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的日子并不是那么舒坦,仅是短短四天张淮就听见了三回走廊中响起的急救呼喊声。
他睡眠规律,觉浅,半夜常常被吵醒,几日下来模样清瘦不少,眼睑下挂有浅浅暗青,支腿坐在高脚凳上时身形劲瘦,眉眼间锐利之色更显。
奶奶多次劝说无果,只能寄希望于快些做手术。
在手术前准备的时间里302病房发生了件不小的事。奶奶是后一个进来的,安排在了靠厕所边的床铺上,邻床也是一位老太太,性子温和爱念叨,平日里笑容慈祥,与奶奶很是说得来。
她的病比奶奶重一些,住院也不是第一次了,大大小小的手术做过不少,来医院更是老熟客,她与奶奶聊天中不忘分享哪家饭菜好吃,床垫调成什么样的高度睡着舒服等等细节之事,看得出是个善良和蔼的老太太。
在老太太透露的话语中,可以让人了解到她的家庭很和睦,子女都有出息走出了小县城,儿孙孝顺可爱,上下一派和气。
然就在前一个晚上,老太太突然呼吸急促,张淮醒来时奶奶也醒了过来,不用奶奶说张淮就跑过去拉响铃声,打开灯光,老太太脸色惨白一片,上气不接下气,怕时间来不及,张淮出门奔向护士站。
值班医生与护士很快到来,接着就是上呼吸机,几人协同推床前往抢救室。
老太太送走后,病房里的人没了睡意。奶奶忧虑望着张淮,张淮摇头不知说什么,从医生的只言片语中怕是老太太剩下的时间不多,除了立即做手术没有其他出路。
次日,老太太的亲属过来签字,人很多,估摸着都是匆匆从外地赶来的,他们的神情很激动,彼此氛围凝滞,三男四女争吵声透过门窗,病房里的人都可以隐隐听见。
奶奶心忧老姐妹,但她耳力不好,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于是便问张淮。
这回张淮无法隐瞒,在奶奶的目光下他停顿片刻说:“他们一致决定放弃做手术,”
奶奶恍惚片刻,垂下头,白发苍苍,略显凌乱,她们同般年龄,相处这段时间里无话不说,乍然听见这消息奶奶难免痛心。
张淮知道奶奶心里想法,伸手去握住奶奶布满皱纹的手,他的手很大,奶奶的手小小的,布满皱纹,满是岁月的痕迹。
角落里的女人听了她们的对话问那他们在吵什么。
张淮看向奶奶,有些无法说出口,最终他神情没有半分波动,长而密的眼睫稍垂,“他们在争论住院费谁来交。”
话音落下的一刻,奶奶怔愣许久,老姐妹先前的自得高兴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她怎么也没想到实际会是这种情况。
最里铺的女人倒是没有意外,她辗转多地治病早已看清了人心,在金钱与亲情的选择中,人心的丑陋一览无余。
到底他们还是没有见到老太太最后一面,连收拾东西都是老太太的女儿与女婿收拾的,女儿的状态很不好,眼眶通红的,默不作声收拾完一切,然后静悄悄离开了。
第五日晚上,周医生将张淮叫去办公室向他介绍了明日主刀的医生,也就是周医生的老师,接着将手术的风险详细告知。
在周医生看来,张淮表现得太冷静太成熟了,这种心智不应该是一位初中生应有的,但转念一想他与奶奶相依为命多年,生活的重担早已推着他提前长大。
两个小时过去,周医生与张淮并肩走出。
“你奶奶买了社保,一定程度上的费用是可以报销的,不过报销之后的费用也依旧不是个小数目,要是有困难可以试着向政府或学校申请补助,你们这种情况相信肯定会得到扶持的。”周医生怕张淮不懂,忍不住多提了几句。
张淮诚恳道谢。
周医生拍了拍少年的肩,“回去早点休息吧,明天有场硬仗要打。”
一夜安静,张淮睁眼时眸中一片清明,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即使周医生跟他说发现及时手术干预成功率很高张淮还是不放心,面上越是平静实则越是紧张。
即将做手术的奶奶反而成了真正轻松的人,她甚至还有心情跟张淮说中午吃什么。
张淮一路护送奶奶进了手术室,他注视着两扇大门在眼前一点一点合上,等完全闭合手术灯亮起时他脑中突显茫然,反而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在门前站了许久,最后在走廊边上的凳子上坐下。
时间滴答过去,在这段时间里,张淮好像想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少年颓然靠于墙上,无力感尤显。
最后他想着,如果手术成功,他愿意尽自己能力不求回报不留余力行善事。
张淮心中一直绷着根弦,毫不敢松懈,时间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晃眼,等门突然打开张淮起身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心不知觉中浸出了汗。
“手术还是很成功的,复发率不好说,还需后续观察一段时间,若是效果不佳的话可能需要采取术后辅助化疗,具体的情况稍后周医生会跟你说。”主任医生与走来的年轻人匆匆交代几句朝身后人示意匆匆去准备下一个手术。
张淮点头道谢,紧绷的弦松下来,当心中大石挪开,他松了口气。手术室的门敞开,奶奶提前被注射了麻醉,现在还在昏迷中,张淮抬头看见墙壁上的时钟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四
个多小时。
周医生从里面走出,高度集中了四小时的他额头还能看见细汗,垂下来的手不经意间颤抖着。蒋云珠的手术有些棘手,病灶面积不大,但生长的位置偏而且隐隐浸润到粘膜下层,虽在显微镜下观察是完整切除,但靠近粘膜下层的地方老师无法做太多保证,好在各项检查指标是合格的。
周医生见到张淮,心里叹了口气,还是半大孩子呢。
302病房,女人半靠在床上休息,右手搭于被子上输着液,看见张淮与一帮护士进来关切询问手术情况如何。
张淮朝女人点头简单说了下手术情况后就转身出门买中餐,虽然不知道奶奶会什么时候醒,但答应奶奶的事不能忘记。
早上八点做的手术,下午两点奶奶还没醒来,张淮托同病房的女人帮助照顾后就出门去到周医生办公室了解情况。
奶奶情况特殊,亲属只有张淮一人,周医生作为一个合格的医生,在告知上不能将张淮当作孩子来看待,但是他要确保张淮能听懂,于是他花了很多时间来想合适的例子,却不想实际谈话中根本用不上这些例子。
张淮太早慧了,甚至于一些专用术语不用解释他都能听懂,显然是提前做过充分了解的。
周医生看着看着忍不住心疼,他家中的孩子也才与张淮差不多的年纪,正是贪玩叛逆顶嘴的时期。
周医生将术后最坏的情况说得很清楚,张淮听后沉默了很久,最后问如果后续情况加重可以转向上级医院吗。
周医生并不好奇张淮会这样问,他点头给出准确答复,“如果情况确实棘手,转向上级医院是必须的,这些我们都会提前安排好的,你可以放心。”
从周医生办公室走出张淮回到了302,奶奶依旧躺在床上,女人跟他说奶奶中途醒过来了一次,说要喝水,女人就给奶奶倒了水,奶奶喝下水后就继续睡了。
到了傍晚五点,奶奶还是没有醒过来,张淮用打湿的毛巾给奶奶擦手时发现温度不对劲,急忙出门去找周医生。
兵荒马乱过后,周医生给奶奶开了些药,与张淮解释说应该是术后吸收热,需要用湿毛巾给奶奶进行物理降温。
有些事情张淮不好做,同病房的女人说她可以帮忙。
夜里,张淮睡在奶奶床边,睡得不深,因而奶奶撑床起身的动作间他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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