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平阳和洛阳
平阳城楼，张霁再次登临拜访石勒，将一卷文书递到他面前。
“魏桓来信了？”
“非也，我出发前段先生嘱托的，若是见到石将军，一定要送到您手上！”
石勒赶快打开，却并非书信，而是一篇论防风治沙的文章。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怪不得张霁直到现在才拿出来，也算是不辱使命。
石勒无奈笑了，都火烧眉毛了，死活都顾不上来，哪里顾得了防风治沙？
这位师兄真奇人也。魏桓也是，平阳城外几千晋军与他配合攻守平阳，面具下面也早就换成了别人，竟然就想要诓他三万人半年的粮草！
“你们将军是觉得本帅好骗？”石勒赤红的双眸如浸在血里的红宝石，凝视人的时候常令人胆战心惊。然而此刻的张霁竟然觉得很好看，惊艳的那种，他一时愣住了。
石勒微暇起眸子，眼中腾起了杀气，道：“张大人，魏桓可与你交过底？”
张霁眼前闪过刀光剑影，他赶紧念了一句：“石将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什么跟什么？
石勒没耐心了，过来一步捏住张霁的手臂，张霁被魏桓卸过两次肩膀，最是怕人碰肩臂，赶紧挣脱逃到一边。沙场挣命的石勒本能地伸手追过去，一把捏上他的喉管。然后脸凑上前来，眼睛对着他的眼睛。
血红色的眼睛真的很渗人，并无怒色却杀气弥漫。张霁闭上眼，后悔刚才艳羡石勒的“美目”了。
“魏桓志不在平阳……”没骨气的张霁屈服于石将军的淫威，挣扎着泄密了。
“志在洛阳！”石勒说，“这不用你说！她要我开三关，其中两个便是通往洛阳的……没骨气，看来魏桓不会对你多说！”他一松手，张霁掉到地上，捂着喉咙干咳。
东华门外，戴着血面具的将军领着白衣银甲的一队轻骑翩翩而至，他们身后跟着数不清的板车，是带队收粮草来了。
石勒看到那面具就来气，骗了他一次还想次次都骗吗？更可笑的是面具之后藏着的那位，因面具太小，遮不全他的大圆脸，两腮都露了出来，更别说那藏无可藏的粗壮的腰身和肌肉虬结的手臂。
石勒引弓一箭飞出，箭羽擦过面具的脸颊后稳稳落在城门下将军的马蹄边，面具未落，将军毫发未伤。
石勒道：“能把面具取掉吗？骗人能不能认真一点！”
东华门下的刘立有点懵，还得城楼上老练圆滑的张霁来圆场。
张霁对石勒说：“石将军，我们将军出兵助您取平阳，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事情，君子之约不能食言而肥。平阳城里的粮仓满满当当，我们要的不过九牛一毛。再说了，石将军恐怕志向也不只是占据区区平阳一城，将军图霸北原指日可待，霁虽不才，愿与魏将军一起助石帅一臂之力。”
“是吗？那说说看，你能给我什么？”石勒转回头，直视张霁，不悲不喜，不怒自威。
张霁心肝一颤，赶紧避开他的视线，道：“战事稍定农耕商贸便是国之大事，我与刘立北行，其实并不是为战事！如若石将军不弃，霁愿与君娓娓道来！”
石勒无奈，血战还没有结束，死活都还难说，前有段勿尘跟他讲治沙，后有张霁跟他讲农商。好吧好吧，都当他石勒是志向高远兼济天下之人，那就不妨听听张霁讲些什么吧！
……
与此同时，六百里外的洛阳遭遇了不明来路的突袭。
因颍川和平阳两地大战，刘曜的军队大多集结往这两处战场。洛阳送走了两批援军，最近一批刚刚出发数日，没想洛阳城竟在这么个暴雨夜遭遇了袭击。
操着各族口音的士兵急急忙忙地布阵防守。守将是个乌桓人，刚刚睡下就被吵醒，他急冲冲地登上城楼，只见城墙外黑魆魆的雨幕里流矢如冰雹一样密密麻麻地扑面而来，这些流矢力量之大，射到城楼上还能将人洞穿。
前哨传回来的讯息里，敌军至少在百丈以外，连番旗都还看不清，而他们使用的强弩和箭矢在这个射程竟然还能有如此强劲的力道。
乌桓将军刚在城楼上冒头，头盔便被打飞，下一刻，他头顶的曜字龙旗被一箭射断绳子掉了下来。
雨很大，敌军在渐渐压近，如果他有胆子伸出头看看城墙外，便会发现敌军的弓箭队已经在雨幕里可见个隐隐约约，在队伍前排，银甲的将军骑马引弓，番旗便是被她以强弓射落。
魏桓又接连放了三箭，她身旁的弓箭队里，烟平惊呆了，因为魏将军的右臂刚刚还在这用角巾掉在胸前，此刻竟然拉弓射箭，而且箭法精准无比。
豫州大军兵临洛阳城下，魏桓亲临头阵，刘曜的洛阳守将接连发三道求援信。以此同时，被困于阳翟和平阳的刘曜大军却无暇他顾。
三日后，洛阳被魏桓的豫州军攻破。
阳翟距平阳八百里。
阳翟距洛阳三百里。
平阳距洛阳四百里。
魏桓在这三处神出鬼没，急行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声东击西。刘曜以为她在阳翟，司马睿以为她在平阳，结果她把洛阳攻陷了。四个月不到的时间里豫州军大队人马翻山越岭急行军，平阳至洛阳要过王屋山，丛山密林悬崖峭壁也没能减慢他们的速度。之前只知道魏将军善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今这一战，魏桓用兵……那是……建康得意楼里的说书先生用了“用兵近妖”四字来形容。
得意楼雅座里的勿尘听到折一折，邹起眉头。什么妖啊魔啊，都不是什么好词，不知世人为何喜欢给魏桓按这种名号。
小二送上来一碟桂花糖米糕，约他的人还没有来，勿尘便拿起筷子翻来覆去的研究那几块糖米糕。他趁别人请客的机会叫了好几种甜食糕点，准备学一学，其中桂花糖米糕是势必要攻克的。
这么说来，最好在院子里种一株桂花树！勿尘想，就让林昆去照料，多给他些事做，或可少叨叨几句，闭上他的碎嘴。
便就在这时，请客的主儿来了。他施施然步进雅间，解下孔雀蓝的云锦大氅，坐到勿尘对面。
司马睿微服而来，一身建康世家公子的月白锦绣长衫，三寸白玉冠。司马睿平时便是谦和温雅犹如玉琢，这身打扮倒是更衬他的气质。
“勿尘知道云霓去了洛阳吗？”
魏桓攻克洛阳的消息传来，江南沸腾了。建康百姓奔走相告，有人彻夜歌舞有人弹冠相庆，更有甚者朝江北鞠躬叩首泪流满面。那真是武帝以来汉人最为扬眉吐气的一战，是为汉人雪耻。
勿尘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勿尘知道司马睿问的不是此事，司马睿问的是勿尘是否事先知道魏桓的行军计划。勿尘答道：“行军路线乃为机密，魏桓不会提前告知我！”
然而，司马睿以为魏桓会提前告知自己的。因为她出征前来的信里写了行军作战的各种安排，佯攻阳翟，奇袭平阳……这些都写在信里，可是……洛阳一战只字未提
只见司马睿倒一杯酒自己一饮而尽。
勿尘道：“前线战机千变万化，不会样样都在主帅的预料中，临时变更攻伐路线也是正常。臣猜测，魏桓的信应该已在路上，她会说清楚的。”
魏桓夺洛阳一事朝堂之上不止褒扬、感愧、痛苦涕零，也有人质疑魏桓用的是段匹磾的鲜卑兵攻伐洛阳；也有人弹劾魏桓刚愎自用，孤军深入敌后；还有人道，洛阳四周还在刘曜势力范围，其实洛阳难守。
……
魏桓并未提前告知，自然不知道她之后的打算，这让身处江南朝堂的司马睿怎么为她辩白？怎么为她阻挡非议？
司马睿在喝闷酒，勿尘这么不擅察言观色的人都瞧出来了。
楼下说书人还在滔滔不绝讲着血魔将军神兵天降的故事，却不知将军已经被他的皇帝质疑了。
“勿尘知道吗？魏将军在平阳与石勒合作攻打刘曜，那几仗与石勒配合得天衣无缝犹如心灵相通！”司马睿蹙眉，似心有不甘，“你说石勒怎么会与她……”
勿尘抢过话柄，道：“陛下相信魏桓吗？”他看向司马睿，“不是魏将军，而是魏桓本人！”
勿尘这样追求真理的人，看事物必求看本质。他在问司马睿：抽丝剥茧，除却任何身份，你相信她这个人吗？
所有真理和本质往往通过观察表象而得到。可是，成年后的魏桓司马睿甚至都没见过，他一时答不上来。那么……他之前迷恋的是什么？信任的是什么？都是魏将军的虚像吗？或是自己心中的图腾？
勿尘笑了，又说：“陛下不必多虑，或者直接想想君是否希望魏桓夺下洛阳。”
凡事从自己的立场出发，这比较符合帝王心计。司马睿叹息，更像是松了口气，道：“勿尘，你这句倒是解惑了，洛阳为汉土我自然喜欢，只怕不好守！”
勿尘不便表态了。司马睿每次找他私下里说话都是在说魏桓，他其实是不喜欢的。奈何对方是皇帝，偏偏还是患得患失那种，他只得打起精神小心应对。至于说洛阳……比谯城还要远上几百里，魏桓如果真打算镇守洛阳，那勿尘自己是不是该提前安排建康营造诸事宜的交接，准备动身去往洛阳了。
几杯酒下去，司马睿心倒是定了不少。勿尘杯中酒并未动多少，他侧目看向大堂里的说书人，静听着那些魏将军的段子，出神了。
司马睿心思晃了一圈回来，突然羡慕起对面的勿尘来。如果他也如勿尘这般心思纯正，肯定会少许多烦忧。
司马睿下了决心，他作为皇帝应该助远在江北奋战的将军一臂之力，他要给魏桓用段匹磾鲜卑兵正名。
次日，皇帝下诏罪刘琨以正段匹磾。
如此一来，段氏鲜卑便从未背叛过大晋，魏桓用段氏攻伐洛阳旧都便是名正言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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