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叨扰了人家大半个上午,怎好再去人家吃饭,轻舟执意要走。邢文成见留不住她,想了想说:“非要走也行,你等我一下,我骑车送送你。”

    轻舟说:“真不用,一共也没多远,已经耽误你半天生意了。“

    邢文成笑道:“耽误什么生意啊,我一天也接不了一两个活儿。这段路有点偏,我送你一段,到了县道我就回来。”

    轻舟想想也是,从荣华乡到县道这一段路两边全是玉米地,路窄庄稼密,一个人走心里还真有点害怕。

    虽然现在秋收开始了,地里人多,但是中午这一段时间大家都回家吃饭去了,反倒是人最少的时候。

    于是轻舟点点头,没有再拒绝他的好意。

    邢文成匆匆的赶回家,把点心放在窗台上,骑上自行车就飞快的追了出去。二人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会儿过去的同学们,不多久就到了县道。

    县道比乡道要宽阔了许多,车马行人也多了一些。轻舟再次跟邢文成道了谢,独自骑上县道,朝胜利村的方向骑去。

    邢文成看着她的背影变成一个小点了,这才掉转车头慢悠悠地回了家。

    邢老太太见孙子回来了,朝他身后望了望,没看见轻舟,问:“咋你自己回来了,轻舟呢?”

    “她回家了,我刚刚骑车把她送上县道。”邢文成心情很好。

    邢奶奶一听,气得用手指使劲点了点孙子的大脑袋,“你说你这个脑子长着有啥用?这闺女多好看,又有手艺,又脾气好,还是你同学,多好的机会,你咋就不知道争取呢?”

    邢文成躲了躲,指了指刚放柜盖上的点心,说:“您可得了吧,您倒是想争取,差点没把人吓着!太热情了也吓人吧?那个是轻舟给您买的点心,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再说了,咱……哪配得上啊……”声音里不免有几分低落。

    邢奶奶叹了一口气,“哎,是奶奶拖累你们了,要不是你爸没了,奶奶这老不死的还总是小病不断,咱家也不至于过的这么紧巴……”

    “可是现在你妈也在粮店上班了,你这也能自己挣钱了,咱家日子眼看就要好起来了。再说就凭我孙子这体格、这长相,哪里配不上了?你别糊弄奶,我都看出来了,她一来你就脸红了,是不是早就喜欢人家?”

    邢文成急了:“奶,你可别瞎说,谁脸红了!”

    老太太乐了,“傻孙子,你奶我都多大岁数了,啥能逃过我的眼睛!你虽然长得黑点,那脸红我也看出来了。”

    邢文成气的不想说话,转身出去了,边走边嘟囔:“我哪有那么黑……”

    邢奶奶朝着他的背影喊道:“问明白没有啊,那个老太太住哪儿啊?你回头再陪着轻舟去一趟啊……”

    终于打听到了准确的消息,轻舟心里高兴,回到家就一直琢磨明天去了要怎么说,又不免幻想了一下在衣服上加一些什么图纹样式好看……

    越想越多,越想越兴奋,夜里翻来覆去没怎么睡好,不过第二天早上起来依旧很精神。

    早早的吃过早饭,轻舟就出发了。这次到了荣华乡她特意换了一条路,没从邢家门前过。

    倒不是躲着他们,只是邢奶奶太热情,恐怕看见她又要让邢文成陪着自己去长发村,人家也支着摊子做生意呢,不能一再的平白耽误人家时间。

    路过供销社,轻舟又进去买了两包点心,想了想那家里或许有孩子,又多买了一斤水果糖。顺便跟售货员打听了去长发村的路。

    长发村离荣华乡不远,大概就六七里的距离,一进村就看见跟胜利村差不多的忙碌场景。

    按照当地村民的指引,轻舟找到了曹奶奶家。房子位于村子中间,半人高的土坯矮墙围出一个长方形的院子,正房是三间土坯房,两边加盖了两间偏厦。

    大门旁边放着一个缺了半边的石磨盘,一位头发稀疏的老太太正坐在磨盘上抽着烟袋。

    轻舟把自行车支在路边不碍事的地方,走近一点问道:“老奶奶,请问这是曹奶奶家吗?”

    老太太年岁已高,但是耳朵很灵,没了牙齿的嘴里吐出一缕白烟,仔细的看了看轻舟,“啊,是,这是谁家闺女啊,我咋想不起来了呢?”

    轻舟想,这大概就是她要找的人了。

    “您是曹奶奶吧?我叫许轻舟,您不认识我,我是从海北镇那边过来的,听说您有一手绣花的绝活,我是特意来找您的……”

    曹奶奶一听“绣花”两个字眼神都不一样了,好像立刻有了些神采。

    “你找我绣花吗?不行了,不行了,现在眼睛不中用了,我闺女还行,让她……”老太太喋喋的说着。

    轻舟笑着打断她,“奶奶,不是找您绣花,是我想学。”

    老太太一听,立刻动作麻利的站了起来,拉着轻舟就往院子里走,嘴里大声喊着:“绣绣啊,来客(qie,三声,)了!”苍老无力的声音里透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劲儿。

    堂屋里走出一个四五十岁的妇女,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问:“谁来了呀?”

    她抬头看见轻舟就是一愣,“哎呀,这闺女可真俊,都说女大十八变,你看我都认不出来了……”

    老太太咧嘴呵呵一乐,“你认出啥?都没见过,走,进屋说话。”

    这人就是曹奶奶早年领养的闺女,叫曹绣绣,听着名字轻舟就知道曹奶奶是真的很热爱自己的职业。

    轻舟说明了来意,曹奶奶和曹绣绣听说她要学刺绣都很高兴。然后又听说她想把刺绣工艺用在自己裁剪的衣服上,二人表情就变了。

    曹奶奶皱着眉头又装了一袋烟,低头“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烟,才开口说道:“丫头啊,你要学这门手艺我打心眼儿里高兴,我都马上要入土的人了,如今心里还就记挂着我这手艺后继无人的事儿呐。

    “绣绣是我闺女,也是我的徒弟,这么些年有没有天分的她都已经学了七七八八,我挺满意。

    “可是这手艺看着好,就是挣不了钱啊。所以,家里外头、亲戚家的丫头们能问的都问了一遍,没人爱学这个。你说要绣在衣服上……我不蒙你,挣不了钱!”

    轻舟不明白,既然手艺好,怎么还挣不了钱呢!

    曹绣绣想了想,回到里屋翻箱倒柜找出几件过去的绣品,她一边让轻舟看手里的绣品,一边给她讲,“咱们这个是正宗的宫绣,跟普通的画绣不一样。

    “当年老太太她们绣花局绣的所有东西都是有规制的,绣的都是龙、凤、蟒、麟、狮、十二章纹、寿山福海、八宝、祥云、牡丹、芙蓉、绣球、团花、喜寿、蝠、百子这些,还有文武官员品级的补服,那些就是各种飞禽、走兽纹样。【注】

    这些图文样式不太适合用在普通的衣服上,这也是我们娘俩有手艺却一直赚不到钱的原因。”

    曹老太太说:“学这个可难,不下点真功夫学不来。”

    轻舟摩挲这手里的精美八宝祥云绣品,终于明白了她们的顾虑——

    说这样式不适合放在日常衣服上那都是客气了,这些样式简直就不适合民间。

    最开始轻舟觉得刺绣就是绣花,就是她在孩子衣服上绣的大白鹅,是大表嫂衣服上绣的梅花。

    后来看了书,她又以为刺绣就是什么都能绣,就好像那幅《猫》,栩栩如生,跟画的一样。她就以为学会了刺绣就可以随心所欲,想到的就能绣出来。

    现在,只有真正见到成品绣品才能感觉到它所传递出来的气质,手里这块小小的祥云图案看着精美无比,却流露出北方文化雄健大气。

    她想起书里的描述:【相比于其他绣种,京绣不是在一个充分自由的文化环境中自主发展起来的,在个体绣工对技艺不断求索的同时,更受到统治阶层的文化、意志的深刻干预和影响,从而形成独特的风格。

    当封建王朝逝去之后,这种影响已然深深印刻在京绣的工艺传统和工艺文化之中,成为其在现代文化环境中特立于众绣之林的重要性格特征。】【注】

    这或许就是宫绣的与众不同之处,但是这也是它受局限、流传越来越吃力的原因。

    它缺少变化,每一种图纹样式都有固定的规格,精确、精美也古板,缺少变通,离开原来适合它的那片土壤就很难在别的地方扎根。

    这样的风格和图案,的确是没法用在普通人日常穿的衣服上,但是轻舟看见了成品的绣品,就更加被深深的吸引了,她想,就算不能绣在普通的衣服上,她也要学。

    几人正在屋里说话,曹绣绣的丈夫和儿子、儿媳从别人家帮工回来了。几人进屋来,听曹绣绣说了原委,都跟轻舟打了招呼,轻舟则“叔叔、哥嫂”的叫了一圈儿。

    张喜斌和儿子张伟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语言和表情一样木讷,点头说了两句话就都出去干活了。

    反倒是儿媳妇黄小芬一看就是个精明人,眼睛瞄了几眼轻舟手里的绣品,说道:“妹子一看就是个心灵手巧的人,不瞒你说,我们家这手艺可是从宫里带出来的,当年我姥姥做的那都是皇袍!

    “俗话说啊,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这手艺可不轻易外传的。要不咋这么多年都没收徒弟呢。”

    轻舟听出来点门道了,这意思是要钱吧?

    在来之前,因为什么情况都不知道,轻舟想的挺多,但是也都想的不是很清晰具体。

    她也想过跟人家学手艺大概是要交点学费的,只是也不知道需要学多久,或者怎么个教法,自然对这个学费也是没什么概念。

    于是轻舟说:“如果两位长辈肯教我,那肯定是要拜师交学费的,只是不知道这个要怎么个学法,要学多久,学费需要多少?”

    曹老太太把烟袋锅子往炕上一拍,“黄小芬你别跟着掺和,我就想找个合适的人把手艺传下去,什么学费不学费的,咱不兴这个。”

    黄小芬一拍巴掌,“哎呦我的姥姥啊,咱不能光想咱自己啊,你得想想人家。人家要学个手艺得花个三年五载的吧,你这一说谁学都行,学费都不要,那以后还不遍地都是您徒弟?那人家这手艺学去了也不值钱啊。

    再说了,您这手艺可是独一份儿,就这么白学,人家轻舟也不是那占便宜的人啊。”

    轻舟笑了,“嫂子说的对,就是不知道这学费得多少钱?”

    黄小芬难掩心里的兴奋,这手艺说是个宝贝,可这么多年了,一分钱没见着。这回估计能挣一笔。她想了想说:“我妈和我姥姥俩人教你,保证你学的快,都学会了怎么也得500块吧。”

    她这数字一说,屋里几个人都楞了,500块,可真是狮子大张口啊!

    轻舟想,要是500她还真学不起了。倒也不是说人家这技术不值500,关键是她拿不出这么多钱。

    现如今的物价,就拿大表哥结婚时候的彩礼来说:上海牌的手表一块120元,自行车一辆110元,加上衣服、被褥、生活用品,一共也才300块钱。这已经是村里的头等户了。

    其实黄小芬娘家、婆家都挺穷,她也知道这500块是不可能的,但是总得砍砍价吧。

    看了眼轻舟为难的表情,再看马上要发作的老太太,赶紧接着说:“我是说这手艺绝对值这个价,不是说一下子跟你要那么多。

    “学这个也是个慢功夫,让我妈慢慢教你吧,我的意思呢,开始肯定学点容易的,咱就像学校那样收学费,今年先交个50,等简单的学会了,再学难的再交呗。”

    轻舟看了看曹老太太和曹绣绣,显然收学费这一出戏是黄小芬自己想的,两位老人都一脸的不赞同,只是碍于外人在不好当面吵起来。

    50块钱轻舟还是能接受的,本来她就没想白学,是有这个心里准备的。

    只是,老太太提醒的有道理,这是一个细致的手艺,绝不是三天两天能学会的,到底要不要付出时间和精力来学这个或许赚不了钱的手艺呢?

    况且两家离的远,如果她需要天天往返来学刺绣,那也不现实。

    曹老太太似乎看出她的想法,说道:“你还小呢,这个事儿我看得回家跟大人再商量商量。你要是学呢,过两天再来,来一回我教一天,回去你且得练个十天八天的呢。练好了再来,我再教你旁的。

    “学费,我本来没想要,但是我这老婆子这么些年空有手艺,也确实没给家里挣钱,孩子们也难,就按小芬说的,50。”

    轻舟也是这么想的,点头答应下来。

    这回她没着急回家,跟两位老人多了解了一些宫绣的知识,又当场给绣了一朵梅花,让两位老人了解一下她的基础。

    中午黄小芬做了几个家常菜,简单的吃过午饭,轻舟才往家里赶。

    回去的路上,轻舟一直在琢磨,虽然这个宫绣传统的作品都是用在皇家衣物饰品上的,款式图案传统且固定,不大众化。

    但是她感觉刺绣跟画画是一个道理,完全可以用同样的技法画出不同的图案。且不说这些传统规制的图样有很多都非常漂亮,就单单绣针技法就值得她学。

    听曹老太太说,绣花局里头的绣女天南海北哪里的都有,开始各自有各自的绝活。但是任何地方都存在竞争,时间久了,都会互相学习,最后而形成了独特而严谨的针法路数。

    在针法上,京绣继承了苏绣的法制,有齐针绣、抡针绣、套针绣、施针绣、滚针绣、切针绣、平金绣、打籽绣、网绣、穿珠绣、盘金绣、圈金绣等针法。【注】

    光这些针法的名字听着就不明觉厉,轻舟想,学会了这么种针法,再原来的图案基础上进行一些改良,自己绘制的纹样一定能用到现在的时装上。

    憧憬着美好的未来,轻舟脚下生风,二八自行车让她蹬得飞快。

    只是,等她到家的时候,远远的就发现家门口围了不少人,轻舟的心不免“咯噔”一下,赶紧推开人群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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