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虽说是人间鬼节,城里倒和往常一般热闹,就是各处摊子卖的东西不太一样,有卖各式冥器奠礼的,黄纸元宝,衣帽屋马,也有卖瓜果小食,冥文经书的等等。

    中元日,佛家又称盂兰盆节,家家户户搭棚烧纸放水灯,灯做成莲花状,顺着河水悠悠漂着,带着生人的祝福,送给亡人安慰。河边有人驻足放灯看灯,也有人虔诚站着,闭眼合掌念些经文。

    瓦子里头早搭了戏台子演目连救母的故事,来看的人很多,鬼也多,人变成了鬼,也还是一样爱看戏的。

    街里巷里,有门户的地方都能看到祭桌火盆,桌上整齐地摆着些素菜油饼,果子点心,火盆里烧着纸钱,子子孙孙得挨个儿去磕头,念声“祖宗保佑”。

    官家也设了大道场,祭奠四方将士,八方孤魂。

    严都平看的不错,夜幕降临,东边儿那片乌云果然飘了过来,杨瞳站在河边看灯,感觉到雨点,赶忙拿出伞撑起来,举得高高的也替严都平打着,严都平笑着从她手上接过伞:“慌什么,顾着自己就是了,我还挺喜欢淋雨的。”

    杨瞳抬手帮师父拭去额头上的雨珠:“喜欢归喜欢,人呢,下雨就是要打伞,淋雨对身子不好,也别弄湿了衣裳不是。”

    严都平搂着她往街上走:“天上地下,只有你会担心我是不是淋着雨。”

    杨瞳靠在严都平怀里笑:“所以天上地下只有一个我呀。”

    阿旁凑过来:“殿下,属下也担心您淋着雨呢。”

    杨瞳伸手推了她一把:“有你什么事儿,让罗儿给你撑伞去。”

    阿旁坏笑:“开始嫌咱们碍事儿了,好兆头。”

    严都平看了看她,她才识趣不说话,和阿罗慢一步跟着,阿罗撑起伞问她:“什么好兆头?”

    “我说你是不是傻,都到这份儿上了,还看不明白?”

    “明白什么?”

    阿旁左手指着殿下,右手指着姑娘,又把两根手指并在一起,挑眉笑了笑。阿罗想了想:“殿下不是说还要再等几年嘛,被姑娘猜着了?”

    阿旁惊讶:“你晓得?”

    “我又不瞎。”

    阿旁撇嘴:“原来你知道,你怎么都不意外,不兴奋?”

    “兴奋什么?”

    “咱们殿下,他是石头啊,石头,你见过石头谈情说爱嘛。”

    “从前不会,现在有姑娘嘛。”

    “得,到头来是我不懂了。”

    “你这么兴奋,必然是想得猥琐。”

    “扯淡!”

    雨渐渐大起来,鬼魂是不怕雨的,在杨瞳几个人眼里,街上还是一样热闹,有些鬼一看就是从地府跑到人间来玩儿的,久没见过落雨,三五成群踩水塘,见着没有伞急忙避雨的人,会跟着捉弄一下,有些喜欢进铺子逛逛,留几个湿脚印,然后蹲在门边听店家抱怨。

    几个人敛了气息,一路自在,杨瞳看到路边屋檐下有个大娘在卖鸡冠花,她瞧着喜欢,就买了一大把抱着,鲜红透紫的花朵娇艳异常,她手上抚着花瓣对师父说:“前两天正好看到一句诗,‘一枝浓艳对秋光,谢家新染紫罗裳’,说的就是鸡冠花,今儿就在这遇见,只是这样剪了根去,不知能留几天。”

    严都平道:“你蓬莱的姐姐们没教你为花驻颜的秘法儿?”

    杨瞳想了一阵:“只教过我在人间怎么和花草通音讯,我想,花儿一旦离开了土,再怎么驻颜,日子久了也会枯萎,上哪儿找个园子才好,在她们枯萎之前送去不错的地方归泥,省得灵气白白枯散了。”

    “咱们去宜春苑不是顺道儿。”

    “对啊,我都忘了。”

    两人边走边聊,没在意右边斜巷里跑出一个人来,猛地就要撞上杨瞳,严都平搂着她急急退了一步,杨瞳吓了一跳,手里的花散了一地。

    “哎呀,我的花儿。”她蹲下去捡花,严都平帮她打着伞,自己站在雨中,看到斜巷里蹿出来的那个人,也不走,也不近身来,颤巍巍站在不远处,眼睛不知是盯着花儿还是捡花的人。

    阿罗和阿旁还没来得及上前问询,一直跟在杨瞳身边的大头鬼和仔细鬼已经闪身过去把那人揪住,大头鬼骂道:“瞎眼的东西,撞了我们姑娘还不跪下!”

    杨瞳捡了花站起来:“算了,这雨天里,大概是急着避雨呢,放他走吧。”

    仔细鬼说:“不行,总要给姑娘赔礼。”

    杨瞳倒瞧出那人好像有点不对劲,正要过去看看,严都平拦着她:“是个哑巴,也听不见。”

    “呀,这么可怜。”

    那两个鬼也听到了,愣了一下,松了手:“难怪了,半天也不言语。”

    雨越下越大,严都平从杨瞳怀里抽出一支花变成伞,杨瞳会意,接过递给那人,那人有些小心犹豫,杨瞳把花塞给师父,撑起伞走向他,仔细鬼拦着:“姑娘小心,离他远些。”

    杨瞳笑着朝他们摆手,给撞人的小伙儿撑伞:“你撞了人却不跑,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那人抬起头又低下,像是点了下头,指了指杨瞳的手,杨瞳把一只手伸给他:“你要写字?”

    那人已经在她手心一笔一划写起来:“我不知是你,对不住。”

    杨瞳以为他说撞人的事儿:“无碍,这么大的雨,你又没伞,不怪你。”

    那人接着写:“入阵皆幻象,以静制动。”

    杨瞳不明白,刚要再问,那人向旁边看了一眼,拿过杨瞳手里的伞,慌慌张张跑掉。

    严都平面露不悦,赶紧过来给瞳儿遮雨,杨瞳看着自己手掌发呆,严都平问她:“怎么了?和你说了什么?”

    “他说,入阵皆幻象,以静制动。师父,我不明白。”

    严都平笑笑:“果真不是寻常人。”

    “他是什么人?会是什么阵?在哪里布的?”

    严都平握住她的手,轻轻揉搓掌心:“以静制动,这四个字很好,你要听进去。”

    “我心里毛毛的,要不咱们回吧。”

    “嗯,这花还埋不埋?”

    杨瞳犹豫不决,听到花朵有些微弱的喘息,终究不忍心:“埋吧,她很疼。”

    严都平安慰她:“若是幻阵,只怕早已布好,我们再如何小心都未必能躲过,见招拆招,莫要自己先乱了阵脚。”

    杨瞳点头,几个人往宜春苑去,今日花园里也热闹,不知谁家有喜事,在花园里摆了酒,后来下雨,妖精们又用树叶做了长篷,大家聚在篷下聊天玩乐。

    他们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立了一方小冢,出去时要走很长的一道长廊,阿旁在前,阿罗在后,严都平和杨瞳并肩走在中间,杨瞳心情稍微好些,手上画出一枚鸡冠花的图印,点在旁边的青砖墙壁上,走几步就画一个,严都平握住她的手,画出的花儿就有了颜色,青砖红花,细雨点点,煞是好看。

    走廊尽头是个鹅卵石铺的“十”字交叉路,东西南北贯通,几人一走过来,都察觉到诡异,原本不长的鹅卵石步道开始向四面延伸,慢慢看不到尽头,头顶盘旋着几只蝙蝠,再一细看,四面涌来黑压压一群蝙蝠。

    “师父,蝙蝠!”杨瞳抬手出剑,手中掐诀要设结界,却发现此处,灵力如何都使不出来。

    杨瞳在书上看过这种蝙蝠,嗜血摄灵,相当凶残,四人只能挥剑护身,混乱中,杨瞳什么都看不清楚,耳边全是蝙蝠“吱吱唧唧”的叫声,源源不绝,待到终于安静,不再有蝙蝠撞在剑上时,师父,阿罗,阿旁,都不在她身边。四下寂静,只留她一人,茫然地立在原地。

    蝙蝠的叫声扰得她一阵耳鸣,头也跟着疼起来,只好先席地坐下,脑海中浮现刚才的情景,好像听到师父跟自己说了些什么,她敲着脑袋回想,十字阵,幻象,花。

    十字阵是一个四向幻阵,必须有四个人入阵才会开启,四个人会进入不同的世界,这个世界有千万种可能,杨瞳面对的是和现实一模一样的境地,别人可能是风花雪月,也可能是刀山火海,一旦进入,只能靠自己的本事出来,光有聪明不够,有时候还得看运气,发生的每一件事,遇见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出阵的关键,若是错过了,或是做错了,可能会一直被困在阵内。

    此阵并不复杂,说是幻阵,其实就是华丽的鬼打墙,大多用来对付凡人,困住了,极有可能饿死在阵内,他们使不出法术,应该是方才被那群蝙蝠所扰,不会持续太久。

    杨瞳扶着头,皱眉思考,她的头很疼,那群蝙蝠实在可恨,若不是头疼,她必能游刃有余,从容面对,这可是她出了罗酆山,遇见的第一个阵法,要是破不了,不是给师父丢人嘛。

    她盘腿调息了一阵,从衣服上撕了一块布条绑住脑袋,以静制动,那就是不要乱跑,花,带来的花已经葬了,师父说的应该是他们印在墙上的花。

    杨瞳起身,走入来时的长廊,青砖墙上,的确没有她和师父一路过来画上去的鸡冠花,她面壁坐下,想到今夜遇见的那个不会说话的人,他肯定知道些什么,他是不是坏人?

    杨瞳觉得不是,因为她给他递伞时,看到了那个人的眼睛,他的眼神很干净。她用力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幻象,看见的都是假的,那看不见的,才是真。

    她闭上眼睛,抬手重重出拳,面前的青砖墙坍塌,然后又重新自己砌起来,方向发生了变化,北变成西,她能分辨得出,因为只有西面的墙上有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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