在办公桌前转来转去,气得嘴角都是歪的。
“说,你们六个干什么了?!”
贺翔宇是装天真的一把好手,闻言立刻坚决表态:“徐老师,那肯定不是我!我最近真的很守纪律,一点坏事也没干!我昨天放学还扶老奶奶过马路了!真的!”
“扶老奶奶?”徐海平一个没收住就往贺翔宇头上砸了一支笔,“你怎么不说扶盲人呢?”
在这方面吃过亏的贺翔宇侧身一闪,圆珠笔被轻巧地躲过,立刻飞向下一个目标。秦抑扬在后面抬手抓住,面无表情地双手捧着圆珠笔走回来,仿佛很狗腿地恭恭敬敬地奉上:“老师您的笔。”
“盲人哪那么容易见啊?”贺翔宇十分冤枉,“我真的扶老奶奶过马路来着,她手里塑料袋太多,我帮她提袋子了。”见徐海平脸色极度不好,贺翔宇机敏地转移对象,“要不您问问他们,反正跟我没关系。”
江豪睡眼朦胧,好像还没从梦里醒来,迟钝地挠头:“不关我的事。”
叶逸听了却转了转眼珠,立刻转头问许凡,大义凛然:“是不是你惹着徐老师了?”
许凡一呆:“我冤枉啊,”他看向徐海平,喏喏地道,“徐老师,我只是嘴上说抄作业,这不还没实施呢吗?”
郭黎在这时插嘴:“我看就是你,你赶紧跟徐老师认错,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许凡:“我他妈认什么错,我脑子里想想我就要认错啊,那我脑子里还想过杀人呢,你他妈就要抓我坐牢啊?”
叶逸说:“谁他妈管你杀人不杀人,班主任生气了你就该道歉。班主任说你有错你就有错,谁管你到底做了什么?”
许凡听了气不打一处来,跟叶逸怒目对视:“哎你是不是看我不爽啊,我他妈就知道为了先前的事你怨着我,咱们有什么私人恩怨私下解决,你不要在班主任面前挑拨离间。”他又转头看向郭黎,“还有你,你也给我明着来,不行咱们就去外面打一架。”
郭黎说:“你还想在班主任面前打架,你眼里还有没有纪律了?”
……
这几个人自己就能唱一台戏去,徐海平越听越离谱,直接连笔筒拎起挥了出去,几个男生被砸了个猝不及防,这才停止了斗嘴,一个个揉鼻子站端正了。秦抑扬弯下身把散落一地的笔捡起来,双手又捧到徐海平面前:“老师您的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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