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四十四）
陈斌啪一声关上了门，两个人就被锁在了外面。
冷风过境，王春暖没穿外套就跑了出来。江豪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激动得浑身颤抖，白色毛衣下胸口不断地起伏，一张白皙的脸发烧一样涨得通红。
江豪情绪复杂地默然站在她身边，王春暖也不看他，自顾自地深呼吸平稳情绪。江豪回想刚才的一幕幕，说不惊讶那是假的，谁能料到她突然站起来挑战陈斌，还是以那么戏剧化的方式。但她是好学生，陈斌对她的态度自然不一样，她说什么陈斌也只是象征性罚一下而已，不会真对她动气。
他只是奇怪自己在听到王春暖声音的刹那，心里就产生一股莫名的酸涩，那酸涩横亘在他心里，到现在也散不开去，让他此刻看王春暖的眼神一变再变。
到底是什么呢？复杂的情绪理得他烦躁，甚至压过了被打得阵阵热烫的脸，江豪索性侧头看向兀自垂眸悲愤的王春暖，她侧着脸，柔顺的睫毛随着呼吸慢慢地晃动着。
“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感谢你。”想来想去，江豪率先打破沉默，他压下心底的情绪变化，说了这么一句话。
王春暖听后猛然转回头看他，眼里俱是不可思议和悲愤交加。
江豪被她的表情震了一下，有些犹豫地说不出下面的话，可也等不到他说，王春暖看着他脸上被打红的一片，神色瞬间就变了。那一抹愤怒迅速被心疼占据，王春暖心生悲戚，眼睛微微一眨，两行清泪就流了下来。
江豪的心弦就像被弹片拨动，铮地混响成一片。她为什么哭的不言而喻，江豪只是没想到，她会在自己面前掉眼泪。
她也不是没在他面前哭过，但是以往跟这次完全是有本质的区别，江豪被她哭得心揉成一团，如鲠在喉般说不出话，只是在寒风中盯着她一张素白的脸，无端觉得她哭得梨花带雨，动人极了。
王春暖哭得停不下来，她蹲下身去，抱着自己的膝盖哭。江豪简直被弄得束手无措，只是扭着头看了看远方，心里面更加酸涩地拧成一块。
“哭什么。”他最后低头问她，他被打都没说一个字，她反倒哭得稀里哗啦。
王春暖也不解释，寒风里两个人都穿得单薄，她很快抹了抹眼泪，站起身来，好像收整了心态，也不再掉眼泪了，只是不时地吸一吸鼻子，延续着悲伤的余韵。
还真是鲜少有人能在一言不发的情况下，把想法和情绪完全地表达出来的。
王春暖又恢复成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倒是江豪心里汹涌难抑，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她几眼。这一看他才突然意识到，其实她跟他最初见到的时候已经变了很多，不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都有了些难以言喻的变化。这种变化令她生出一股清雅淡然的气质，哭的时候却像梨花垂露一样，陡生一股白里透红的可怜劲。
也是同时他也发现她左侧的脖颈上有些细小结痂的伤口，江豪差点就一个没忍住问她是怎么回事了，还好理智按捺住了冲动，他自己也开始疑惑自己今天的反常。
毕竟叶逸早就跟他说过王春暖是个招伤体质，三不五日就会带点伤来学校，江豪一直知道这件事，却没怎么问过，怎么以前不问今天突然就想问了，这不是反常是什么？
好在下课铃声很快打响了，陈斌拿着快散架的书从教室里走出来，看到两个寒风中沉默不语的学生，余怒未消：“你们两个继续在这罚站！”转身走了。
而他一走，那些早就在教室门口探头探脑的同□□水一样涌了出来，里三层外三层地把两个人围了起来，挤得走廊瞬间交通堵塞。众人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吵吵嚷嚷地把叶逸几个人推倒了前排。
“陈斌刚才跟你们说什么？”叶逸把江豪的外套递给他问。
江豪沉着脸穿上，被风吹了一会他脸色很不好看：“没什么。”他说，“让我们继续罚站。”他穿上外套后又转头看了一眼旁边，被冻得粉面发白的王春暖垂头咬牙一声不吭。
他这一个眼神没所谓，叶逸却瞬间心领神会，冲着快被人群挤倒的黄俞喊：“喂小黄，进去把王春暖的外套拿出来！”
“哦哦。”黄俞同学跑腿当惯了，立刻就转身去执行命令。然而他还没挤进教室，教室里两个人就走了出来。安文倩拿着王春暖的外套挤到前排，十分心疼地给她披在肩膀上。
“没事吧？”她问。
王春暖看了她一眼，慢慢摇了摇头。其实也没有站多久就下课了，她还没冷得失去知觉。
结合王春暖几个月前追江豪的举止，前排众人看他们两个目光早已是暧昧至极，人群里窃窃私语的都是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议论纷纷：
“他们两个还在一起啊？”
“别胡说了，不是早都被徐老师叫停了吗？”
“江豪平时对她说话那么凶，怎么可能在一起啊！”
“啊？之前有在一起过吗？不是王春暖一直倒追吗？”
……
几个男生看王春暖的眼神则带着奇怪的玩味，有一个人伸手碰了一下王春暖的胳膊，半是调侃半是感慨地道：“王春暖，你好刚哦，当面跟陈斌叫板，真硬气。”
旁边一个男生也附和道：“英雄救美，强！”
“你他妈胡说八道，那是美救英雄好吗！”
“我看明明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王春暖挤出一个苦笑，听他们私语纷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连许凡看她的眼神也变得多了几分难言，那表情似是不相信有一天她会为了江豪反驳老师，毕竟以往经验告诉他，她们这些好学生不偷偷在后面打小报告，差生们就该谢天谢地了。
郭黎站到王春暖身前，扯了一个不尴不尬的笑容，竟然还是来安慰她的：“不要多想。”他说，瘦削的脸上却神色冷峻。
“嗯，谢谢。”王春暖点了点头，并没有再看他。郭黎只好转头去看江豪，那边秦抑扬两手抄兜端详着江豪，叶逸拿出药膏想往江豪的脸上涂，江豪脱口就来：“你他妈的是我老子娘啊，屁大点事都要管。”
叶逸实打实地踹了他一脚，踹得江豪喊个不停：“草，你他妈才跟我有仇吧！”
没人去问江豪什么感觉，男生们都很明智地跳过了这个话题。但是包括叶逸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很多东西在悄然无声地变化着。
王春暖却只是沉着头，依旧保持着她缄默无言的态度。
上课铃声很快又响了，围观者们恋恋不舍地回了教室，看过了这么一场波澜壮阔的大戏，导致下节英语课上几乎没人在认真听讲，英语老师在讲台上不停地喊“quiet”，还是挡不住二班同学们八卦的雄心。
王春暖却在回到教室的人潮里看见了四平八稳恍如陌生人的梁敏，自从她跟王春暖绝交后，就再也不参与他们之间“惊心动魄”的故事了。好像有一层透明的墙壁，将她与周围热闹的人事隔离开来一样，王春暖不敢想象，两个月前她还抱着哭得辛酸的自己柔声安慰。
梁敏目视前方从王春暖身前走过，王春暖踌躇不安地想要不要跟她打招呼，犹豫之间却已然来不及，梁敏头也不回地进了教室。
王春暖很黯然。
梁敏是她义无反顾的路上唯一的心伤。
陈斌在英语课刚上课五分钟就回到了走廊，他气得不轻，踩着皮鞋走过来，噔噔两步停下来。王春暖抬起头看他，眉头锁着愁绪不展。
“你们两个进去拿纸笔，”陈斌冷硬地命令，“每人给我写两千字的检讨书！写不完中午不准回去！”
王春暖和江豪只能依言照办。两个人进教室去拿了书包，在英语老师和整班同学瞠目结舌的视线里走出来，回到走廊上开始搜肠刮肚地写检讨。
江豪反正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给陈斌道歉？笑话。这么一个他从头到脚都瞧不上的人，还频使奸计算计他的好友，根本就不配育人子弟。他甚至连走过场应付差事的对不起三个字都不想写，趴在墙面上半天就写了检讨书三个字。
王春暖却是蹲在墙角写检讨的，稿纸放在她的腿上，还垫了一本厚厚的大书，她下笔有神般在纸上游龙走凤，不到二十分钟就写完了两页纸，看得江豪直犯嘀咕。她哪来那么多话跟陈斌说的？
王春暖的三千字检讨书很快就交到了陈斌的办公室，陈斌本意无心罚她，却只是翻了翻王春暖写的文章，一怒之下就拍了桌子。
“她这写的是什么东西！！”
邻座的郑老师看见陈斌火冒三丈，探着头过来看：“怎么了？”陈斌把王春暖写的几张稿纸都捏皱了，放在桌上的手握得死紧。
郑老师拿过来看了一下，这一看不由哎哟一声，心道这个王春暖写的哪里是检讨，这是嫌陈斌不够生气，专门添了一把火啊。
瞧她写的这一段：
“……当此之时，我虽禀赋不足，却惶生指鹿为马的恐怖，深感鲜花广场之重责，故年少不知涉世深，一腔激愤冲头，说了不该说的话。本以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却忘了我们这些学生不满十八岁，还不能称之为人……”
虽然整篇文章都是道歉，但是三句里夹两句讽刺，还有不少引经据典，整一个讽刺大师。郑老师惊诧不小，但看陈斌脸色不虞，也赶紧放下纸张，劝慰陈斌：“小孩子嘛，容易冲动，讲话不过脑子的。”
陈斌看她写的那些妙语连珠的字句越看越气，忿忿地把纸张在空中一甩：“我看都是纵的她！”
王春暖立刻就被陈斌叫到了办公室，江豪见陈斌怒气陡增还不知道是为什么，王春暖则一言不发地放下书包，垂头跟着陈斌到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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