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什么叫联系不上谢公?”李俶在营帐里大发雷霆。
一众将领默不作声。
半夜时分从被子里被广平王的人拉扯起来,大部分人头脑还懵着。
匆匆奔回来的信使跪在地上,简直想要把头埋进地底。
谢暃和韦陟的行动根本没人报告给广平王。
虽然自己并不直接掌管江陵战场,但是李俶做了谢暃快十年顶头上司,他一直以为,谢暃是自己的人……然而一向也是如此,自从谢暃赴任九江,便一直将所有战报抄送到他手上,可是如今——
“谢公特别强调了,”李俶前脚踏进九江的军帐,便有人来给他解释为什么监军和主将都没有踪影,“此次伏击永王,乃是秘密行动,务必保证消息安全,是以……是以连军报都没有写。”
刚刚送走了李舒的广平王觉得眼前一黑。
他这一句话说了太多的事,永王不在九江、谢暃前往突击……
“依下官所见,殿下不必过分忧虑,”高适道,“若郑将军真有求和之心,不论殿下是否在九江,想必都会在两日之内向我们传递消息的。”
“你——”懂什么?
广平王差一点就转过头去吼他。撞见高适一脸的中正相,硬生生地把话憋回去。
李俶:“我之所以想了劝和的法子,就是因为咱们手上还有永王世子——不然永王凭什么放弃?”
高适:“江陵和我三军对峙日久,倘若永王当真还有野心,早该从各处突围,如今这般沉寂,难道不是因为对面已经生出的求和的心思?”
广平王重重地叹了一声,“永王心志之坚,非常人能及,他若做的决定,不会轻易更改,此先他不主动出兵,是不愿意消耗生员,也是在等咱们前线吃紧好顾不上他!”
高适:“纵使永王反心不死,可是如今九江阵地的主将是郑煜,殿下既然已经找到了他心爱的侧妃前去劝和,不也是想从郑煜处下手吗——如今江陵的兵权实际上是掌在郑煜的手里,如果郑煜松口,永王并不是问题。”
郑煜……和他心爱的侧妃。
被高适说得这么直白,广平王被惊了一下。都是看破不说破的事,这人……
“你并不清楚郑煜和永王之间的关系,”广平王揉了揉眉心,“现在永王是性命堪忧,你觉得他还有心思顾及那些情情爱爱的事?”
高适看了一眼广平王。
情情爱爱?这事要是不重要,你大老远地带回来个郑煜的情人做什么?
这永王府也真是够怪的,那永王就能眼看着自己手下和小老婆搞在一起?那手下和老大的小老婆搞在一起了,还能对永王忠诚?
高适觉得自己的眼界受到了冲击。
饶是他在军中混迹了这些年,骨子里也还是个文人,这样有悖礼法道德的事情,他听着只觉刺耳。
再抬眼看看面前愁得一整张脸都要皱在一起的广平王——手下人说这广平王还私自带了个小娘子来军中。
这些王啊、侯啊……
高适暗叹了一口,不怪盛世倾颓啊,皇室都养出了些什么东西啊!
“去、去找谢暃,”广平王指着那信使,“找到他告诉他收手,永王要议和,不能再打了!”
信使喏了一声,拔腿就跑。
广平王看着那人的背影吼,“所有的传讯兵都给我派出去,全都去找谢暃,找不到,就都别回来了!”
“……殿下,”高适看着眼前人走得差不多,总算忍不住,还是叫住了广平王。
“高公……还有什么事?”他正急着要写信。他得先稳住在九江的郑煜。万一这人要是听说永王被围了一激动,带兵跟他们打起来了可怎么办呢?
高适上前了一步,低声说,“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殿下了——其实殿下无须着急,我等……和江陵军中其实一直都有所联络。”
“什么?”广平王一惊。
“永王殿下前往升州这件事,就是江陵军中透露出来的,”高适道,“与我们联络之人名叫姜戍,正和永王在一处,此次谢公组织的伏击方位,也全赖他的消息才得以确定。”
“……姜戍?”广平王重复了一遍,他对这名字有些印象,不过具体是在何处见过,根本想不起来。
“末将已经核查过了,此人乃是郑煜十分亲近的手下,算是郑煜的心腹,”他道,“您说他此般泄密,难道能没有上面人的意思吗?”
郑煜?
广平王心里面咯噔一下。
“依臣看,”高适后退行礼,“这个郑煜觊觎永王侧妃日久,心中难免生恨……”
后面的话广平王一个字都没再听进去了。
子熙?背叛永王?
怎么可能?
就是把他名字倒过来写,郑子熙对李璘也不可能有二心。
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永王如今这些行径到底是为了什么?自己为什么没有在把李舒和阿侦领过来之前核对一下江陵的情况呢?为什么谢暃要私自出兵,明明之前两军已经和平对峙了那么长的时间……
怎么办、怎么办,眼前这一团乱麻的局势,究竟应该如何接手?
“报——”
有人闯入军帐之中,“谢公随部下已经击溃永王近军抵抗,现永王与少数部从正往鄱阳逃窜,韦将军正带大军追逐,想必不多时,就能将永王擒获!”
“……去!”广平王再来不及理清这些乱麻,“你去告诉谢暃,万事要以永王性命为先、他要是敢伤我小叔叔一根毫毛,我叫他赔命!”
兵士奔跑出门,李俶也再坐不住,他披甲执锐,就要往外走。
“殿下、殿下!”高适跟上去叫住他,“殿下你就这么走了,九江该怎么办?”
“不是你自己和江陵军中里应外合吗?你现在问我怎么办?”广平王回头吼看一句。
“不能动,在我回来之前,大军不能前进一步!”
高适被广平王的态度惹出一肚子的怒气,“两天之期到了也不能攻城?那若是郑煜发了疯出城攻打呢?也按军不动?”
“殿下你是被迷了心窍吧?这是个将领应该说出的话吗?”高适怒道,“还是殿下从前的贤名,都是趋炎附势之徒的恭维,殿下自己,也不过是个沉湎酒色的纨绔之徒?”
广平王被激怒,转过来就要发作:“你——”
转过头的那一瞬,李俶忽地愣住了。
方才他说什么?
沉湎酒色……沈娘!沈娘还在军中,阿侦还在军中!
“小王一时失言,”李俶周身怒气肉眼可见地消解,他朝高适重重一揖,“事关永王性命,我方才急火攻心,对将军说了重话,将军千万别往心里去。”
高适被他前后转变吓得够呛,两眼直勾勾地瞅着他。
“九江之事,还要暂且托付给高将军,若江陵军中没有异动,还请将军再等些时日,”他道,“我这就带世子前往九江,只盼谢公莫要操之过急,若永王反抗太过,有世子在,也有一分转圜的余地。”
……
“已经交手了?”高仙琦吸了一口凉气。
“是,”斥候道,“殿下并没有做太多抵抗,如今正往鄱阳方向疾驰。”
郑煜翻开地图,“鄱阳并不是最佳之选,此处多山岭,地势也不开阔……”
“将、将军,”高仙琦忽地出声。
郑煜:“怎么?”
高仙琦:“这鄱阳司马乃是季广琛旧友,两人私交甚密,最近在军务上也多有交集,这是不是——”
郑煜的心又沉了半分,倘若永王对季广琛的反心一直都心知肚明……
函清急得跳脚,“殿下这哪是逃亡呢?这不是给自己逼到死胡同里去了吗?”
“他是想求死,”郑煜道。
话音一出,周遭人都噤了声。
“可是不论如何……”郑煜收了地图,翻身上马,“总要叫殿下知道,小世子还活着不是?”
高仙琦听得红了眼眶,他低喝了一声,转身上马。
一道轻骑,便如横刀一般,直插入焦灼的战场。
……
“容瑾!”
李璘茫然地回首。
这声音他实在太熟悉。
“……子熙?”
胳膊被人猛地牵扯,李璘被他拉倒在地上,羽箭之声从他耳边呼啸而过。
“你怎么……”
天光微微亮,李璘根本看不清郑煜的脸庞,也看不清此地狼藉的战况。
他本是坐在车中,现在车早就不知道翻在什么地方,护送的兵马跑的跑、死的死。要不是郑煜的轻骑及时赶到,如今的永王已经被射成了筛子。
“你……你来做什么呢?”李璘死死拉着郑煜的衣裳,“姜戍没能把我的信递给你吗?还是九江已经被攻下了?”
“……都不是,容瑾,”用身体护着他,两个人又堪堪躲过不少箭簇。
“容瑾,你听我说,”郑煜在他耳边大喊——战场上厮杀声烈,非如此不得已听清对方的话语。
郑煜:“容瑾!阿侦没有死,他跟舒娘逃到了洛阳,如今在广平王那!”
永王恍惚了一瞬,“你说……你说什么?”
“他们被安庆和救下,在洛阳宫中,没有被安禄山屠杀,”郑煜忙着挥剑砍断箭羽,“只是王妃娘娘身子不好,不幸病故了,小侦儿,和舒娘,他们都活着!”
三两句勉强解释清楚。
“……子熙,”李璘的泪掉下来,“阿舒回来了,你……怎么能还在这呢?你应该陪她……”
“别说这些了,”郑煜道,“咱们先走,只要人还活着……如今李俶带人讲和,过了这一时,谢暃的军马收到消息,一切还都有机会。”
“不、子熙……不,”李璘摇着头,“你要活着,子熙,你要好好活着,我……倩悦在等我了,我不能再留在这了。”
李璘道,“你快走吧,你以后跟着俶儿,你帮我把侦儿养大,他从来都叫你干爹的,我给不了他什么了。”
郑煜忙着带李璘后撤,这箭来得又急又密,他根本没办法两面兼顾。
“殿下!”高仙琦的声音传过来。
郑煜在一瞬间回头。
一支白羽箭,直指李璘的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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