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中元,在冥界,中元就是新年,对鬼来说是一年里头最重要,最喜庆的日子,这天不仅有钱拿,还有前后十几天的放日,可以自由到人间跑一跑,疯一疯,玩一玩。
这几天,杨瞳每天都会到结界外给林子里的孤魂野鬼烧些纸钱,这是她多年来的习惯了,罗酆山有很多没了家,没有亲人供养的鬼魂,杨瞳可怜他们日子凄苦,逢年过节会给他们烧些纸钱衣裳,罗酆山的鬼魂很惦念她的好,一路跟过来的也有几个,只是阎君在,牛头马面二位将军也在,他们不敢靠太近。
这会儿杨瞳左手拿着一把木签,右手拿着毛笔坐在树上,阿罗站在下面倚着树干,对面八九个小鬼恭身站了一路,杨瞳拿毛笔指了指站在最前面的一个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鬼一身褐色粗布衣裳,又瘦又高,用心施了一礼:“回姑娘话,小人孟不让,开封人,咳咳,中和四年没的。”他看着弱不禁风,还不住咳嗽,好像不大舒服。
杨瞳在木签上写下他的名字和鬼辰:“小孟,你头上顶的是什么?不像帽子。”
“回姑娘话,是一片琉璃瓦,我就是被这瓦片砸死的,不知怎的,一直嵌在我脑袋上,想了许多办法也拿不下来。”
“你且等会儿,我给他们写完了就给你瞧瞧。”
“哎,麻烦姑娘。”
杨瞳给另外几个候着的鬼写了签,烧了钱,他们高高兴兴走了,杨瞳才弹去笔上的墨,从树上下来和小孟说话,她一直听到他时不时咳嗽两声:“小孟,你是不是病了?”
孟不让掩口退了一步,离姑娘远些:“一直有些不大舒服,不过做鬼这么多年,从没见别的鬼生病,没寻着办法。。”
“你别躲,我给你瞧瞧。”杨瞳拉过他的手给他号脉,鬼和人的脉象差别很大,鬼没有五脏六腑,七经八脉,只要魂魄无缺失,几滴血,几口气就足够支撑,所以鬼很少生病,罗酆山生病的鬼倒有一些,因为他们很多是从地狱服完刑出来的,魂魄多多少少有损伤,人间的孤魂野鬼生病,的确不常见。
杨瞳按着听了一会儿:“你的气息很弱,和人打过架,受过伤吗?”
孟不让缩回手:“回姑娘话,不曾打过架,开始只是偶尔咳嗽,是度气救了一个人之后,才时常发作的,这么些年,倒也习惯了。”
杨瞳点了点头,自己落魄这般还有心救人,可见是个心善的:“你低下头来,我看看你头上的瓦片。”
孟不让依言俯身,杨瞳看他头顶有伤,觉得不大乐观,把阿罗拽过来也看了看:“这个瓦片砸了很深一道伤口,一直在泄他体内真气,好在这片琉璃成色极佳,五色髓心一直滋养着他的魂魄,不过出多进少,还是要把琉璃取下来,把伤口治好。”
阿罗点头:“取出来,用灵力充沛的元体补上即可。”
“妖精的内丹可不可以?我这儿有两枚。”
“应该可以。”
杨瞳从袋中将之前取的豹子精的精元拿出来,照着他伤口的长度捏扁捏长,口中和他闲聊:“枉死之人要在人间滞留许久,没有荐书,枉死城也不收,差事很难找吧,你身子又弱,只怕抢不过别的鬼,这些年怎么生存的?。”
孟不让道:“小的生前学了些木匠手艺,前些年四处帮各方鬼怪打打家具,修修屋子,勉强能养活自己,这些年地府规矩越发严明,有门路的都往地府去了,人间大户的野鬼少,生意不多,我家里还有妻子要照顾,实在有些艰难了,不然小的也不愿过来麻烦姑娘。”
杨瞳手上捏好形状,眼疾手快地取了琉璃瓦,给小孟按住伤口,真气缓缓送入小孟身体里,他浑身颤抖了一下,人马上精神了许多:“这是姑娘的仙丹?”
杨瞳道:“这是一只豹子精的内丹,我净化了许多时,正好能用了,你说你成了家?”
小孟有些不好意思:“回姑娘话,正是小人度气所救的姑娘。”
“哦哟,以身相许呀,那你可不是孤魂野鬼,有家室的呢,帮你谋个差事,要不要?”
孟不让踌躇了一下,郑重跪在地上:“小人只有些微末不足挂齿的手艺,姑娘若是不弃,小的做牛做马也甘愿的。”
阿罗从袖中拿出微微发光的一枚木牌递给小孟:“这个木牌,除了我和三姑娘,不能再给别人瞧见,你收好了。”
小孟也没看清木牌的样子就赶紧收好了:“不知姑娘和将军给小的安排什么差事?”
阿罗道:“今儿起,你就算是三姑娘的人了。开封府是京都,要想在人间闹点大动静,这里是首选,你的活儿就是好好把这地界儿看着,等你身子再好些,我们离开这里之后,你多去城里天清寺拜拜,自会有人教你做事。”
“属下记住了,请姑娘放心,将军放心。”
小孟领了差事,时时把事情放在心上,中元这日,他往林子里去,三姑娘和阿罗将军在结界外头发钱,他站在树下等了一会儿,领钱的鬼魂散了才上前见礼:“姑娘好,将军好。”
阿罗笑着问他:“今儿过年,上咱们这儿干啥来了。”
小孟道:“小的正和小娴吃饭呢,看到林子里头有一道白光闪过,好像往这边来了,那光瞧着古怪,我就赶紧过来禀报。”
阿罗问:“看着像鬼像妖?”
“不像是鬼,追着气息闻了闻,若不是仙家,只怕是个极其厉害的妖怪,一点儿妖精的气味都没有。”
杨瞳问:“从没在这附近见过?”
小孟点头:“开封府我是熟的,远近厉害的鬼怪心里都有些数,这一位当真头一回见,小娴也说陌生的很。”
阿罗看向姑娘:“只怕是跟着我们来的。”
杨瞳道:“皇城脚下热闹,什么人都想来,什么人都能来,今儿又过节,若是这么防备,未免有些草木皆兵。”
阿罗摇了摇头:“的确是草木皆兵的情形,不能大意。”
“兵来将挡,水来土填,师父说我们在明他在暗,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
“怕有危险。”
“依我之见,九重天那位只怕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的,折腾我们他只会觉得好玩儿,如果轻易要了我们的性命,就没意思了。”杨瞳仰头看了看天,“他定然觉得一切尽在掌握,有得是逗趣儿的法子,哼,走着瞧。”
九重天上,玉帝在昊天殿后头的花园里歇着,正好听到这几句:“好有趣的丫头,看来有些过人之处,难怪阎君愿意养着,那般花费心思,倒也值得。”
一旁的金童儿回道:“要说有趣,还是陛下养的的犼儿有趣,摆一摆就是大风大浪。”
玉帝笑笑:“你懂什么,它们再怎么厉害,不过就是鱼,能造风浪,也就只能造造风浪。”
“总有他们威风的时候。”
“是啊,我可有得是逗趣儿的法子。”
每年中元,严都平都会给杨瞳来场大考,符箓,咒语,手决,步法,阵法,剑法,经文,用得上用不上的,全都会抽查一些。
杨瞳忙完了外头的事情,回屋坐着,拿着笔在纸上随意画了一道祈雨符,没在意,外头竟然真就下起雨来,杨瞳嘀咕:“怪了,从没灵验过,今儿倒成了?”
严都平进来听见:“不关你的事,正好要下雨。”
杨瞳弹去笔端的墨,有些泄气:“也是,我猜就是赶巧了,师父,今年别考我符箓了,我画不好。”
“画不好就不画了?没有这样的好事。你用心画个祈晴符焚了,天好了才算你过关。”
杨瞳笑着又提起笔来:“这个我不怕,祈雨不行,祈晴还行,师父还要考我什么一并说了吧,我早些完成,还想进城去玩儿呢。”
“今日中元,你便默个救苦往生咒吧。”
“就这么简单?”
“多给你点时间出去玩不好?”
“师父万岁!”
杨瞳先提笔写了好救苦往生咒: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有头者超,无头者生,枪殊刀杀,跳水悬绳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叨命儿郎
跪吾台前,八卦放光,湛汝而去,超生他方
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贱,由汝自招
敕就等众,急急超生,敕就等众,急急超生
总共九十六个字,她笔走龙蛇,写得相当快,写好了就起身净手焚香,认认真真跪着画祈晴符,焚完小声念着:“金光速现,金光速现。”
没多一会儿,雨停了,虽然没有阳光普照,不过云缝里些许透过点金光,杨瞳站在门前很是得意了一番:“师父,成了。”
严都平拉过她的手往东一指:“那片云过来又要下的,我看你这道符又是赶巧。”
杨瞳直摇头:“哪有回回都这么巧的,算我的不算?”
严都平沉吟:“嗯……”
杨瞳抱着师父的胳膊撒娇:“师父,您都想放我一马了,就别难为我了嘛,我第一回在人间过中元,咱们这就进城去好不好?”
“怎么越来越娇气,从前不常撒娇的,是不是太纵着你了?”
换从前杨瞳还会怕,现在是一点儿也不怕了:“师父觉得我这样不好吗?您要是觉得不好,我以后也不改。”
严都平哪能不喜欢她这幅骄傲得意的模样:“你什么样子都好。”
“什么样师父都喜欢?”
严都平笑着看她,也不点头也不摇头:“走吧,进城吃饭去。”
“喜不喜欢嘛?”
“修行之人,不要老是把这些事情记在心里挂在嘴上,可以欢喜,但要学会收放自如,你四九劫过,如今已至无虚境界,切记不可荒废修习,我的心意,自是和你一样,淡然处之,方得长久。”
杨瞳拍了拍脑袋:“是我昏了头了,得意忘形,那我从明天起就不再想了,一点儿都不想,我这课业还没完成呢,不成器!”
“也不用一点儿都不想,适度,适时。”
“我记住了,师父一定要时刻鞭策我,不能再纵容我了。”
严都平玩笑:“那今日便不进城了吧。”
杨瞳小小纠结了一下:“师父,要不明天开始吧,最近晚上看东西越发清楚了,想来是没有退步的吧,最后放纵一下,好不好?”
严都平有点意外,一手揽着她一手按住她的眼角细看:“越发清楚了?真话假话?”
“真的,这几日在林子里散钱,就着月光能看清字,也看得清人。”杨瞳感受到师父怀抱的温暖,情不自禁抬手圈住师父的腰,心里美滋滋的。
严都平察觉她的小动作,笑着把她揽紧了些:“许是这些时日吃得好,回头想想近来什么饭菜吃得多,咱们常备着些,可算见好了,以后不让你辟谷。”
“未必是因为饭菜,在山上的时候,吃的也不少。”
“那时候你胃口不好啊,慢慢头也不疼就好了。”
“贪心哦。”
“嗯,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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