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吹灭了桌上的烛火。
李舒在一瞬间惊醒。
“娘子怎么醒了?”那宫人吓了一跳,“奴婢声音太大了,将娘子吵醒了。”
她咚地一声跪下。
“你……”李舒伸出颤抖的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把灯烛燃起来。”
宫人吓得够呛,慌忙摸了火折子去燃灯。
终于,屋中大亮了,李舒额上的冷汗也被她默默擦拭掉了。
“小人有罪,小人万死……”
李舒赶忙下去扶,“与你无关,我夜里没有光就会醒来,”她说道,“无须看顾我,你快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宫人行礼后便退下了。
李舒换了新的蜡烛,将屋内映得又明亮了几分。
此处是从前郑煜在永王府的居室。
倒是干净整洁,只是书卷气太浓,搞得李舒接连几天都做了从前被先生抽背课文的噩梦。
已经是夏夜,可李舒身上薄衫被晚风一吹,却觉得凉透了。
月上中天,这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也是李舒最难熬的时刻。自十四年前那场上元灯会之后,被破布蒙住的头、被铁索缚住的双手,牢狱中的阴暗潮湿和熏天的恶臭,总在黑暗中不期而至。那种孤独和无助李舒片刻都无法忘记。
除了……
兴庆宫中的惊魂一夜,有人吹了烛火,她却安枕无虞。
子熙……
阿耶在两个月前启程前往洛阳。
本以为是凄惨无比的景象,却不想有许多京中老友到城门相送。谢公更是老泪纵横。谢暃也特意告假前来,见到自己的时候神色如常,两人寒暄时却好像真如兄妹一般。兜兜转转,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从前。
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
阿耶邻出门前,有贵客到访。
李舒匆忙中前去迎接,行过礼后抬头,才发现来人竟是太子。
“李家舒娘,”太子放下帽兜,笑呵呵地看着自己,“你也和李尚书同行吗?”
“啊……”李舒慌忙福身,“回……回殿下的话,我晚些启程。”
“哦,”殿下点点头,“璘儿家中要添孩子,你留下陪一陪娣妇也是正常。”
他说罢便带着个内侍进屋去了。
李舒在原地愣了许久。
这老翁……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她不知道的?
可儿临盆前请了自己前往叙话,小脸上总算添了一点点肉,却像个孩子一样在自己怀中掉眼泪。都说生孩子是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她怕得睡不着觉,可当李舒问用不用在此陪着她时,可儿犹豫再三还是拒绝了。
后来,她借倩悦的关系,在宫中找了最善镶嵌手艺的工匠,费尽了心思,才终托人送去了一只金镶玉长命锁。
听说欧阳家的满月酒上,小女公子的长命锁精致异常、金玉交辉,像是皇家手艺。由此还引出阵阵猜疑,这欧阳家是攀附上了哪位贵人……
可李舒却没收到满月宴的请帖。
……
“舒娘子!”
门外有人匆匆而来,“舒娘子快来,娘娘好像要生了!”
混乱的思考戛然而止,李舒端起烛台便冲出门去。
倩悦这孩子生得不算顺利,从昨夜开始已经疼了一整天。李舒一直陪着,一个时辰前才被倩悦赶回来,囫囵睡了一会儿。
“舒娘子快来吧!”
还没走出几步,李舒便撞上了提着裙角来找自己的侍女,是娘娘身边的人。
“稳婆说位置特别不好,娘娘的血出得太多根本止不住!”
“怎么会这样?”李舒一下子也慌了,脚下踉跄了一下,还好被侍女及时拉住。
“殿下要往内室去,根本拦不住,”侍女急的直掉眼泪。
“你现在还去拦殿下做什么?”李舒抓了她的手腕跑起来。
“不、不是我们要拦……”侍女惊恐道,“是……是张良娣……”
……
“保王妃,太医丞,小王恳请医丞公万万保王妃无恙!”
李舒刚刚冲到门口,就看永王匍匐在门外,周围几个内侍拉他。
他全力拍门,几欲跪倒。
四周下人全都跪倒在地上,没有人敢吭声。
“那人是何时来的?”李舒站定。
“啊、啊……”侍女被眼前这景象吓到了,“就、就娘子走了没多久。”
“估摸是去太医署找医丞的人在路上遇到了太子殿下的人,才……”
李舒定了定神。
这张良娣来得蹊跷,如今娘娘危在旦夕经不起半点耽搁。可此刻已经是半夜,宫中肯定是进不去了。事涉太子,一般人根本说不上话,若要找人求助,又能找谁呢……
“殿下派出去找太医的人呢?”李舒回头问。
侍女:“刚刚将通行的令牌交回就走了……”
李舒:“令牌在何处?”
侍女:“在我……”
李舒:“会骑马吗?”
侍女点了点头。
李舒:“你带两个护院,去乐康公主府。”
侍女愣住了,“……啊?公主府?”
“你想不想救你家娘娘了?”李舒喝了一声,侍女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
倩悦向来对下人最好,这些府中的老人都与她关系极好。
“只是如此,当真能……”她擦了一把眼泪,通红着眼看向李舒。
“只要你能进门去,亲眼见到乐康公主,”李舒重重抓住她肩膀,“你就和公主殿下说,张良娣要害王妃性命请她相救,如她能来,李舒当牛做马偿还她的恩情。”
侍女重重点了头,喊了两个护院便打马出门去了。
面前殿门微开,走出一个妇人。
李舒上前两步一看,果然,便是当日在东宫见过的那张良娣身边的女史。
“殿下还是莫要在此处了,”她走了两步在永王面前站定,还行了个礼,“有我家娘娘在里面看着,不会出事的。”
“当然要保孩子!”只听里面传来张良娣的声音,“这可是皇裔,要是出了什么以外,太子殿下拿你是问!”
“殿下您看,”女史竟然笑呵呵地看着永王,“皇家血脉不是比一个娘子重要多了。”
手上忽然一痛。
烛台上的烛泪蓄满,滴在了李舒手上。
什么世道。
李舒心道,连你都能欺负人了。
她松开手,黄铜的烛台掉落在地上,叮当一声。
李舒挽起了袖口。
“你放屁!”李舒冲上去,蓦地大喝一声将周围人都吓了一跳。
“阿舒?阿舒!”永王摸索着站起来,“你快与他们好生说一说,王妃……”
几个东宫来的侍女跑了上来挡在李舒面前,推搡间撞了永王,他话还未说完便磕上了廊柱,跌坐在地。
可几个身娇体弱的小女娘,怎么拦得住自小在马背上打拼天下的李舒?三两下解决了周围的人,李舒冲到门前,对着那女史就是两巴掌。
“你们都是死人吗?”李舒对着后面大吼,“随便什么人都能在咱们府上撒泼,殿下和娘娘养着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跪在地上的下人这才匆匆起来,冲上前去将东宫那几人控制住。女史被打得正发蒙,李舒终于空出手来拉摔在地上找不到方向的李璘。
“你敢打我?”女史颤声捂住自己的面颊,她趴在地上伸出一只手去拽李舒的裙裾,“你是什么身份,竟然——”
李舒下手极狠,她的面颊在黑暗之中也难掩红色,已经肿起来了。
“你是什么身份!”李舒一脚踏在她胸口,“敢如此对待永王殿下!”
那人被她踹得说不出话,李舒一脚踢开殿门,拉着永王就冲了上去。
他根本顾不上殿内是什么情景,甫一进了屋便朝床榻冲去,其间被衣架屏风牵绊,还在地上摔了一跤,终于握上了倩悦的手。
“医丞、医丞,”李璘跪在地上往四处喊着,“你一定救救倩悦、你一定要保住倩悦啊……”
医丞本就没见过这个场面,被吓得咚地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向他叩首,“是、是殿下……”
“……李娘子,”张良娣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她想到了这人不好对付,但确实没想到李舒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张良娣深夜来此辛苦了,”李舒浅浅福了个身,“妾私以为,永王府的家事,还是让殿下决定比较好。”
“呵呵,”张良娣上前两步,“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永王——”
“良娣身居妾室,”李舒抬眼,“和殿下没什么关系。”
张良娣被噎了一下,“你——”
“妾冒犯了,”李舒的耐心只剩下一点点,如果这女人再胡言乱语些什么,她可能要管不住自己的拳头,那样恐怕要给殿下惹麻烦。
“李娘子主意正得很,”张良娣冷笑了一声,“你家殿下是个儿郎,你家娘娘,和你这个忠心护主的狗奴才谁人生过孩子?李娘子,听我一句劝。生孩子这事还是得听我的,不然皇裔出了什么问题,你承担得起责任吗?”
榻上,倩悦终于清醒过来。
稳婆总算看到点希望,大喊着“热水、热水!”
李舒转头就要去喊人,去被张良娣上前一步挡住,“你赶紧离开,别脏了这屋子。”
忍无可忍。
李舒手臂一挥,抓住了张良娣的领口。
她拖着张良娣到了门口,一把推开了门,“快去将热水端进来,聚在着干什么呢?”
“你!”手中的人还在挣扎。
“张氏,”李舒将人怼在墙上,喝在她耳边,“我奉劝你先把嘴巴闭上,不然反正我已经打了人,也不介意再过分一点,”她说着手指游走到了张良娣脖子上,“什么事情都别做得太绝。现在我就能杀了你,然后再下去做鬼陪你,你猜猜看,我敢不敢?”
她唇色殷红,如同喋血。
张良娣不敢再看她的眼神,其中有叫人窒息的漆黑,好像来自地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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