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淞考中举人后, 金陵王家作为老亲,自然要上门道贺。此时,王秀云的长兄王子胜已经到了金陵长居, 名义是说金陵是他们王家先祖的故里, 他身为长子,有义务守着祖业老宅,因此为了替父亲尽孝, 自愿离开京城繁华地云云。
其实呢,王秀云从京城娘家得到了消息,长兄是和二哥相争不过, 被二哥抓住了把柄,父亲为了家里太平, 只得打发长兄回金陵老家以平息两人的纷争。
长兄在这场兄弟之争中失败了,只是他毕竟是嫡长子, 没有大过,父亲不能剥夺他袭爵的权利,朝廷也不能允许的。因此,父亲就做出了折中, 日后他的爵位还是由王子胜继承, 但王家的人脉底牌却交到了王子腾的手中,实际上王家就是换了二哥为掌舵人了。父亲认为大哥没有带领王家兴盛的能力。
对玉父亲的决定, 王秀云和姐姐都表示赞成,她们也希望娘家能兴旺发达,这样自己在夫家才能底气充足。只是,和姐姐的冷漠不同,王秀云对长兄也是有些同情之意的,王子胜夫妻初到金陵时, 她就命人送去了不少物品礼物,劝慰他们放宽心,彼此来往甚是亲密。
薛淞考取举人后,王子胜夫妻也上门来道贺,他们还提出要为薛淞做个媒。王子胜的妻子也是金陵人氏,娘家有个小表妹,她就想着要把小表妹说给薛淞。王子胜原本也没把薛淞放在眼中,那时薛淞只是薛家次子,利用价值不大的。但是,薛淞考中了举人,地位就与以往大为不同,值得他重视了。
妻子的提议,让王子胜也眼前一亮。薛家豪富,薛淞的前途光明,这门姻亲若是成了,薛淞作为妻子的表妹夫,与他的关系就近了一层,日后对他是大有好处的。
就说如果他与王子腾起了争执,或是他银钱上一时紧张,看在他是大媒的份上,薛淞总要援手一二吧?小妹妹虽然和他关系不错,但王子腾也是她的哥哥,她在两人之间会偏向谁,王子胜也不知道。
没想到,自己主动上门,隐晦地和薛老爷提起此事,薛老爷却推辞道薛淞还要准备会试,眼下可没有心思去想着其他事。等到功成名就后,再考虑婚姻大事不迟,拒绝了他的好意。
王子胜劝说道,薛淞年纪也不小了,且相看起来吧,也不影响他会试下场,双喜临门不更好吗?且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要他自己分神呢?再把那小表妹的家世、容貌、品性天花乱坠地夸赞了一番,薛老爷只顾左右而言他,不愿意接话。
王子胜心中不甘,又去游说了几回,但薛老爷始终不肯答应。王子胜心中不免有些焦躁起来,怎么的,见他被家族冷淡了,也狗眼看人低了!也不想想,王家帮了薛家多少忙,如果没有王家,薛家哪里能有今天这样的局面?可别忘了,王家的爵位还是他王子胜继承的。
最后一次见面,王子胜借着来看薛蟠时,又和薛老爷提及此事,着急起来,语气不禁冲了些。薛老爷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来给父亲请安的薛淞却沉下脸来了。
他冷冷地告诉王子胜,自己的婚事不劳他操心,父亲自会为他挑选书香门第的淑女。咱们虽是老亲,也没有个插手别人家务的道理。若说是两家亲密无间,才热心为我着想,那世兄为何对我父亲不敬,难道他不算是你的长辈?
薛淞这样不给面子,王子胜羞恼不已,却无言以对,也不怎么敢开口斥责,薛淞的举人身份让他有些忌惮了,说不得以后他还会有大出息呢!
他求援地望向薛老爷,薛老爷低头饮茶,视若不见,对薛淞的所为也毫无反应。
薛家父子明晃晃地表现出对他的不待见,王子胜脸上挂不住了,冷哼一声,怏怏地告辞而去。薛淞和薛老爷对望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怒意。
薛老爷:呵呵,你妻子的表妹,虽也是南直隶官宦望族出身,但并不是主枝,父亲官职也不大,其女子听说人才也平常,你竟然想着撮合这桩亲事?。我前程远大的儿子,难道没有更好的选择么?你以为他还是昔日薛家白身的哥儿么?你不过是被王家排挤到金陵城的,我不势利眼,对着你也是客客气气的,谁知你竟然没有自知之明,这样妄自尊大呢,怪不得你一个嫡长子,也被王子腾收拾得服服帖帖,被父亲放弃了呢!
薛淞则很干脆利落:别拿着老亲、王家什么的来说事,我不惯着祖宗!
王子胜狼狈地离开,气怒之下,就去找王秀云抱怨。他掐头去尾地和王秀云讲了这事,道他和你大嫂念在和薛家是老亲,想着稳固你在薛家的地位,琢磨着把你大嫂的表妹说给薛淞。这样,亲上加亲,日后你的弟媳妇也是自己人,那必会关系和睦,不会与你发生争执。你年轻不经事,不知道家宅里争斗的利害,利益之下,亲兄弟姐妹都能反目为仇,何况薛淞只是你小叔子!
别看现在他和你们夫妻还和睦,日后娶妻成家了,那心思就变了!也是,人家如今是举人老爷了,明年说不定就能还要中进士了呢,有大出息了,还会把你们夫妻放在眼中么?
我倒是恭敬客气的呢,却被薛老爷和薛淞冷眼相待,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这哪里是只对我,分明是依仗着薛淞有本事了,就不把王家放在眼中,也不顾你的体面!
妹妹啊,你可得留一个心眼啊,你公爹可是更加看重你那小叔子啊!薛家偌大的产业,唉,钱帛动人心啊!
王秀云知道自己的长兄是有些不上台面,但听着这话,她心中却有些不舒服起来。薛老爷是尊长,那且不论,但薛淞,他怎么能一点不给自己兄长留些脸面呢,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自己这个嫂子一直对他都是不错的啊!
因此,下人们的告状正触动了王秀云的心思,她忍不住和薛霖抱怨起来。被薛霖斥责了一下,就不再说话了。等她出去后,薛霖却坐着发起愣来了。
薛霖和自己的弟弟向来相处还不错,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哪里会放在心上!这当儿是薛淞的重要关口,对他照顾得上心,处处以他为重,那是应该的。让他心烦的,是潜移默化中发生的一些变化。
薛淞以往在家中也颇被娇养,衣食都是最上等的,但薛霖却没有半点不满,兄友弟恭,那才是最好的相处之道。他是薛家的继承人,自然该当大度友爱,照顾好家人。
那时,他们兄弟之间真是没有半分隔阂。他还想着,等他执掌了薛家之后,他分给薛淞的家业,一定会比按照规矩的要多。薛家要兴盛起来,家业要越做越大,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这是他真诚的想法。
薛淞考中秀才,他很高兴,皇商之家,出了个读书人,也是有面子的事。父亲要薛淞去考举人,他是举双手赞成;薛淞桂榜提名,他真心实意地安排庆祝。只是,他没想到,薛淞中举的影响却远远地超出他的意料。
很快的,众人对薛淞就展现出了别样的态度,处处是看重夸赞。在薛淞这个年少有为的二弟面前,中规中矩的薛霖就显得黯然失色了。眼下的当家人还是薛老爷,薛霖只是在他的指点下开始管理家业,并不能充分彰显自己的本事和能力。
但薛霖还是勤勉踏实的,办事也很少出差错。如果没有薛淞横空出世,表现得那么耀眼出色,众人觉得薛霖也是个稳重可靠的继承人。但是,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薛家喜气洋洋地从官府里申领到了三十两银子,精心挑选了上好的石料,建起来了一座举人牌坊。如果不是怕太招摇,薛老爷都准备拿最好的汉白玉来修建了。
那举人牌坊修建好了,赫然地立在薛府所在的巷子门口,享受着往来之人的赞誉。这是薛淞为薛家带来的荣耀,和他这个做长兄的无关。
举人可以免赋税徭役,那三百亩的田地的免税,让薛家省下了不少银子,更难得的,是这个体面。十几个人免徭役的名额,则是让给了族里,由族长分派给了那家中窘迫的人家。那些人心怀感激,还专门带了些礼物上门来道谢。那可是天长地久的好处啊!
薛老爷高兴地接待了族人,但婉言谢绝了他们带来的礼物,他们的感激和赞美就足够让他开心的了。
薛霖回来时,正好族人们被招待了一顿好饭食后,纷纷告辞离去。知道他们上门的原因,不知为什么,薛霖有些想回避开来,于是闪身进了小径旁的树丛后,免得尴尬。
这些族人本就是族中寒素之辈,见识修养都不济,又有了些酒意,不知顾忌地浑说一气,那些话语都飘进了薛霖的耳中。
“多亏了淞哥儿出息了,咱们也跟着沾光了,免得每年都要抛下脸来去族中求告,还提心吊胆的!”
“薛叔父真是大方,若是淞哥儿再接再厉,连进士都中了,那咱们阖族的徭役都能免除了,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不止啊,要是这样,他家中可是两千亩地都不用交税了,那得省去多大一笔啊!”有人啧啧羡慕道。
“要是我是薛叔父啊,淞哥儿的喜报一传来,立刻就去买田,怎么的也要凑够了两千亩,不然就亏大发了!”
“薛叔父是皇商,做的大买卖,有闲钱拿去周转经营,可比买田收租划算多了,他未必愿意。要是这样,咱们上门来请安勤些,说不定到时薛叔父一高兴,愿意便宜些让我们的田地把挂在他家名下呢?”
“淞哥儿如此出息,可惜他家不是主枝,不然日后他若是当了薛家族长,岂不是能拉扯咱们这些落魄族人?”
“可是做梦呢!淞哥儿即便是主枝,他也不是长子,这薛府也轮不到他当家!”
“唉,这真是天意作弄,那有能耐的,偏偏没那个身份,那庸碌无能的,却大咧咧地占着那位子!”有人叹息道。
“那也不一定!”有人消息灵通,压低了声音道:“你知道王家吧,他家的长子就是从京城被弟弟排挤到了金陵来,名义上说是守祖业,实际上谁不知道他早成了弃子!王家那还是勋贵,可比皇商要讲规矩的!”
“哎呀,那以后薛家会不会不可说啊!”
“要我说,换个人做当家人也不错啊,家族兴盛才是要紧的!”
等这些人走远了,薛霖静静地从树丛里走出来,望着他们的背影思索着,面色冷凝。
田地里播下了荆棘的种子,那庄稼就难生长。人心中埋下了猜忌和隔阂,就不能恢复到了往日的亲密无间。薛霖的心中,就这样一点一点地与薛淞和薛老爷疏离开来了。
但薛淞却是没有在意到,他前世并没有兄弟姐妹,独享父母的关爱,对兄弟之间微妙的心思和竞争是很陌生的,没有这个敏感。再者,他为了准备会试,读书读得昏天地暗,哪里顾得上小心翼翼地探索薛霖的想法。
王子胜自被他怼了一顿之后,也没再上门来。王秀云也是个软和的人,只在心中不高兴,可不敢拿着这桩事来惊扰公爹和小叔子。
想必王子胜自己也知道不好意思了吧?薛淞以己度人,得出这个结论,很快就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