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到底还是等来了皇后娘娘将七皇子记在名下的那一刻。只那日,下了旨意,承恩侯府的女眷这才恭恭敬敬地入宫面见皇后。
林老夫人等人是见过皇后娘娘的,这次倒也熟门熟路。李平儿倒是第一次来,有些手足无措。
临去了,大夫人特特教导江文秀,“千万不要去亲近七皇子,不要以外祖母自居,他已经是皇后娘娘的孩子了,和你再无关系,你跪他都应当。”
江文秀连连点头,心里虽然满是苦楚,但仍旧咽了下去。
皇后娘娘只是走个过场,热热闹闹地赏了她们一圈,又特意点了李平儿夸赞了好几句,“瞧着模样倒是极好,性子想来和林妃一样,也是个老实稳重的。”
那头自然有女官接话,“安分守己,自然是有好处的,娘娘您可不得多赏一点?”
皇后娘娘笑了起来,竟是拨了两个教规矩的嬷嬷,去教导李平儿。
大夫人的心落到肚子里了,这就是瞧上了,承恩公府的婚事,这是真正儿给定下来了。
“去,叫勖儿来。”
听到此语,江文秀猛地抬头,眼泪都要落下来了,独孤勖正是七皇子。大夫人慌忙捏住了她的手,悄悄看皇后,却什么也看不清。
“七皇子到!”
李平儿连忙又行大礼。
“都是亲戚,作甚如此。”
“她一个小姑娘哪里敢当什么亲戚,只她还是姑娘,身上没有品阶,怎么能见皇子不跪呢?”大夫人正正经经地找补。
皇后娘娘这才笑了起来。
七皇子给皇后行过礼,也不避嫌,一一看过了这几人,又来谢皇后的恩泽。
大夫人心道,七皇子这样做当真是极好。若是不认,又恐皇后说他薄情。若是亲切,那叫皇后如何亲近?
李平儿全程低着头,不敢看七皇子一眼。
只听着他的声音,虽然音色清脆,谈吐间却不像是一个稚儿。
孩子,应当是虎子这样莽撞天真的,像栩哥儿这样恃宠而骄的,而不是独孤勖这样稳重懂事的模样。
她低头看着独孤勖的鞋子,上面用银线绣着祥云,后头一块圆润的玉石,瞧着富贵极了。
独孤勖不曾特意看她,也不曾停留,就像是云朵一样,来了又走。
一行人回到家中,林老夫人便发作了。她是真的生气,千叮咛万嘱咐,自己还打压了江文秀一回,可偏偏到了皇后娘娘面前,就她漏了馅子。
“怎么,就她心里有七皇子?我同你大嫂如何苦口婆心……她呢!她要坏了我们林家啊!”
林老夫人都懒得同江文秀说了,提着林蔚之好一通骂。
到底是李平儿来了,才救下了林蔚之。
“还是萱姐儿做的好,你妻子但凡能学到半点,就不是这样了!”
李平儿给林老夫人顺了气,劝道:“皇后娘娘何等人物,怎么会因为我娘的一举一动在意呢。她认下了七皇子,今后便同我们是一体了。”
“你还年轻啊……”林老夫人深深叹了口气,也就是皇后娘娘没了儿子,承恩公府后继无力,林家二房又上不得台面……这才轮到了七皇子。
但是林老夫人生气归生气,到底被李平儿劝了下来。毕竟承恩侯夫人是江文秀,而不是林大夫人,该有的体面一点也不许少。
随着七皇子被记在皇后名下,林荀之也水涨船高。
先是户部尚书乞骸骨,再是刘晏初以观文殿大学士的名义推举他,皇后娘娘的内弟节度使金成献言,林荀之志得意满,稳稳地坐上了尚书之位。
刹那间,林府像是换了人间一般。
办事久久不成的四女婿蒋玉昆一下子就通了关系。他先前求爹爹告奶奶地陪酒陪吃,这才堪堪将大夫人要的田地凑齐。
谁曾想大夫人又说承恩公府要贺礼,命他除了田地铺子,还要去寻上好的锦绣绸缎,江南书画。
这可是为难了。
别的不说,光就铺子两字,足足让蒋玉昆上火了好几日。好生意的铺子就像是生金蛋的母鸡一样,哪个肯让给他?
可就在七皇子记在皇后名下了,“承恩侯女婿”的名头一下响亮起来,蒋玉昆这才明白了,为何大夫人说要用用承恩侯名头的意思。
先前办不妥当的事情,眼下简直如有神助,迎刃而解。一直打太极的江南道司监主动迎了他进门,江南按察使张克奇更是送上了松江缎做他的仪程,更不提送去林府的贺礼了,单铺子都收了七八个。算下来,不过是替大夫人周转了这一回,数千两的身家顷刻间便攒下了。
蒋玉昆欣喜若狂,恨不得一日千里。可还不等他回到京都,就听闻曹氏的父亲已经回到江南道任职了。
大夫人娘家便是江南织造,大儿媳妇曹氏的父亲如今也回了江南道,眼见就要从江南道起来了,自己的运道也要来了!
想到这里,蒋玉昆特特赞赏了自己一番,果然是拜对了码头唱对了歌。
蒋玉昆不仅给大夫人带了锦绣绸缎和字画,还特特带了一副百子千孙的寿星图,是十二个家中老人四世同堂的绣娘所绣,挂在堂前,极是富贵。
正巧是老夫人寿辰,大夫人心下一动,便不收这份礼,“你且拿着,到时候得了老夫人高兴,也好送你去江南道做个营生。”
这是正正经经的承诺了,蒋玉昆恨不得给大夫人跪了下来,若是到了江南道曹大人手下,就算做个幕僚都比七品官能耐,挺直身板做事了。
那头林叶儿的待遇也不同了。
先时连热饭热菜都没一口,现下七皇子记在皇后名下了,不仅不用她布菜,连郡主都时不时亲自给她挟菜。一口一个我儿,心疼得不得了。
林叶儿自然抖了起来,这会儿闹着要吃鱼脍,那会儿闹着要吃电心,把整座蒋府都闹得不安生。
蒋玉昆进门的那一刻,就听见了自己亲爹挤兑的声音,“我儿可算回来了,再不来,只怕你媳妇都闹着要吃龙肝凤胆了,我可不比你能耐。”
蒋玉昆连忙打哈哈,“爹,你这说的哪里话。”
他掏银票的速度可不慢,倒是让亲爹同郡主喜笑颜开。
“今后我们怕是要去江南道了,爹您多多担待。”
“怎么要去江南道那么远,留在京中不好么?”
蒋玉昆哈哈一笑,“在曹大人手下吃饭,不比在京中喝汤要好?”
一语惊醒梦中人,郡主也笑道:“昆哥儿是个出息的,家里家用还指着你呢。”
一家人再看林叶儿,不就是吃些东西么,算不得什么。
蒋玉昆更是好言好语地画大饼,同她说若是去了江南道,自然是一等一的自由,哄得林叶儿恨不得现下就去林府攀关系。
“倒也不急,只是你祖母的寿辰要到了,你若是绣点什么抹额,可不比我送金银更金贵?”
林叶儿连连点头,“祖母待我极好,我以往常给她绣抹额。只这回你既带了百子千孙图的绣品,不如我给祖母做一双鞋子罢……不然就算再好的绣品,还能越过你这份?”
两人谈定,便高高兴兴地忙碌起来。
那头林湘颂得了母亲点拨,自然也同丈夫商量准备一对红玛瑙的寿桃送给祖母。
陆猗的祖母本来病怏怏的,可因着七皇子的事情,就像是老树逢春一般,不仅能吃下米饭了,还能下来走动。
这回林老夫人过寿,她还特意叮嘱陆猗过去,替自己沾沾喜气。
陆老夫人的品级和家世,哪个不比林老夫人好?能得这句话,林老夫人梦中都要笑醒了。若不是林妃娘娘生了个好儿子,哪里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
就连大夫人也暗自道,真是生儿不如生女,能有这样的好女儿,不比生了个不成器的儿子强?若是等七皇子即位了,家中送个女儿过去……
大夫人握紧了手帕,不,皇后还得是承恩公府出来的。皇后娘娘的弟弟不是有个女儿么?她当皇后也是极好的!这孩子生母是睦州牧刘熟的嫡长女,身份尊贵,她们林家比不得,可一个宠妃怎么也当得啊!
万一有可能……当今皇后,不也是从宠妃扶正的嘛!若不是天子格外宠爱,承恩公府哪里能有如今的气派呢!
大夫人越想越激动,这回再看大孙子栩哥儿,倒有些后悔他不是女儿身了。
林娇娘虽然还没嫁人,可到底心在南康伯府的王佥那儿,自然也惦记着。蒋玉昆那些子事情瞒不过三夫人,林娇娘心想,等南康伯府分家了,王佥虽然手里有点钱,但总归没个爵位官职什么的,不如同蒋玉昆一样。
只是林娇娘心思更大,“若是给大夫人做事情,那同四姐夫有什么差别。他们家差钱,王佥可不差呢。我看,不如给七皇子做事情来的好。”
三夫人一巴掌拍在了她手上,“你想得到,人家想不到?”
林娇娘缩了缩手,“人家可不姓林。”
“傻孩子,南康伯夫人多聪明的人,还用你说?”三夫人撇撇嘴,“人天天奉承着大长公主呢,她消息不比我们来的快?”
“那我去提一提,到底显得我对……我对王佥关心不是。”
“自家送什么东西都还没想好呢,还去提醒人家家的。”三夫人哼了一声,心里盘算着到底给老夫人送点什么,“送差的肯定不行了,唉,家里又没什么钱。对了,大哥都是尚书了,弟弟还是白身怎么行?我这就去同老夫人说,把荫补给你爹爹!”
三夫人风风火火地又去讨荫补了。
林娇娘慢了一步,很快也跟了上去,“娘,你等等我!”
这回到底如意了。林荀之拿着婚事的事情劝林蔚之,“你姑娘就要嫁去公府了,我也得了尚书的好处,偏偏三弟还是白身,难免让人腹诽,我看不如将候府的荫补先给了三弟。”
林蔚之一愣,到底只有一个儿子,若是耽误前程如何是好。
“慎哥儿考中了秀才,已经半只脚入门了。有我这个大伯在,不会叫他吃苦的。”
得了林荀之这句话,林蔚之只能应下了。
冥冥之中,他忽然想起了当初李平儿同他说的那件事情,四女婿来送礼,却是给大哥送的礼。
那时候只是有些埋怨四女婿,这一刻,他却心下惶惶然。
他享受的这份荣华,是女儿拿命换来的。他自己,又做了什么呢?这份在云端的卑微和惶恐,一下子包裹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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