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的百世街头,由两种东西填满:太阳的热度和食物的香气。
人们坐在街边,一手随着聊天悠闲摇摆,另一只手晃着酒杯,将浓郁液体灌进肚子,喉咙一再滋润。
这一过程循环往复,直到两小时后才会结束。
芭菲走得飞快,摆动着手臂,快要跑起来。
薛真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
当年他不肯告诉芭菲,他打霍尔的原因时,他隔着窗,便看到她以这般姿势离开,好似弹簧的胡桃士兵般大幅度地飞了出去,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那时他说不出话,此刻竟依旧如是。不同在于,他能跟上她了。
百世随处可见公园,下一个转角对面就是。芭菲过了马路后便停了脚步,撑着栏杆翻身跳进了公园里。
她一向擅长运动,薛真都快忘了。
眼睛里立刻像是布满了星星,薛真也翻过齐腰的栏杆,落地后大步凑到芭菲旁边:“等等我啦!”
公园里七叶树静悄悄地伫立着,只有栖息在上面的鸟儿在说话。
芭菲一个急转身,看向薛真,嘴唇紧抿,压低了眉头,怒气冲冲的样子好似能吃掉一整个月亮。
薛真知道,她生气了。
是他做得过分了吗?没有,他没有做错。
安杜竟还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面前,他不过是履行了当年的警告。而且芭菲也在生安杜的气,非常明显。
那她为什么又队他摆出这副面孔?
“大庭广众打人?薛真你疯了吗!”站在枝桠乱伸的树丛间,芭菲的手握成拳头,一下锤在了薛真的肩上:“不知道有多少人联系了治安人员,他们马上就要找上门了!”
“没问题,那边我会解决。”
“什么解决啊!”听到这话,芭菲更气了。
她在文章中长篇大论的本事,在这时却根本派不上用场。
明明急得团团转,嘴上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大概和人说话说得少了,忘了滔滔不绝的方式。
“话说你怎么突然打他!”她怒目圆瞪。
她一点儿也不为倒掉了难喝的奶油浓汤惋惜,就像她对被打了的安杜没有丝毫同情。但动手的应该是她,而不是薛真。
“他欺负你了吧?”薛真的表情意外认真。
“没有。”
“骗人。”薛真微微眯起眼睛,似是欲言又止:“他——”
肚子“咕”地叫了一声,好似是不远处群鸽声音的回响。
来自芭菲。
“算了,治安人员来了我会解释清楚,”芭菲抽回了手,回过身去,做了妥协,“先去吃饭吧。”
薛真要扣住她的拳头,落了个空。
他盯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眼怀里的袋子,再次抬眸时,已抹去了不快的神情。
“那,”他扬起笑容,快步跟了上去,“今天就野餐吧。”
除却方才发生的事,今日是再好不过的天气。一个美好夏日应该拥有的所有要素,都汇聚在了这片草坪上。
薛真将他的外套抖开垫在地上,拿出餐盒,一层层铺开。
刚被难吃的午饭折腾了一番,芭菲一口咬住塞满了蔬菜和肉的柔软三明治,鼓起腮帮咀嚼,顿时感到了幸福的含义。
盎然绿意铺陈在眼前,阳光太好,呼吸顺畅,更加畅快的或许是她的心。
与安杜面对面坐着是件难受的事,却全然没有她在那么多个夜晚的梦中所见般令她窒息。
过往的伤痕被不断放大,她将它一遍遍重映,愈发害怕。
今日见到安杜,她才终于发现,对着她高喊“怪物”的人有多么卑鄙,她又何必因他的所为继续厌恶自己。
如今她也有了能够去见霍尔的勇气。她曾那样信任的朋友,她还记得那些欢声笑语,至少要说清……
竟然如此简单。
“芭菲,”薛真趴着,手枕着下巴,问道,“你生气了?”
薛真压着半边脸看她,还在晃着脚,有些可怜巴巴的样子。
他没认识到他打人有问题,只是因为觉得她生气了,才露出了这种做错了事的吧。
“不是你想的那回事。”芭菲擦过手,弓起一边的膝盖,撑住了脑袋:“我没在生你的气。”
要怎么解释才好。吃饱喝足了,迟缓的脑袋试图捕捉着语言。
“我是在生我自己的气。我犯了个错。”芭菲将发丝别到耳后。
她像是在对薛真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什么错?什么意思?”薛真扬起眉头,还是让不愉快的神情浮现在了脸上,吐露出那天早晨在咖啡馆见到她时就浮现出的想法:“你变了好多,有时候我觉得我不认识现在的你。”
用赐予圣水般的方式将奶油汤倒在安杜的脸上,实在过于柔和。要是从前的芭菲,一定不会阻止他让安杜灭亡。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芭菲令他获得了暂时的平静,阻止了他破坏教授定下的规则。
只是安杜身为人类却与恶魔为伍,绝对不可饶恕。
所有知晓他身世的家伙,都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阳光落下阴影,芭菲并未察觉到薛真膨胀的情绪。他的外套在她手掌下形成褶皱,她的手指虚落在脸上,透过它望着阳光。
连薛真都看出来了,可见她的变化。这么多年,她都生活在怎样的过往里,哪怕面上看不出来,她也尽全力地厌恶着自己。
“我也觉得……”芭菲喃喃道:“感觉好对不起自己。”
她的肩膀抖了一下,薛真回过神来,立刻坐起身。
“抱歉,我不应该说的。”他有些慌张,一下抛弃了自己的心烦意乱。
芭菲用双手遮着脸,发出好似猫鸣的呜咽。
薛真在她身旁打着转,又试探地揽住她的肩膀:“别哭了,对不起,我错了。”
芭菲的泣声却更大了。
薛真忙不迭地去找纸,将一盒都拿过来,回头时芭菲正抬眼望着他。
无论是她的脸上还是眼中都没有一点儿泪水,在薛真因惊诧而睁大的视线中,是芭菲无比灿烂的笑容,充满戏弄人的喜悦。
薛真眯起了眼睛,松开盒子,要捏她的脸。
“呜哇——”芭菲往旁边躲去,扬起好似羽翼的双手,从他的手臂里抽出来,要将他推开。
两人顿时闹成一团,就和小时候一样。笑声从身体里飞出,吹动了矮草,在空中流淌。
芭菲一下被扣住手腕,倒了下去。泡泡裙若海洋蓬松漫开,薛真一脸不服输的样子将她俯视。
心情不能更好,他的发丝扫过她的眼下,痒痒的,将她全然笼罩,浮动着的温度比阳光带来的还要高,心跳有些奇怪。
芭菲望着近在咫尺的脸。
薛真小时就是人群里长得最好看的小孩,她喜欢好看的东西,这也是她愿带薛真出门的原因。
可以说他就像是个挂件,现在挂件反比携带他的人体型还要大了。
阳光斑驳地洒在重叠的身影上,两人的距离在靠近,双方都有些不自觉地,鼻尖几乎要蹭到一起。
哐!
公园里的钟声比平时要响亮太多,铿锵清朗之声在叶间回荡。
薛真退开了,嘟哝着什么,似乎是在抱怨太吵。
阳光有些刺眼,芭菲任任团团白云飘过上方。对着薛真的双眸,她知道自己的心脏在狂跳,胸口的温热的好似要泛上眼睛,满溢出热度。
芭菲再次闭上了眼睛。
放过自己的感觉太好,再多享受一会儿吧。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