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为薛老爷办了一场极隆重的丧事,不吝惜花费的,如今的薛家可是既富且贵,老太爷的丧礼也是关乎着家族体面的,不能轻忽。
金陵城的人也真给薛家这个脸面。薛府向亲友们发丧,灵堂布置起来,白色的孝幔在府中挂起,门头上挑起了白色的灯笼,全家人换上孝服。前来吊唁的人就络绎不绝,金陵府尹也亲自上门来祭拜。
其余的官员,即使自己没有亲自来,也派管家的送了一份祭礼过来。大家如此重视薛家,一半是薛家已跻身贵爵行列,他们来祭拜的是与自己平等阶层的人,而不只是一个有钱的商人;再就是,薛家的儿子薛淞是个有前途的京官,郎中的官职本不算低了,他身后的师门和人脉更加值得看重。现在与之结下一份交情来,日后说不得哪日就会用上呢!
薛家宗族的人很积极地每日里上门来帮忙料理,族长和族老们听薛家兄弟说起了薛老爷病重时的安排,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感谢,虽然分到薛淞手上的股份很少,但折算下来的分红,也是一笔不小的银子了。
这样,宗族中每年都有固定的进账,那族学扩大规模,延请好的先生教授子弟,抚恤孤寡,添置祭田,都不用犯愁了。薛霖和薛淞都没有隐瞒这消息的意思,薛家族长得到他们的允诺后,立刻将之宣扬出去,这样的仁善之行,怎么能不公之于众,让大家褒奖是不是?他们私心里想着要把这事情及早夯定才好,担心薛家兄弟会反悔。薛淞或许不会,但这说起来是分润了属于薛霖的家产,他未必不会介意!
其实,族长是多虑了,薛霖自己是想通了,他并不在意这一点。但他不在意,有人却是在意的。
薛老爷去世,王家人自然要前来祭拜。王子胜接到报信,立刻就带着妻子和儿女,一家子齐齐前来。薛淞见着他,脸色淡淡的,作为孝子礼貌地答谢了几句,就不再理会他了。
那年檀香檀木的事情,王子胜表现得那么贪婪狡诈,可丝毫没有顾忌过他们有亲戚的关系啊!如果薛淞不知道剧情,八成是没有胆子拒绝忠义亲王的要求,那就会被逼着上了忠义亲王的贼船。
没人会在意他是否被迫无奈,只会被认为那是薛家对忠义亲王上赶着巴结逢迎的行径,薛淞虽是一个文臣,但到底是皇商之家出身的,少了些士人的骨气!那么,他在忠义亲王兵变时只怕就会被牵连上,最少也是前途无亮了!
王子胜是能屈能伸,脸皮甚厚的,哪怕薛淞态度冷淡,他也是丝毫不见尴尬,照样凑上去与之叙话。他琢磨着,这么多年过去了,薛淞应该淡忘此事了吧?文官么,总得顾忌几分面子的,自己可是他大哥的大舅子,这不看僧面看佛面的,心中再如何不甘愿,也总得做个样子出来吧?
哪知薛淞就是半点不给面子,见自己殷勤地让儿子女儿过来行礼拜见,也只是淡淡地点点头,冲着自己拱一拱手,就让管家过来安排,转身去招待旁人去了。
王子胜遭到这冷待,心中未免羞恼,但薛淞冷凝的目光投向他的时候,他却心中一凛,不自觉地扭开了眼睛,心中那口气并不敢发作出来。
这些年,王子胜是窝在金陵城,但也不是对京城的消息一无所知。薛淞如今不是他能对付的人了,自己年纪轻轻就做到了郎中,文官视之为自己人,师门得力,永明帝对他印象也不坏,后来似乎还因为差事办得不错,得到了忠孝亲王的赏识,就连王子腾也想着拉拢他呢。自己一个被家族放逐了的弃子,身上只留一个空头爵位的,他能把薛淞怎么样?依仗的东西如果旁人压根不在乎,那就没有多少作用了!
薛淞转身之际,目光从面前的两个孩子身上掠过。他们二人是兄妹,年纪比薛蟠和薛瑾萱还要大了一些。以往他与王子胜都没有什么来往,对他的子女更是从不关心,并不了解。
刚刚王子胜向他介绍,说那个男童,名为王仁,就是书中那个做事下作狠毒,把落难的外甥女巧姐卖进火坑的王仁?比起这样的人渣来,薛蟠还显得友爱孝顺,身上还有值得称道的人情味!
那女孩子,没听错的话,王子胜说叫做王熙凤,唤她凤姐儿。呵呵,薛淞听到时,又特意往她身上看了两眼。
王熙凤现在还只是一位不到十岁的小姑娘,长相俏丽,满脸的利落干脆,一双丹凤眼灵活有神,顾盼生辉。薛淞记得,方才她和父母进门时,自己就主动去找王秀云和薛霖打招呼,很是会察言观色,与人亲近体贴。比起王仁来,可出趟了许多。
书中的凤辣子就在眼前,如果不知道剧情,那王熙凤还真是个讨喜的小姑娘,但一想到书中她做过的事情,薛淞就心中一冷。
无论她如何精明美貌,伶俐能干,有时候还开朗风趣,很有魅力,细说起来,嫁了那么轻浮的丈夫,为贾家那注定没落的家族殚精竭智,也是一种不幸!但薛淞一想起那对因为她贪三千两银子而无辜枉死的小情侣,那被她放的印子钱而逼得家破人亡的平民百姓,薛淞对她就生不出半点惋惜之情来了!
如果他穿成了王熙凤的老爹,他是愿意花大力气来好好教育这个小姑娘的,本来是一棵好苗子,可惜被养歪了!但他不是啊!
薛淞默默地又看了王熙凤一眼,就移开了目光。他没有救世主的情怀,还是尊重各人的命运吧!
王子胜听说了薛老爷的决定,心中顿时不自在起来。便宜了薛家宗族事小,但薛淞掌管了股份,那就有了查问薛家生意的权力。日后他若想往薛家伸手,那可就有些难了!
薛霖有些抹不开脸面,王秀云更是偏着娘家的,妹妹妹夫掌管这偌大的家业,他王子胜跟着沾光,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么?薛老爷在世时,薛家是掌在老爷子的手上,王秀云即使有心给他些好处,也只能小打小闹的,实在不过瘾啊!他们一家被排挤到金陵城,日子也不好过呢。
知道薛老爷命不久矣时,王子胜夫妻俩心中那是窃喜不已,本以为日后可以放开手脚了,谁知薛老爷这老奸巨猾的,竟然来了这一手呢!这薛淞可是不好对付的,薛氏宗族得了实利,也定是对薛家的生意家业上心得很。王子胜心中烦恼不已。
但王子胜对着薛淞的时候,满肚子的怨愤却不敢发泄出来。这些年过去了,薛淞已经成长为他追赶不上的人物了,一个是有前途的文官,一个是空头的袭爵人,王子胜虽然是王子腾的手下败将,但他可不是蠢货,识时务得紧呢!
再说了,薛淞清凌凌的目光盯着他的时候,王子胜就仿佛被巨石压迫着的一般,莫名地觉着有些心虚惊慌,仿佛自己被剥得□□裸的,薛淞一眼就看穿自己的盘算,十分的不自在。
不过,他们夫妻借口去给王秀云帮忙,来到后院,心中的话可就忍不住了。
“二妹啊,你那公爹可真是偏心啊,临死了还为着小儿子打算!”王子胜首先开口抱怨道:“薛家的家业可都是你们夫妻的,怎的让薛淞横插一脚,他不是早就分出去了么?”
王秀云并没把这桩事如何放在心上,这些日子,她要料理薛老爷的丧事,已经是手忙脚乱,疲于奔命了。唉,平日里看着薛老爷管着家,好像挺轻松的啊!怎么轮到自己当家了,却那么多事儿,好在还有方氏在一旁相帮,女儿瑾萱也跟着打个下手。
此时,听着大哥的话,王秀云起先有些不以为然:“大哥,那股子只占薛家产业的一点儿,不碍事的!再说了,那收益分红也不是给薛淞的,要拿出来给族里呢,只不过是放在他的名下。”
“妹妹啊,可不是这样说啊!”王子胜的妻子洪氏立刻接话:“如果老太爷只是想向宗族尽点心意,那何必要费这样的周章呢?直接留下遗命来,让妹夫把那些股子赠给族里,每年算账时把银子送去,难道妹夫还会贪瞒下来不成?”
“这”王秀云也皱眉不解。
“依我看,老太爷是心向着薛淞的,用意深沉。薛淞占着这份股子,就有资格插手薛家的家业;再让他拿着银子做好人,笼络着宗族,日后那些人还不感激他,为他撑腰说话。”王子胜唏嘘道:“那薛淞是个有本事的狠人,当初连忠义亲王也不放在眼中,竟然敢硬刚上!我听说啊,忠义亲王兵变时,他就召集着下人,组织者邻居去和那些乱兵对战,杀伤了不少人呢!这份杀伐决断,这见血不眨眼的狠劲,可不比你二哥差呢!可他偏偏是个有功名的文官,还得到贵人的赏识,可谓是前程似锦啊。老太爷和宗族中意他,再正常不过了!”
“大哥,你是说,薛淞要染指薛家的家业?可他已经分出去了啊,如何能做得?”王秀云摇头不信,她知道薛淞和自己的大哥是有嫌隙的,大哥这话未免有些添油加醋了。
“是啊,这名义上的家主自然是妹夫。可你不知道一句话:挟天子以令诸侯!”王子胜冷笑着道:“二妹,你妇道人家不知道,官场豪门之中,哪里有多少真正的兄弟情,皇家子弟都斗得死去活来的。”
“贪占兄长的家业,那朝廷里会放过他么,薛淞可是做官的,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再说了,他一个日后会做大官的,还把这些放在眼中么?”王秀云惊讶地道。
“鸟为食死,人为财亡,有谁会嫌弃自己钱多的!薛淞就算自己不贪图,但他膝下还有儿女呢,还会不为他们着想?再说了,薛老爷死了,薛淞要辞官守孝三年呢,可不就有功夫窥觊薛家的家业了!他日后要谋起复,那不也得大把花银子打点,薛家的家产他怎么会不放在眼中?”王子胜谈起薛家的家业时,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贪婪。
这个妹妹,在家中是最蠢笨的一个,父亲把她嫁进薛家联姻,固然有看重了薛家钱财助力的原因,也是怕她嫁入高门,没脑子应付,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上,丢了王家的脸!谁曾想,如今不但家资饶富,丈夫还能承袭个爵位,真是傻人有傻福!
洪氏眼红地望着王秀云,心中嫉妒得紧。他们一家来到金陵城‘照看’祖业,自此等于离开了勋贵圈子,手头自然也没以前那般宽裕了。看着小姑子过得那么好,对比之下,哪里能开心得起来?
王子胜想的是薛淞若是有资格干预薛家产业,他如此精明厉害,薛霖总会被他影响约束着,那真是个麻烦事。洪氏听他絮絮叨叨地给王秀云说了半天,无奈王秀云是个糊涂人,性子又有些怂,嗫嚅着只是看着王子胜,指望着她去和薛淞理论么,那可指望不上。
其实真的让王子胜去和薛淞对上,他也是不太敢的。
洪氏冲着王子胜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白费力了。她转过脸来,和颜悦色地开解起了王秀云,关怀她的身体,要她放宽心,她是个有福气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这一番话说下来,让王秀云觉得十分贴心。她感激地和洪氏诉说起了这些日子的辛苦和焦虑,整日里忙得脚不沾地的,总觉得力不从心,不时的出些小纰漏。幸好啊,有萱姐儿跟在她的身边,无事时总记着让她歇息,好好吃饭喝茶,她心中很顺畅;小的地方,萱姐儿还能给自己帮帮忙
“萱姐儿啊,真是个大方孝顺的孩子,这些天来咱们家的女眷们,都夸奖她呢!”王秀云提起女儿来,语气中也透着骄傲。这时,她觉着薛淞以前坚持的也是挺好的,女儿被养得出色,上得了台面,好像,是比养在深闺里做女红,更有面子。
“是啊,咱们萱姐儿这模样,这性情,这气派,谁会不喜欢呢?”洪氏笑吟吟地道:“我也是打心眼里最疼爱这孩子了。她啊,可比我家那凤姐儿强得多了,我恨不得她是我的女儿,每日里在自己眼前才好呢!”
听着洪氏满口的夸赞,自己的女儿被嫂子喜爱看重,王秀云心中喜滋滋的,嘴上谦虚道:“嫂子你太夸奖了,萱姐儿哪里有这么好?我看她是比不上凤姐儿的,凤姐儿那么俏丽活泼,能干大方,日后不知哪家有福气的能娶到呢!”
“女孩子家,还是要温雅一些才好。”洪氏笑着道:“日后,我就经常带着凤姐儿来,让她们姐妹俩也亲香亲香。和萱姐儿多处处,说不得能把凤姐儿那急躁的性子磨一磨呢!”
“那好啊,这一两年啊,咱们都不便外出,嫂子你能时常来看我,我是求之不得。萱姐儿也好和凤姐儿相伴着,不会寂寞了。”
回去的路上,王子胜若有所思地问起洪氏:“太太,你今日一再提起萱姐儿,莫非”
“没错。老爷。”洪氏轻轻捏着手中的帕子,抿唇一笑:“你看萱姐儿如何?薛家大富,妹妹妹夫对她都疼爱得紧,日后她的嫁妆必定是很丰厚的。如今,薛家也不只是皇商了,门第也能配得上咱们仁儿。她的长相也是很出众的,我看着她的言谈举止,比起那些大家贵女来,半点不逊色。对了,她还有个当官的叔叔,听说薛淞对侄子侄女也是不错的。妹妹曾露过口风,说薛淞愿意把自己在金陵铺子里的收益拿出一成来给萱姐儿当嫁妆,也不知是当真的,还是嘴上说说而已。即使没有那一笔银子,也说明他对萱姐是另眼相看的。萱姐儿有这么多依仗,谁家娶到她,那好处可多着呢!”
王子胜听着妻子的盘算,起初心中一喜,但立刻又忧心起来。唉,他家里也和薛家一般,都是儿子比不上女儿出色,王仁被他们夫妻俩宠溺着,长相性情才干,王子胜再如何护短,他也觉得,似乎,似乎,有些配不上薛瑾萱!
“哼,他们表哥表妹,是再亲不过的关系。日后长大谈婚婚嫁,妹妹妹夫会有些挑剔。但,他们若是青梅竹马的,情分不同,哪里还能计较那么多?”洪氏听着王子胜真这么说,冷哼了一声:“再说,咱们仁儿难道差了,这家私,这门第,难道还配不上么!”
为了仁儿,日后啊,她可要经常带着孩子们上门去走动。这一来二往的,这表兄表妹的,可不就亲近起来了!无论是不是真的,只要看在旁人眼中,他们亲近就好!男女七岁不同席,王仁和薛瑾萱,可已经过了七岁了!:,,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