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李平儿在薛家练了大半天的字后,带着薛蓉的淳淳善诱和一袋子书,沉甸甸地回了承恩侯府。

    许是教导李平儿让薛蓉重燃了斗志,她甚至还兴致勃勃地当起了先生,誓要教会李平儿写诗。好在李平儿写字的本事太差了,到底让她息了这个心思,转而监督起李平儿练字来。

    薛蓉的家学源深,不是一般先生能比的。在薛府得了薛蓉的提拔,李平儿倒有了一点就通的微妙。

    李平儿学的好,薛蓉自然更是卖力,越发以先生自居,还哄李平儿给她敬了茶水。

    一来二去,薛夫人倒是同李平儿熟悉了不少。她早从薛蓉口中打听到了李平儿的为人,京中也略有传闻,说李平儿是农户养大的。

    只薛夫人细细看来,李平儿虽然学问上不比贵女,可立身正直,是个好姑娘。

    “我看她比你懂事,知道事情要同亲娘说,”薛夫人戳了戳薛蓉的脑袋,“虽然读书不多,可却是个真诚的好姑娘。人家是外人,尚且看得分明,你不适合嫁范叔问,你自己却陷在里面看不清楚了。”

    “我自然是晓得的你们是为我好,说得也对,”薛蓉抱着脑袋撒娇,“可是娘——有些事情不是对和错就能解释的。若是我们无缘无份也就罢了,偏偏他也因着诗词挂念着我,这不是本子里常有的大好姻缘嘛,你叫我一下子丢掉,我也是不成的,难道我的夫婿,还能越过探花郎不成?”

    薛夫人不做声,说起来,范叔问能得探花郎再来求娶薛蓉,的确是心意到了。只怕女儿再难找一个比范叔问更好的男子了。

    薛蓉叹了口气,垂下了眉毛,“娘,若是我同他实在没有缘分……那嫁给旁人,也是无妨的。只除了他,旁人不论是谁,我心里都觉得不比他好了。”

    薛夫人这才揽过她,低声道:“他到底是薛家的得意门生,又是今科的探花郎,薛家怎么舍得这门好亲事。若是你堂姐嫁过去了,你也万万不要心生怨怼……”

    薛蓉一愣,怔怔地抬起头来,“娘,这怎么会……”

    薛夫人似笑非笑地摸了摸薛蓉的鬓角,“我儿就是天真了些,你堂姐为何独独告诉了你们,不就是盼着你能知道后退让她。而家里顾虑着她的名声,干脆就逼着范叔问娶她。她这点小聪明,你大伯母缘何不知道。”

    薛夫人心想,在男人眼中,范叔问大长公主同驸马对他多有照顾,他自己又一步踏入了枢密院,还是今次科举的探花郎,前途无量。所以不管是娶了薛九君还是薛蓉都一样,都是薛家女婿,日后一荣俱荣。

    可在女人眼里却不同,范叔问头顶没有婆母,他自己身边又干净,还是个愿意为了妻子拼一个探花郎才来求娶的志气后生。这样的女婿可遇不可求。

    薛蓉目瞪口呆,看着薛夫人智珠在握的模样,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娘,不应该的,他喜欢的是我,他若是要娶堂姐,早就娶了不是吗?!”

    薛夫人摇摇头,“不是一定要娶你堂姐,若论身份,的确是你堂姐高攀他了。只你大伯是他的先生,多少有师生之谊在,尊师重道更为先。你爹……也不能说不。你委屈,我同你爹爹如何就不委屈呢?这件事,只能看范叔问自己了。”

    薛蓉猛地抱紧了薛夫人,“这件事,他知道吗,知道不是我讨厌他,是因为堂姐……才不答应他的?”

    “二女争夫是家丑,如何能外扬?”薛夫人抚了抚薛蓉的脑袋,“以后出嫁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不管男子再好,你自己也要懂事,明白吗?不能再同小女儿一样,满脑子只有诗词了。”

    薛蓉应了声,不知为何,眼泪落了下来。

    这边厢薛蓉同薛夫人满腹苦涩,到底露出了端倪。薛蓉请了李平儿来,却决口不提范叔问的事情,连带着去花会,都不再同徐姑娘她们一道了。

    徐姑娘埋怨她只同李平儿好,忘了诗社的一行人了,薛蓉便道:“这是我的学生。”

    李平儿却明白过来,想来是薛夫人提点了,不许薛蓉再念想范叔问了。

    可究竟为什么呢?范叔问这样的女婿,薛家应该巴不得留下呢,既然郎有情妾有意,为何不答应呢。

    随着今年李平儿要在宗祠记名,一切就明了了。

    林荀之写了书信回去,让宗祠的长辈见一见李平儿,把林萱儿的名字也记上去。

    得了大伯的首肯,江文秀喜不自矜,同李平儿赶回了宗祠,当着祖宗的牌位磕头,又见过了族长,送了厚礼。

    族长年纪大了,还没见着面眼泪就落了下来,“好孩子,好孩子,真是同林妃娘娘一样。”

    “难为您还记着了……”江文秀有些感慨,若不是有大姑娘,只怕二房在宗族里头脸都抬不起来呢。

    族长摆摆手,眯着眼睛看了李平儿一眼,“是个福气样貌,盼着日后你同你姐姐一样,也能给父母宗族添光。”

    李平儿眼睛都要瞪大了。

    的确,她姐姐为了宗族,为了林家付出了太多,最后连命也埋没在深宫里了。

    可族长乍然就是要她同姐姐学,恨不得用命换富贵。

    “人我见过了,你们先在这里过年,过了年,拜祭了祖宗再回去。等明年年末的时候,我就把她记在宗祠里,风风光光地出嫁。”

    江文秀笑得脸都红了,“哪有这么快,还没相看好呢。”

    族长夫人哈哈一笑,提点道:“他大伯还没同你说为什么要入宗祠吧,萱姐儿是个有福气的,那是要风光大嫁出去啊。”

    江文秀一愣,利落地脱了一个翡翠镯子,塞进族长夫人的手里,“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这些,还望您能指点指点我,也好教孩子不出错。”

    族长夫人自觉失口,但是握着这只水头十足的镯子,心里到底热乎,“这件事情你早晚也是要知道的,只别提从我这里打听来的就好。你大伯写了信来,说是想要替萱姐儿定承恩公府的婚事,萱姐儿身份上差了点,就让我们替她抬一抬。”

    江文秀如在梦里地走了回来,嘴里还念念有词,“入了宗祠,你就是林家真正的女儿了。”

    李平儿却有些迷茫,“娘,不入宗祠,难道我就不是爹娘的女儿?”

    江文秀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傻孩子,进了宗祠,你百年后才有香火,后人才认你这个祖宗。”

    李平儿想了想,心里很是不情愿。姐姐拿命换来的富贵,就是盼着家里人给她烧香不成?她第一次有些思念那个远在深宫的侄儿,却不晓得,他如今是什么模样。

    “人死如灯灭,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知道了。”

    “傻孩子!你若是不入宗祠,好姻缘可到不了你头上。”到底江文秀忍住了,没好把族长夫人透露的口风传给李平儿听,“可惜今年开过宗祠了,到底要等明年年末才行。”

    到底李平儿在老家住了三个月。

    这里虽不是京都富贵城,却也别有不同。江文秀可比族长夫人还气派,这些年听过的奉承都没这三个月的多。只是来往的都是家世不显的人家,江文秀便捉摸着要不去同本地的一些贵女一同赏花吃茶。

    “此地的卫家尤其蛮横,不识礼数,萱姐儿身份不同,少来往的好。”

    江文秀有些惊讶,心里不太舒服,“在京中,大家到底还卖承恩侯府一个面子。”

    族长夫人哈哈就笑了起来,“你啊,侯夫人当久了,不懂这些世故啊。京中最大的世家不正是皇族嘛,他们看得上哪个世家?既然在他那世家大同小异,那有何必区别对待呢。可在咱们恒阳的地界,他卫家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若是沾染了不必要的,只怕横生事端。”

    “您说的是。”

    族长夫人意味深长,“咱们姑娘的福气,在京都呢。卫家蛮横短视,来日必将有祸。”

    江文秀一愣。

    本以为京中来往已经够多够复杂了,谁曾想老家这块地方也一样呢?

    因着这件事,江文秀的苦恼又上来了,只觉得族长夫人觉得她上不了台面,索性找了李平儿大倒苦水。

    “我还以为到了林家,人人都当我是承恩侯夫人,我看啊,她们指不定心里在笑话我呢。”

    “娘,您这是哪里的话。”

    “唉。你看族长夫人,先前对我亲亲热热的,还说家里给你安排了一个公府的亲事,哄得我又是送她镯子又是送她锦缎的,结果一转脸,就只许我同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家来往……我好歹也是承恩侯夫人啊!在京中也就罢了,在这里……唉,我干脆回京算了!”

    李平儿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忽然像是大鹅被抓住了脖子一样,梗着声音问:“公府的亲事?!我怎么不晓得。”

    “这哪能说给你听。”江文秀连忙找补,“这回回祖宅,不也是为了给你身份上抬一抬嘛。”

    “娘,不是说我的亲事怎么也要咱们自己做主一回吗?!”

    江文秀摆摆手,脸色微红,“你大伯大伯母找的还能有差,不要混说了。”

    “娘,你们说好的……那,那种家怎么办?”

    “不过是区区平远侯,现下还出了事情,我看不行。”江文秀一巴掌拍死了。

    李平儿心里说不出的委屈和不解,“我这样的身份,怎么配得上公府?娘,你不要被糊弄了。”

    江文秀满腔的热情被女儿这盆冷水浇灭,本就心情不痛快,眼下更是生气极了,“你也嫌弃我了!我做这些不都是为了你?你要是这么不情愿做林家的女儿,去找你哪个屠户娘去好了!”

    李平儿眼眶一红,“您怎么能这样说李家阿娘!”

    江文秀本只是一时气话,瞧见女儿似乎动了真情,切切实实为李二壮一家生气的时候,她这才真正心酸了起来,扭过头去,一言不发。

    两母女有了隔阂,自然也呆不长久。眼见日子回暖,是时候要回京了。

    李平儿离开恒阳的时候,忽然马道上来了一行浪荡儿。

    他们或者身披烈红色披风,或者一袭白袍,瞧着都是顶顶富贵的模样。其中一个人头顶一颗龙眼大小的珍珠,身形微胖,瞧着一副痴肥模样。

    “停下!停下!”那行人高声喊道,“马车里可是林妃娘娘的妹子?”

    林家的人面面相觑,俱是十分震惊。在路上被一行年轻男子喊停了,这可是头一回。

    “停车做什么,给我撞过去。若是反抗,拔刀便是。”李平儿冷说说道。

    江文秀一愣,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察觉身下马车一动,飞快撞了过去。

    “萱姐儿,你……”

    李平儿面无表情,经历了并州之事,于她而言虽然没什么震动,却并不曾慌张了,“拦路年轻女子却不自报家门,同贼人何异?!”

    “未免太过刚烈,这些人看着不像是贼子。”江文秀琢磨了一下用词,却听得耳畔数声马叫嘶鸣,显见的是冲过去了。

    那行人喊道:“我乃恒阳卫氏,还不速速停车!”

    “谁晓得真的假的,”李平儿看也不看,“走。”

    “我听说他们是本地蛇,我们这样走了,怕是不好啊。”江文秀有些犹豫。

    李平儿笑了起来,“我们若是被他拦下来了,这才是丢人了。”

    并州一事上,出行的人信服李平儿,见她不发话,照旧冲过去,连个后脸儿都不曾留。

    “我儿太莽撞了。”江文秀满脸不高兴。

    李平儿摇摇头,“娘常在京中,不晓得小地方的人如何行事。他们看着便是浪荡模样,若是强行与我相见,混说是与我一见钟情,娘当如何?”

    江文秀目瞪口呆。

    “若是他们人数再多一些,将我们请去卫家吃饭,之后顺理成章结亲了,娘可高兴?”

    “但是万一不是呢,你还是个孩子,怎么能越过母亲来作主?!”江文秀生气了几分,又想起两人不快的事情,扭过头去,不理会她了。

    江文秀心中也知道李平儿说的在理,可不能是这样的方式。只是这一刻,除了装作不相识越过去,她也没有好的主意。

    她心中半是羞愧,半是烦恼,女儿马上就是要嫁人的孩子了,若是到了承恩公府还是这样刚烈,只怕夫妻之间横生隔阂。

    这事情又不能同李平儿明说,江文秀索性把愧疚和烦恼化作了脾气,朝着李平儿发泄出来。

    李平儿看着江文秀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江文秀虽然有在努力,可到底分不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家里的事情处理不好,外头的事情处理不来,迟早是要生出祸端的。

    只是这个背影,叫她同江文秀之间的隔阂又显了出来。

    李平儿心里忽然委屈极了,除了这个办法,难道还有别的办法不曾?

    两人背对着背,一句话也不说。

    “绕道,不从这里回京,你派人去给老宅送信,多派些护卫前来,另寻老爷上门去卫氏问罪。”李平儿见离远了那群人,连忙吩咐小厮去跑腿。

    江文秀冷哼了一声,喊道:“这是官道,绕道作甚?!就走官道!”

    小厮一愣,低声问:“那老宅那边……”

    江文秀琢磨了一下,喊道:“不必去了,若是添了麻烦,怕族长怪罪。”

    李平儿喊道:“娘!”

    江文秀按住了她的肩膀,“我是长辈,自当听我的!”

    众人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

    李平儿还要说什么,却被琥珀拉住了衣角。

    李平儿只好等门帘拉上了,这才小声劝道:“娘,卫家这个浪荡子看着不是善类,若是他派人围堵过来”

    江文秀笑了起来,“这又不是小门小户,怎么会做出这样失礼的事情。萱姐儿,你以后是要嫁入高门的,切切不要再小家子气了。”

    李平儿心知母亲不是讽刺自己,只是这话到底难听,连母亲身边巧云和巧月的脸色都变了,更别提琥珀和雪娥了。

    李平儿叹了口气,“若是他们围上来了呢?”

    “怎么可能。”江文秀心情平复了许多,倒不像是方才那样生气了。

    李平儿不好再劝,伸手掀开帘子,盯着方才的小厮瞧了一眼,忽然扔出了一个金瓜子。

    小厮快手快脚接过来,也没说话,扭头退了下去。

    一行人出了恒阳城,正在官道上呢,忽然背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家奴挡住了去路。

    那行人腰间挎着宝刀,其后走出来一个头戴龙眼东宝的痴肥男子,正是方才的卫家郎君。

    “在下卫六郎,久仰林小姐风采,还请下车一见。”卫六郎摇头摆尾,初春的天里还握着把扇子,看起来古怪的很。

    车里纹丝不动。

    江文秀慌张地握紧了李平儿的手,“这,这怎么办?”

    “娘,他们围上来了,你当如何?”李平儿问。

    江文秀的气得手都抖起来了,“你在说什么胡话,你是在怪为娘的不成?!”

    李平儿叹了口气,心道:但凡娘方才不为了面子,细细替女儿考虑,也不会有这出事情。只是这句话若是出了口,只怕母女情份就要断了,她稍稍沉吟,忽然面色哀戚地说:“我看,我怕是要坏在这卫六郎手里了。我看他似乎已经是成过亲的年纪了……唉……”

    江文秀目瞪口呆,“怎么可能!怎么可以这样!你是要嫁公府的啊,怎么可以……不下车,你只要不下车就行了!”

    “若是他们强冲上来呢?”李平儿低声问。

    江文秀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了下来,“不会的,他们是世家,还要面子的……”

    “若是等他们冲上来,怕是娘你的名声也要坏了,不若叫我出面罢。”李平儿笑了起来。

    江文秀愣在当处,“你,你说什么……”

    外头果然叫嚣起来,那些不成器的家奴下了马,就竟然开始同护卫撕扯起来。没了江文秀的命令,这些人不敢强行打起来,只好一直护着马车,挨了不少拳脚。

    这些家奴的手拍在了马车上,发出了“啪啪”的声音,江文秀吓得“啊”了一声,松开了李平儿,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救命!救命!”

    “娘,那我便下去了。”李平儿叹了口气。

    江文秀低着头,迟迟没有做声。

    李平儿摇了摇头,“雪娥,拿弓箭来。”

    雪娥见李平儿胸有成竹的模样,瞬间不知为何,紧跟在李平儿身后,满肚子的豪气。

    “冲撞马车者死!”李平儿挽起了弓箭,隔着门帘猛地一放,那弓箭自门帘穿透而出,直直落在了卫六郎的脚下。

    得了李平儿这句话,林家的护卫纷纷拔出了刀剑,开始劈砍起来。

    卫家的家奴虽然蛮横,可见这样悍勇的也是第一回,不由避退三尺,望向了卫六郎。

    只是卫六郎,直勾勾地盯着脚下的箭,忽然仰头大笑,“不愧是林妃娘娘的妹子,给我把她抓下来,要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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