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绍堂面不改色站起了身子,袖着手就要退下,钟太后却是伸手勾住了他的衣袖,留住了他。
“既然来了,不如多留一些时候罢。”
听着钟太后这毫不掩饰的话语,沐芸萱浑身冰凉,她一直以为父亲替太后做事,太后是对待下臣那般的看重他,因此才自觉有了靠山,行事颇为肆意。
若她早些知道太后竟是这般“看重”父亲法,那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想要这份隆恩。
钟太后虽保养得宜,没有一点老态龙钟的模样,但她毕竟已是同沐老太君差不了多少的年纪,这样年纪的妇人,拉着父亲叫他多留些时候,其中意味有些不言而喻,一股难以抑制的恶心从沐芸萱的喉口泛出。
钟太后许是看出了沐绍堂的无言反抗,又看了一眼沐芸萱的表情,笑了笑说道:“萱儿没依着哀家的意思做事,本该是要罚的,若是沐大人今日留下,哀家不如就饶了她,你说如何?”
本来沐绍堂今日狠下心来带着这一对双生外甥女进宫,就是为了换女儿的,但是这话被太后大喇喇说出来,他心中也是又急又怒。
他想了一瞬,沉了口气回道:“下官谨遵太后娘娘懿旨,只是还有几句话要嘱咐小女,不知太后娘娘可否……”
钟太后没有不应的,点了点头,挥手让他们父女两先出去。
甫一出门,沐芸萱另一边的脸颊上就吃了今日的第二个耳光,但她这回没有怨言,捂着脸颊含泪恳求:“父亲,女儿知错了,你与女儿一同走罢,母亲还在家等着您呢。”
沐绍堂忍住了心中说不清的酸涩失望与无奈,按了按她的肩头道:“把眼泪擦了,芸齐正在宫外等着,你坐了马车乖乖回王府,为父在这儿的事,包括你今日听到的事情,谁也不能告诉,听见了吗!”
他想脱身吗,他当然想脱身,但一家子大小如今都被太后捏在手里,他又如何能全身而退。
沐芸萱今日身心疲惫,也无力阻拦,只好看着父亲转身又进了殿内,自己抹着泪出了宫。
沐芸齐一无所知,正坐在马车里枯等,突然见到是妹妹出来了还有欣喜,但见她满面凄色,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沐芸萱哑着声唤了一声哥哥,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让他速速送自己回王府。
一路无言,到了王府,沐芸萱再无兴致去想其他,自发回了星芜院,紧闭院门,再不出去。
今日是皇二孙顾承晏的洗三日。
宋薇璇的精神已然好了许多,虽身上还有些不适,但已经能够坐着起来自己用饭了。
晏哥儿被奶嬷嬷抱了出去接受洗礼,待放到铜盆里的时候,哭声简直震天动地,连院内的人都隐约能听见一些。
“听听,咱们的哥儿就是力气大,哭声都这般洪亮。”青璃几人在屋内陪着她,听着听着都笑了。
宋薇璇也笑:“也幸亏这孩子皮实……”
不像太子妃早产,孩子出生时哭得和猫叫似的,出生才不过两个月,发热已有两回,整个华仁宫都忙得焦头烂额,宋薇璇也是怕有冲突,一直未曾去看过。
“你这妮子,今日倒好,在这儿躲懒呢。”说曹操曹操到,太子妃的声音已传了进来。
坐月子不能见风,整个屋内密不透风,气味较大,杨晗嫣也不与她见外,只隔着屏风与说话。
“幸好你身体好,生产也顺利,竟没受什么大罪。”想起自己在床上躺了两个月,近日才被允许出门,杨晗嫣也是心有余悸:“月子可得好好坐,一切都要听嬷嬷的,嬷嬷不让做的你可千万别做,可别落下了什么病根。”
宋薇璇含笑应了,过了一会,屏退了他人后才轻声问道:“大嫂,你,如今可好?”
杨晗嫣仿佛知道她问的到底是什么,自嘲般笑道:“吃了这一回亏才知,从前我做的都是些什么傻事。”
本是大度替太子寻美的,结果却是养虎为猖,差点害了自己。
说罢她又连忙摆手:“和你说这些做甚么,听说逸王如今依旧待你和眼珠子似的,你不会有这样的烦恼的。”
宋薇璇闻言也笑了,顾靖逸确实待她极好。
杨晗嫣清了清嗓子,说出了今日的正事,听完后宋薇璇愣了半晌,直到杨晗嫣告辞都还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事是逸王告诉太子的,太子直接将那玉观音砸了个粉碎,捡了碎屑,去寻了最厉害的太医,验出来的结果,果然与逸王带去的那个游医,猜测的结果是一样的。”
“这个药方叫做无忌,是在高太宗当朝时期曾有记录,当时有个巫医研制出此药,十分厉害,也是后宫嫔妃们为了争宠,互相伤害使用的。”
杨晗嫣将太子翻阅了许久的结果告诉她:“此药除了会令孕者流产,可有一个更为狠毒的地方,便是若孕者有幸能诞下子嗣,此药还会通过血液,流传到诞下的子嗣身上,影响到下一代子嗣的生育情况。”
宋薇璇惊讶:“竟是这般歹毒的药物。“
杨晗嫣点点头:“因此纵观曾太宗时期,他只有一位皇弟与一位皇妹,那二位果然也是早逝,未曾留下子嗣,而曾太宗的膝下,也只有皇祖父并一位皇子两位公主,野史记载都道两朝的皇室子嗣十分艰难,他们不知,也许真是受了那药的影响。”
“如此歹毒之药,早该禁于宫廷才是。”
杨晗嫣也摇了摇头:“目前只知,巫医与那药方,大约是跟着曾祖一起葬进了皇陵的。”
她抿了一口茶又说:“不过咱们皇祖父当朝,儿子是有八位之多,公主也有数位,有些老臣以为是已经脱离了那个野史的猜论,但皇祖父驾崩突然,也没有留下有关的只言片语,谁也不知那药是否只是暂时蛰伏,哪日又会突然爆发出来呢?”
宋薇璇心下一凛,若是那药果真潜伏在那儿阴魂不散,那不但可能太子与顾靖逸他们身上携有,连新出生的孩子们身上,是否也有了呢?
此事听来过于惊骇,她们竟都忘了提起,如今此药重现,又是谁,塞到她们眼皮子底下的了。
顾靖逸进来时,还未来得及告诉宋薇璇,今日儿子的洗三宴极为风光,便瞧见宋薇璇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知道是太子妃来瞧过她了,许是说了什么,坐下来摸了摸她的手背,没有说话。
宋薇璇看了看他,想笑却笑不出来,他们才得了儿子,还沉浸在无比的喜悦之中,却是知道了这个事情,犹如晴天霹雳一般。
“你信这事吗?”她开口问道。
顾靖逸抿了抿唇,很想说不信,但是却有些开不了口,太子成婚八年,才只有一儿一女,端王至今未有子嗣,也就他幸运一些,成婚两年便有了儿子。
“大哥今日已将事情都告知了父皇,父皇听了竟没有呵斥他荒谬,大哥便知,此事也许是有七八成的可能。”
宋薇璇闻言顿时红了眼眶:“晏儿还那么小,可,可他可能……”
“好璇儿,别哭,你现在可千万不能哭。”顾靖逸心疼地连忙将她按在自己怀里,“事情或许也没有那么严重,你看父皇有这么多儿子,大哥也有儿子,咱们也有了儿子,说不定那东西早已随着一代代相传,疏散去了。”
宋薇璇一听抬头迟疑:“可如今,这东西竟又出现在太后的手里……”
顾靖逸拍着她背脊的手顿了一顿,恨道:“为了咱们的孩子,为了皇家以后的孩子,太后此人,必定要除。”
终于满了一个月,宋薇璇可以出月子了,除了那日与顾靖逸哭过,后来便一直努力将养,是以气色与样貌都更甚从前,丰腴之中还带有母性的魅力。
廉洛雅忙前忙后,在宫里来的宫人协助下,将晏哥儿的满月宴办得颇为热闹,皇后听闻很是满意,还给了赏赐,将她展露在众人眼前,为她赚足了面子。
众人都道顾靖逸到底还是捧了娇妻美妾在怀,不若从前传闻那般只爱正妃一人,男人们顿时消了些针对他的意思。
廉洛雅抱着晏哥儿翻了个白眼:“妾身是为了咱们哥儿才如此尽心尽力,与王爷何干?”
宋薇璇笑着摇了摇头,看向其他几人道:“这段时日你们也都辛苦了,各个都是有赏的。”
伺候的下人们自是磕头感恩。
陆令心悄悄看向沁萱,吐了吐舌,自王妃有孕,对她们少了约束,她们二人不知从哪儿接触到了叶子牌,便十分沉迷于此,每日都要拉着丫鬟打上几圈。
廉洛雅知道二人的心思,怕王妃斥她们玩物丧志,故意玩笑道:“丫鬟们是该给赏的,只这两人啊,娘娘竟是少给些,不然早晚搭在牌桌上,都给丫鬟们赢去了。”
宋薇璇扶了扶珠钗,并不在意:“时日漫长,总是要寻些乐子的,只玩玩便是了,输赢不要太过。”
毕竟两个沉迷玩乐的妾室,总比那整日喜欢勾心斗角的要好的多,她也养得起。
陆令心这才放下心来,言语间有些忘了遮掩:“娘娘宽宏大量,奴婢们高兴还来不及,才不像那起子小人,胆大妄为……”
话未说完就被沁萱一把子掐在手臂上打断,她们看向宋薇璇的神色,有些讪讪。
宋薇璇已经知晓向妍如如今已被贬为了通房,并未有太多感慨,是受药物驱使也好,是受言语刺激也罢,她既做出了那样的事情,总之在她心中是有恨的,她不会任一个恨她的人再在她面前出现。
如今将她禁足起来,端看一年以后,她自己的造化了。
“那日沐侧妃被太后召去了宫里,半晌还没等到她回来,路公公派出去的人,半道遇到了沐家的马车,听说她在马车上哭的昏天暗地,沐二爷也十分不解,毕竟路公公言语间透露的是王爷极为看重她的意思。”
宋薇璇问:“那她如今怎样。”
“如今还在院子里闭门不出,状态瞧着极为不正常,王爷也还未有说任何惩罚,娘娘可有想法?”屋内只剩了廉洛雅一人独坐,她想起沐芸萱当日也不含好意,如今也不愿再去照拂。
宋薇璇如今对沐芸萱再没有一丝感情,就如同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一般,神色冷冷道:“王爷留着她怕是有用处,好好看着罢,别叫她再出岔子。”
廉洛雅神色一凝,连忙应是。
星芜院内,没有一丝烟火气,沐芸萱关在院内的第二十八天,她看着面前没有一丝热气的饭食,生不出一点食欲。
蕊儿见她半死不活的样子就十分来气,抢过她的筷子,只拨留了几根菜叶在她碗里,就着自己的冷饭将其他菜品全部吃光了。
末了又抹抹唇角说道:“你若真能绝食死了,奴婢倒要赞你一声有志气,偏你饿到忍无可忍又要食饭,真真是弄着人玩呢。”
沐芸萱听着这冷言冷语眼皮子都未抬一下,只呆呆地坐着。
偏整个院子里只有她们二人,蕊儿无端牵连出不去院子,想要向太后递信也不得,因此只能与沐芸萱说话,将气都撒在她身上。
“那日娘娘招你进宫,多么好的脱身机会,你竟也不把握,就这般听话地被关起来,也真真是个笑话。”
沐芸萱心中冷笑,笑话,她不就是个笑话么,并且,她还是别人眼中的笑话。
她有太多太多的凭什么想问,有太多太多的不甘心想做,她不能就这样死了,那也太憋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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