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四十五）
“你写的这是什么？”陈斌把王春暖的“作文”拍在桌子上，压着火气道，“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污蔑师长！不思悔改！”
陈斌格外严厉地看着她：“你知不知道，就凭你这几张纸，我就能给你记一个大过！！”他深出了一口气，看向僵硬的王春暖，很失望，“我看是不是我平时对你太好了，让你觉得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本来我是要给你一个台阶，你们两个写了检讨，今天这事情我就不打算追究了。你倒好，还指教起我来了，你还知不知道你学生的本分是什么？！”
陈斌越说越生气，一拍桌子站起身，拿起杯子去接了半杯凉水，一气饮尽后站到了窗前，背对着王春暖消气去了。
看到陈斌这么生气，王春暖木木腾腾地把自己写的检讨书拿到手里，她自己翻着看了看。有些言辞的确写得尖锐而刺耳，换哪个老师看了学生用这样的字眼描述自己，都不可能善罢甘休。方才写的时候是义愤填膺，现在冷静下来才觉得过头了。但陈斌却比她想象中要更冷静些，她以为他会像对江豪一样，对着自己破口大骂。
抛开江豪不说，不论是因为她学习好还是别的，陈斌对她的确是够好。就说被周正欺负那次，也是他一再坚持，一班的班主任才同意让周正在操场罚站一天，又是通报批评又是写自我检讨。后来他又带她去校医室，损伤药的钱都是他给付的。他教学备课的事情很多，却时不时抽出时间关怀王春暖的学习和生活，王春暖自问今天这么做，的确是过分了。
“对不起，老师。”王春暖把检讨书拿在手里，一折再折最后塞进口袋里，低着头诚心道，“我做得太过了，我知道错了。我再去写一份，您不要生气了。”
陈斌转过头来，黑色西装笔挺严肃。
“你倒是挺有想法，”他半带反语地说，“认为我的教育方法有问题。那我倒是要问问你，你觉得对江豪这种人，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他知道分明好歹？！他就为了跟我对着干，一连几周不写作业，在外面吹冷风也要表现他的特立独行，你觉得这就是学生该干的吗？！上课不听讲，还当着我的面嚼口香糖，你觉得我该怎么处理他？！轻飘飘骂两句就有用了？！”
王春暖被陈斌问得心酸，沉默了半天又道：“对不起，老师。”因为她也不知道。她不知道江豪到底怎么想的，就为了让他写作业不去外面吹冷风，她自己也想了很多办法，可是都跟踢到铁板上一样，一点用处也没有。
江豪是个有点问题的人，王春暖知道。她觉得这问题不算太大，可是别人未必会有她的耐心和毅力去了解他。或是再问一句，就算是王春暖这么有耐心和毅力，就没有动摇过的时候吗？连她也得承认自己有，她退缩过，怀疑过，甚至一度想放弃过，很多次。
“对不起老师。”王春暖低着头再三道，语气有些伤心的无奈。连她自己都搞不定江豪，凭什么去指责别人。她只是心疼他被打，只是凭着感觉对他好，但是这些到底有没有用，她并不确定。
“你跟他之间的事，我也听说过一些，跟今天的事或许也不无关系。”看王春暖冷静下来，诚诚恳恳地认错了，陈斌的气也消了部分，但是他依然很严肃，回到桌子旁坐下来道，“我听几个老师说，你们之前谈过恋爱。”
王春暖倏然抬起头来，陈斌鹰目如电地看着她逼问：“你们是不是还在私底下谈恋爱？”
“没有。”王春暖愣了几秒答道。
陈斌往椅背上靠了靠，合理推论：“你们在谈恋爱，所以我打了他，你就要帮他解围，还为此顶撞老师……”
“没有！”王春暖连忙否认，“老师，谈恋爱这件事我已经跟徐老师认过错了，我当时昏头了以为我喜欢他，但是您现在就算再问我一百遍，我也是说，我们没有谈恋爱！我只是……我只是没见过老师您打人，才会那样的……”
陈斌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洞察地封住了她的口：“你觉得你这么说我会信吗？”
王春暖噎住。
是啊，太明显了，她的喜欢是昭然若揭的，没有一个人看不出来。
这样……也好。
“老师，”意识到陈斌不能糊弄过去，王春暖突然低下头，换了个说法，“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他，因为我年纪小学业重，也不应该把心思放在这上面，所以我近来不太想这方面的事情。我帮他是因为……”她犹豫了一下，胡诌了一个能让陈斌有点好感的故事，“有一次我放学回家，被学校几个坏学生围住，差点被他们打了，是江豪把他们赶跑了……所以……”
陈斌接口：“所以你就错以为你喜欢他？”
王春暖点了点头，装出一副有些羞涩的表情看向陈斌：“老师，这件事情我都没有告诉徐老师，麻烦您也不要告诉别人吧。”她又道，“不管怎么样，他帮过我了，我心里总是不愿意见他挨打的……”
江豪趴在墙上写检讨书，写了快整整一节课，什么也没写出来。不仅如此，他吹着外面的冷风，头脑越来越清晰，渐渐就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这是搞什么呢？他想。他又不想学习，又看不惯陈斌，还在这装模作样地写检讨，不是自欺欺人吗？他又不是王春暖，长篇大论一动笔就好几页，他写这个东西干什么，练字啊？
这么想着他就不写了。纸笔都放进书包，开始无所事事地靠着墙发呆。一发呆脑子里竟然先闪出了王春暖那张半带泪珠的脸，他呆了一会儿在心底轻叹，真是奇怪的女生。
哭什么啊，他抬头看着远处灰白色天空，又这么想。
陈斌很快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他走到江豪面前，神色倨傲：“检讨写完了吗？”
江豪抽了抽嘴角：“没有。”
陈斌冷笑：“就知道你是个没救的东西！”他转过身去，“你愿意在这站就继续站吧，不要进课堂去骚扰大家了。”
江豪却叫住了他：“喂。”
陈斌转回身来，看见江豪淡淡地问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
江豪点头，完全从刚才的挨揍情绪中脱离了出来，一副谈判的平静口吻：“你又不让我进去听课，又看不惯我在这罚站，我一交作业你又挑刺，想尽办法把我打了一顿，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陈斌轻哼一声，正面对着他，“我的意思就是，你作为学生，既然到了学校，就要服服帖帖的。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老师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少生事端认真学习，学会听话懂事，学会做人，这才可以。”
江豪听了摇着头冷嗤一声：“做人就是要听老师的话啊？我可不这么觉得。”
陈斌说：“那你就不要怪我不给你好脸。我不管你们家里是有钱还是有背景，总之进了我的班级，不学习的我也不会让他在班里浑水摸鱼，我会建议你们直接退学。”
江豪冷笑：“你让我退学我就退学啊，你算老几啊？”
陈斌却说：“贺翔宇不正在家反思吗？”
江豪脸上的表情遽然收敛。
陈斌说：“江豪，你干过的那些事我很清楚，高一整个学年光打架斗殴就干过三次，徐老师当时跟你约法三章想必你还记得。说实话要不是徐老师拿自己的名誉替你担保，你以为你现在还在学校吗？你早就回家蹲着了。我没有徐老师那种大善心，你们有些学生我看是彻底没救的，我会直接劝你们走人。如果你们不走，我可以动手送你们走。”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想让我留在学校就是了。”江豪算是听懂了，陈斌压根没想让贺翔宇回学校，他只是压着说法，故意磨他的性子。
陈斌说：“你不听管教，就不要到学校来。”
按照叶逸的说法，江豪这个人是有些反骨的，他做人做事自有一套与众不同的原则，不了解他的人瞎撞上来，只会觉得这个人完全没法相处。
王春暖有时候觉得能懂他，过几天又觉得全是错觉。但是总体下来，她觉得江豪还是在改变的，她说不清楚具体是哪，或许是他的眼神，或许是他那明明身处人群之中，实际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
但江豪的行事风格却总是让她猝不及防，她每每以为能靠近他一点，他就会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他们从来没关联。
陈斌让江豪不要到学校来，他就真的不来了。
王春暖一连三天看不到他的人影，心里渐渐就着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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