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里郑煜还是个“马见躲”,但是到了球场上李舒发现,好像也不全然是这样。

    这郎君的手法不够熟练,但是反应速度和力量都是一等一的。

    “郑郎君进步飞快啊?”两人马头交错的瞬间,李舒赞了一声。

    “翰林院清闲,无事可做,便练习来打发时间罢了,”郑煜敷编纂一句。

    这些天与其说是练马,不如说是涅槃。

    没日没夜地和黑骢呆在一起不说,还要忍受因为小黑倔强起来造成的各种伤痛——从脖子往下,现在郑煜身上简直没有一块好地方。

    哦,不对,后脑勺也跌了两跤,想必不会太好。

    他如今只庆幸,黑骢总算还顾念几分多年相处的情谊,没有干脆把他弄死。不然现在也轮不上他和舒娘并肩作战了。

    好在马球学起来并不难,永王妃武将之后,在家中难免手痒,虽然永王殿下碍于眼疾没法上场,但是郑煜也总有被抓包按头教学的时候。

    再加上圣人本着“什么都要给永王配最好的”原则,永王自小的武学启蒙就没有落下,郑煜跟着沾光不少。虽说尚不能提刀上阵,说一声筋骨强健总还是有的。

    李舒点了点头,挥杆击向马球,心道连菜鸟都能练成这样,这翰林院是得多闲啊?

    李乐康好像发了疯,威胁李舒要是输了,就得听她的给他阿兄做妾。

    李舒给了她一个白眼,有圣人坐镇,她就是发疯也该有个限度。反倒是给郑煜吓得够呛,扯缰绳的手都有轻微的颤动,李舒生怕他一个不小心从马上栽下来。

    四人的半场球,眼看时间就快要到了。

    “李舒你想扯平?没那么容易。”

    “势均力敌,我也不想平,”李舒笑道。

    李乐康的花架子偏多,沈绩虽然行伍出身,但是看他年纪轻轻就能领左翊卫使的要职,想必多年来发奋工作,平时也没那么多时间玩乐。

    是以郑煜虽然有点小白,但是还算勉强带得动。

    “你给我等着,李舒!”李乐康放话。

    球刚刚被打出界,他们正等着换球。

    李舒点点头。

    公主殿下放什么狠话她都无所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说辞都没有力量。

    更何况时间所剩不多,这场球最多不会再持续超过一盏茶的时间。她只是有点担心,今儿的头发绾得松垮,再颠簸一会儿别散架了。

    正溜着号,李舒没看到乐康给裁判使的眼色。

    郑煜看到了,正想打马,却晚了一瞬。

    小球直冲李舒脑壳飞来,乐康后退半步,已经开始笑了。

    “舒娘!”郑煜大喊了一声。

    李舒看过去,便看到郑煜挥杆上前。

    她猛地向后仰去。

    郑煜的球杆擦过她的鬓角,精准地击中了小球。

    台上周人一阵惊呼。

    连圣人都眯了眼睛细看,还不忘拍拍贵妃的后背安抚她。

    “叮当”一声。

    金钗打在地上折断,李舒的鬓发应声散落。

    她倒是颇镇定地扯缰绳下马。

    就在她足尖落地的一刹那,沙漏中的最后一颗沙随风飘散。

    娇艳的牡丹花自美人鬓边滚落,碾碎在郑煜的马蹄下。

    一声锣鼓,这场滑稽的比赛终于以郑煜击球出界,负了一个小分输给了乐康公主为结局。

    “舒娘、舒娘?”郑煜下马狂奔。

    李舒用手兜住被风卷起的长发,她眼光看过去,撞上了郑煜的满心焦虑。

    “没事,”她笑笑,低头去捡自己的银簪。

    两只金钗,一支被郑郎君打得不知道飞到哪去,另一支落地断成两截,可怜巴巴地躺在黄沙中。

    乐康停下马看了一眼李舒,便转身走了。

    沈绩跟上去,听到了她一声叹息。

    “除了做公主,我当真没有一点别的长处了。”

    “殿下的马球不逊色,”沈绩道,“只是李娘子更精此道而已。”

    乐康看了他一眼。

    “能做好公主,也并非容易事,殿下的辛苦,寻常人又怎么能相比?”沈绩说。

    乐康被风吹红了眼眶。

    郑煜在原地愣了两秒,马上转身去扯了场地边上随风扬展的大旗扯在李舒面前,挡住了席上的视线。

    “你做甚?”李舒抬眼。

    “娘子鬓发散了,”他说,“还是遮一遮的好。”

    李舒笑了。

    她用手挽住胡乱飞舞的青丝。

    “迂腐”她道。

    郑煜别开眼去,并不看她。

    “银簪一支太软,挽不住,”李舒道。

    她说着解了缚膊,却只勉强能打个结,叫头发不胡乱飞舞。

    “走吧,”她说,“我不在意那些。”

    郑煜转头看看她。

    大红色的缚膊被她系在发梢,漆黑如墨,炽热似血。

    “不行,”他脚步未动。

    李舒笑了,她微微偏头,“那怎么办?”旋即动了开玩笑的心思,“郑郎的白玉发簪价高,不知妾白银几两,能否交换?”她低声说着将手中银簪递出去。

    这话太轻浮,当玩笑看尚且有些过火,可郑煜的神情叫人胆战心惊。

    李舒竟开始害怕,这郎君万一真当中换了簪子给自己,那该如何是好……

    有些后悔,李舒的心怦怦地跳。

    以后再也不胡乱说这样有悖礼法的话,她暗下决心。

    只是心里的亲近藏不住,离得近了就难免露马脚。

    既然已经有了念想,又怎么能当真管得住自己的话。

    郑煜默了半晌。

    不得不承认,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差一点点就要接受她的蛊惑……

    只是绯红悄悄染上耳郭,他抿了抿唇。

    “君子死而冠不免,”他轻声道。

    身后有小厮跑过来,双手递上两根乌木发簪。

    “咱们家娘娘说了,时间仓促,委屈李娘子,改日一定赔更好的,”他低声道。

    郑煜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方才走到场边叫住的小厮腿脚足够快,还好虽然永王殿下什么也看不见,但是王妃娘娘的眼神好得要命。

    不然真没人能来打断他这一颗火热的心。

    “娘子的好意,子熙心领了,”他说着眼光扫过李舒手心的物什,李舒的手微烫,像是被他眼神烧灼过一般。

    “此间人多,私相授受有损娘子声名,”他说着转过身去,留下一个婷婷背影。

    李舒飞也似地盘好头发,连话都不敢说,只轻手碰了碰他肩膀,便快步离场。

    “这个孩子……有点意思,”圣人低语了一句。

    高力士赶忙俯身应和,“这位圣人看着面熟吗,”他笑着,“这可是您亲自赞过的郑探花啊!”

    圣人一眯眼睛,“哦,和璘儿一起的那孩子。”

    高力士:“正是。”

    “文章写得不错,想不到打球也还可以——他现在何处任职啊?”圣人不问朝事多年,却还保有着从前对人才的敏锐嗅觉。

    虽然最近他的嗅觉近来常用于招揽为他敛财和建造玩乐场所的人才上。

    “在翰林院呐,”高力士暗暗摸了一把汗。

    关于这个郑煜,早在科考之前,太子就着重叮嘱过,此人就算留着毁了,也决计不能将他送到右相的手底下。

    “当时右相不是陪着您呢吗?您还特意下了一道旨,将人送去翰林院好生藏着了?”他赔笑道。

    圣人眉头微蹙。

    他好像想起来了。

    可叹他当日没有记住,李相提到的那个人名,竟就是几个时辰之前亲眼见过的小探花。

    罢了罢了,朝上人才济济,有这样一个小郎君吟诗作赋,倒无伤大雅。

    “前些日子东宫晨省,不是还跟您抱怨,手手下倒是不缺人,就是文章写得不够漂亮……”

    “你啊,”圣人别开眼笑了两声,“那就调去东宫吧——璘儿与他三哥亲近,翰林院是远了些。”

    不远处永王的耳朵微动。

    他视物不清,听力却越发地好。

    圣人的低语连端坐在侧的贵妃都没有听全,他却悉数收入囊中,一字不落。

    “怎么了?”王妃关心地看过来。

    “无妨,”他轻轻牵扯嘴角。

    “阿耶——”

    乐康已经上前来。

    “怎么样?”圣人的兴致很好,“给李尚书家娘子挑了个书生,还是没赢过吧?”

    “怎么没赢过?”乐康撇嘴,“明明高了一分!”

    “好,一分、一分,”圣人含笑点头。

    “既然与人比试,总该讲一个光明正大。”

    沉默良久的寿王突然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光明正大。

    贵妃的手不稳,酒杯倒在华丽的锦缎桌布上。

    “既为比试,赢才重要,”圣人冷哼一声,“乐康是公主,做什么都是光明正大。”

    圣人甩了袖子离开,四下的人跪了满地。

    李舒刚走出马场,就被郑煜猛地转身拉扯着跪在地上。她膝盖剧痛,差点栽到郑煜的背上。

    幸亏郎君足够大力,揽住她腰肢将她摆得端正。

    ……

    主人不欢而散,客人便没有再留的道理。

    寿王府瞬间从锣鼓喧嚣,到人走茶凉。

    永王妃抽空找到了李舒,拉起她的手,约定他日附中小聚。

    “李娘子如何归家?”郑煜站定。

    “待谢家娘子出来,我与她同行,”李舒道。

    永王的车驾将动,有小厮来催促郑煜。

    “我今日来想见郑郎君,本是要道歉的,”李舒抢先开口。

    “当日你拜会我阿耶,我说的那句话,并非有意嘲讽于你,彼时我当真不知晓……”

    “娘子的话没错,无须抱歉,”他想了一下才开口,时日已久,况且他当日本就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子熙年轻,理当历练。”

    “从前如何无妨,日后郎君必定前程锦绣,”李舒说罢福身。

    “借……娘子的吉言,”郑煜郑重一揖,“其实当日子熙醉酒失言,惊扰了娘子,是子熙应当道歉才对……”

    “郑子熙!你再不动身,本王便将李家娘子请回府中一叙吧?”不远处车窗帘子被掀开一角,永王饶有兴致地打趣道,“席上滴水未进,本王饿得头昏啊!”

    郑煜无奈地应声,再与李舒告别,终于离开。

    “望夫石啊!”直到肩膀上被人狠拍了一下,李舒才将目光收回来。

    “乘彼垝垣,以见复关,”谢可儿幽幽道,“不见复关,泣涕涟涟——舒儿啊舒儿,女之耽兮不可脱,你千万别一脚深陷进去啊。”

    “不是一脚陷进去的,”李舒拉着她回到自己车马。

    “是,你不是一脚陷进去的,”谢可儿翻白眼,“打从见了郑郎君开始,有一次算一次,你见一面就被揣一脚。”

    “才不是,”李舒打断她,“是因为看了一眼才陷进去的。”

    谢可儿被车辕绊了一跤。

    什么?

    这个娘子她刚才说什么?

    她怎么了?

    陷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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