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四十三）
江豪的乖巧并没持续很久，陈斌也不打算放过他。数学课上课后，陈斌照例在台上讲了几道例题，但是讲完例题后，他却很少见地表示：“……为了考察一下大家上课的认真程度，我要叫三个同学上来在黑板上做剩下三题。”
此话一出，教室里顿时紧张起来，所有人都窸窸窣窣地低着头，只恨不能披上隐身衣消失在座位上，没有一个敢跟陈斌对上视线的。而陈斌显然也知道学生们的心理，先叫了两个数学成绩非常好的学生，让他们去解两道较难的题目。剩下最后一道计算题，他的视线在教室里逡巡了一圈，看到了唯一一个歪坐着打盹的人——
“江豪，上来解题。”
陈斌把粉笔交到江豪手里的时候，连江豪本人也是懵的。当众解题——这种自小学就与他绝缘的活动，竟然在他的生活中重演了。关键问题还在于，他压根就没听陈斌刚才讲的，所以即便看着题目异常熟悉，他还是一点思路都没有。
其他两人很快解完了题目下场去坐着了，唯独留下江豪拿着粉笔背对众人发呆。没人觉得江豪会解得出题目，看他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大家也觉得十分正常。可是明知道他不会做，还把他拉到讲台上“当众处刑”，陈斌这种强人所难的做法令王春暖感到十分不快。
陈斌没有管站在讲台右边看着题目发愁的江豪，自己先给众人讲解了左边两个同学解的题目。很快讲完之后他站到江豪身边，江豪解不出题丝毫不觉得羞愧，两个一米八几的男性在台上大眼对小眼，是狂风暴雨袭来的前兆。
“会吗？”陈斌冷冷地看他一眼。
“不会。”江豪诚实回答，要不是为了贺翔宇他可能压根不会上讲台，但是既然上来了演戏就要演全套。
“你上课都在干什么啊？”陈斌用习题册敲了敲黑板，十分严厉，“这道题光这节课我都讲了两个例题了，小学生听了都会解了！”
那你为什么不叫小学生上来解题呢？江豪在心里这么想，脸上只是阴沉着不说话，一副收敛挨训的表情。
“就你这个智商还来上高中的课……”陈斌开始当众发火，“上课不听讲很轻松啊，解不出题很得意啊，被这么多人看着你就没有一点羞耻心啊！抄作业，还一抄就是一群，语文数学英语连着抄，你上哪门课带了脑子来的，十八年饭你就吃了一脑子的浆糊啊！”
……
陈斌骂得很难听，江豪听得很平静。陈斌的大段文字怒火熊熊，颇有动手的前兆，但江豪的冷处理令他找不到动手的机会，大概骂了一会他也累了，转头看看一众学生都噤若寒蝉，歪了歪头示意江豪下去。
眼看着一场对峙就这么结束了，王春暖渐渐放下了心。然而江豪这个多事分子从来都不可能安分做事，又或是陈斌的言辞还是戳伤了他一部分尊严，他侧过头的时候轻轻地冷哼了一声，然后脸颊跟着动了动。
陈斌登时就火了：“你站住。”
江豪站住脚侧转身，陈斌的眼镜闪过一道寒光：“你嘴里在嚼什么？”
江豪一愣，王春暖一颗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陈斌不等他解释，把书抡在了江豪头上，砰一声巨响：“你在我面前还敢嚼口香糖！反了你了！”
陈斌这一打直接把王春暖惊得差点跳起来。
体罚学生是校规禁止的行为，所以老师们再怎么打骂，也都是把学生拎到办公室或者没人的地方教训，王春暖转学这么多次，从没见过老师当众打学生耳光的。
“我没嚼口香糖，”江豪被抡了一下，左半边脸瞬间就烫红了，他也顾不得全班同学都在屏息观看他挨揍，歪着头解释，“不信你检查。”
陈斌冷笑着骂，看他越听话火气越大，在他看来江豪这种学生就是欠打，于是一字一顿地一连串往他脸上抽：“你把我——当傻子啊——你他妈都吞了——我还检查个屁——作业你不做——上课你不听——考试你挂科——你算个狗屁的学生——你爹妈知道——都替你害臊——”
江豪毫不还手地连步后退，两下被陈斌抡下了讲台，差点就崴了脚。他站得矮了半头，气势上更显得陈斌强大。
被打得满头眩晕，江豪歪着头苦笑。挨打，那就挨呗，反正江豪痛点高，对于身体疼痛从来都只当小事。只是比起当众挨打，他更愿意陈斌把他拉到办公室死揍一顿，起码他还能有点面子。
可今天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还嘴，也不能闹事。于是陈斌一边骂一边打，十几下当着众人的面往他脸上抡，怒火冲天地骂：“还不认错！还不认错！”
江豪被打得脸红，还是一脸无辜地嘴硬：“老师你看错了，我没吃口香糖。”
他强硬挑衅的口吻激怒了陈斌，陈斌一把拿起黑板槽下面的板擦，木质的一面“啪”一下扇在江豪脸上，瞬间粉尘四溅，江豪的嘴角一下就裂了。
他歪过头去，目光撞上被吓呆的孙志，从没见过老师这么疯了一样地打学生，孙志也被吓得说不出话来，靠在后排桌子上不敢动。
江豪摸了摸抽疼的嘴角，低头一看一手血，心里总算也冒出了一丝火。他直起身来，看向打人打得红了眼的陈斌，睥睨不恭的脸上竟然还挂着笑。
“老师，”他落拓不羁地拨了拨头发，“你知不知道体罚学生是违反校规的？”
“我违反你妈的校规！”陈斌的火已经收不住了，一把将板擦往江豪脸上扔去，江豪偏头一闪，板擦正好砸在孙志的身上，疼得孙志啊呀叫了一声。
“我打你怎么了？我打你那是你欠揍！打你因为你不求上进！因为你不懂规矩！因为你厚脸皮！你还不知廉耻！”
“没家教的东西！你爹妈不好好教育你，那我就好好教育你！这世界不是他妈围着你一个人转的！连及格都考不到，一个差生有什么资格张狂！”
江豪从讲台上被打倒墙根底下，抬着手护着自己的脸，还是被陈斌左一下右一下打得生疼。他也看出来了，陈斌这完全不是想教育自己，他只是看自己忍气吞声，顺手就拿自己当发泄口。
“你打我就打我，不要带上我爸妈，不然我会告你的。”江豪抬着手臂挡住他两下攻击，压着怒气道。
陈斌抽搐着脸冷笑，表情是痛快酣爽，可能他许久来都想把江豪痛揍一顿，总算找到了机会。
“你去告啊！！我打你怎么了？！你去告，我看看全班有哪一个是站在你那边的！！哪个同学认为我不该修理你！！”
江豪只觉火气蹭蹭往上冒，理智被疼痛一点点代替，他隐隐有豁出去不管不顾的念头。他用手抓住了陈斌挥过来的大书，怒目瞪着他变化的脸色：“你……”
后面的字还没出口，教室里突然响起了椅子挪动的咯吱声，紧接着一道颤巍巍的声音响起。一道清澈明亮的女声，颤抖地抢白了江豪的话——
“老师，我觉得不该！”
全班都惊了。包括陈斌在内，纷纷转头去看声音的来源。
王春暖都快哭了。
她没想到陈斌这么过分，不仅把他叫上去侮辱他，还当众体罚他，那一下一下抡在江豪脸上，江豪是面不改色，王春暖自己心里却疼死了。她不需要想别的，她只是把自己简单地往江豪的角色代入了一下，就觉得陈斌一下下都打在自己柔软的心上，疼得她都快呼吸不畅了。
怎么能这么对他呢？王春暖从陈斌动手的第一下就坐不住了，她眼睁睁地看着江豪挨揍，简直是比自己挨打还要难过。她忍了又忍，就是希望陈斌能停手，可是他不仅没停下来，反而打得越来越凶残。王春暖的情绪越积越高，站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激愤难当了。
同桌悄悄伸手拽了拽王春暖，王春暖不为所动，众目睽睽之下转头看陈斌，颤抖的口吻不知道是怕的还是冷的：“老师，我觉得您不该这么打他！就算您要教育他，也不能用这么残酷的方法！”
陈斌愣了一下，面对王春暖他有很自然的收敛情绪的习惯，但她这么公然顶撞自己的言辞令他很不快。
他头一次对她沉了脸：“我怎么残酷了？”他问，言语里冷气嗖嗖。
王春暖大着声音道：“您体罚他！您扇他耳光！还连打了几十下！您还用板擦扔他！这还不残酷吗！”
陈斌长舒一口气，生气道：“你不过是个学生，你懂什么叫残酷吗？！”
王春暖压着哭腔说：“我不知道这对老师你叫不叫残酷，或许老师心肠坚硬觉得不残酷，但是我看了很难受，在我看来这就是残酷！”
“你！”陈斌被王春暖的言辞犀利喊得无名火起，但是他对她发不起来火，也狠不下心。何况王春暖还因为激动颤栗了起来，他更是异样地不仅不生气，反而觉得有一丝心疼。
陈斌“啪”地摔了书，在满室学生目瞪口呆的表情中怒喝：“你们两个给我到走廊上去罚站！！”
罚站就罚站。
王春暖手脚麻利地收拾了桌面，满脸涨红地从教室里走出去，经过陈斌的身边还气呼呼的，长长的马尾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
教室里顿时嗡一下响了起来，江豪站在教室门口，看到王春暖从他旁边经过，半天缓不过神来。陈斌凶狠地瞪了他一眼，大骂：“你还站在这干什么？！”
江豪心里的火气在王春暖出声时就已经完全消散了，陈斌再怎么骂他也生不起一点气了。他低着头走出教室，跟王春暖一道站在了冷风阵阵的走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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