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朔城,大夏国北方小城。
暮秋时节,昨夜呼啸的狂风,卷落了冷清枝头上的最后一片枯叶,飘零的落叶铺满了街道。
虽是清晨,却阴云蔽日,天地间充斥着肃杀与寒冷。
街上早起的小贩们点起了灯火,让人有种仿佛身在黄昏的错觉。
越来越多的行人车马,为生计和希望,带着今天的规划和对未来的期许,匆匆而过,拼命抓住这清晨之计,奔向前方。
行人中有些许少年,他们身着相同的学子服色,肩挎布包,在这清晨黑夜中前行,路边闪烁的灯火照亮了他们稚嫩的脸庞。
前方不远处,街道边有家私塾,门上高挂一匾,隶书四字“思行学堂”端正刻于匾上,门两侧则挂着一幅门楹,“学之思之不如行之,立德立言更当立心”,门匾和门楹虽皆用普通木材所制,字也是平常墨色,做工更谈不上精美,但隐约间却有几分与众不同。
少年们鱼贯而入,先向堂中高悬的圣人画像躬身行礼,再恭敬向堂上的先生行礼,行完礼后便至自己座位坐好,搓搓冻的通红的手和耳朵,取出书本和纸笔,待先生吩咐。
夏国文武并重,以文治国,以武立国,是以阳朔城不大,人口不足万户,却也有十几家私塾学堂,大的学堂可容三四十人,小的就如思行学堂,仅能容下十人左右。
思行学堂由彦真先生所办,据说他曾在帝都做过官,不知因何缘故辞官,来到这偏僻苦寒的阳朔隐居。
此刻,彦真端坐堂上,抚了抚颌下早已半白的胡须,看着堂下的少年们,眼神闪烁。
彦真不像有些先生,专去挑些书香官宦世家子弟做学生,坚持奉行圣人“有教无类”“因材施教”的教育理念,凡是学生,从不问出身,因此眼前这九位学生多平民出身。
余乐是今年刚满十五岁,家中经营着一所酒楼,夏国重农却不抑商,商人出身照样可科举入仕,家中望子成龙,十二岁时送来学堂,期盼着他有一天能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余乐自小胃口极佳,家中又开酒楼,不缺吃食,于是便生的肥肥胖胖,个头比同岁的孩子高出很多,座位也被排在后边。
此刻他轻轻抬头,瞄了一眼堂上的先生,见先生正在出神,偷偷从袖子中取出一块烤饼,飞快塞到嘴里,咔嚓咬了一口,面粉烤后的焦香弥漫在唇齿之间,慰藉着早起不能赖床的痛。
他的前面坐着顾左、顾右,是一对孪生兄弟,他们年龄比余乐略小,家中开着商行,主要经营着布匹绸缎毛皮生意。
虽是孪生,顾左偏静,顾右思动,此刻一人低头看书,一人正与边上的惠宇窃窃私语。
“昨日我竟梦到一只饿狼,一直在追我......”惠宇拿书挡住脸,与顾右津津有味分享着昨晚的梦境。
惠家曾经也是这朔阳城中大户,只是自其爷爷开始,家道中落,已沦落为二流的家族。
这四人前面还坐着盛轩、雪晴和苏任等五人,他们出身各有不同,其中雪晴是彦真先生的孙女,平日就扮作男生,与众少年一起在这学堂学习。
彦真教学不似其他先生,强调灌输死记硬背,多以因事说理为主,将圣人经学以事例及身边平常事教出,让这些懵懂少年们易学易记,对待学生也重启智,而非修整,纪律要求外松内紧,于其他先生看来,甚至是有些放任。
彦真回过神来,看了看边上计时的壶漏,拿起镇木往案上一拍,道:“一日之计在于晨,诸生皆能于卯时准时到达,甚好,下面晨读,雪晴,你来带大家读圣人的《论经》。”
雪晴喏了一声,正欲站起,却听到后边传来咿呀的怪声,不禁奇怪,扭头看去。
众人也寻声而去,见余乐面目通红,五官几乎都偏离了本来的位置,胖乎乎的脸庞竟有些狰狞,一手捏在自己脖颈处,一手在空中乱舞。
彦真一看心下明白,怕是这孩子刚才在偷吃东西,被镇木一拍给惊吓到,一下子噎住了,眼前看来是十分的凶险。
其他少年见此情况,也都呼啦起身,皆想围过去帮忙。
“诸生莫动,雪晴,快去取水。”彦真及时制止了学生们的乱动,自己起身快步来到余乐跟前。
雪晴从后堂取来一杯水,彦真慢慢给余乐喝了几口,但喝下去后却还是不见好转,彦真的汗水顿时布满了额头,便想去拍余乐后背。
“先生,且慢......”一个少年的洪亮声音传来。
彦真抬头看去,正是坐在第一排与雪晴并列的盛轩。
他疾步走了过来,见余乐书案上除了饼渣外,还有几个枣核,便向彦真道:“先生,余乐想必是吃枣子将枣核卡在喉咙中,当下万分紧急,我有办法救治。”
他迅速来到余乐身后,双手从后面肚脐上方抱住余乐胖大的身子,托着余乐直起身来,使起全身力气扳着余乐身子,用自己身子顶住向上挤压。
来回墩了四五下,余乐突然张嘴,吐了一颗枣核出来,盛轩停下,放余乐坐下。
余乐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赤红的脸颊慢慢恢复过来,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众人,眼神中流露着些许惊恐,又有些尴尬。
彦真见余乐转危为安,一颗忐忑的心才安放下来,本想训斥一下这贪吃鬼,但看到他心虚的眼神,当下心软,只是轻声抚慰了几句。
彦真转过头来,打量着盛轩,这少年的来历不禁在心中浮现出来。
这少年家境贫寒,无钱读书,却经常在学堂外偷听,一次彦真在堂上提问,学子中无人可答出,盛轩却在堂外脱口而出,彦真甚是惊讶,便破格收下在学堂读书。
他今年该有十五岁了,比起刚来时,俊朗的眉目间又多了几分读书人的清雅,此刻嘴角翘起,微笑的脸庞上更隐隐带着种莫名魅力。
在北方这寒冷的暮秋时节,他身上已洗的发白的学堂制服下似乎并未穿棉袄,修长的身子更显得削瘦。
彦真对刚才这少年的行为十分惊奇,一是这少年竟临危不乱,处置有法,二是看这身子弱,却很有气力,竟能将余乐那样的胖人给掂起来。
彦真问道:“盛轩,你做的很好,这个办法你是怎么想到的?”
盛轩恭敬答道:“先生谬赞,说来辛酸,学生幼时曾居住在乡野山村,村民生活贫困,温饱都难以满足。村口有一株大枣树,每到枣子成熟季节,村长便组织打枣,然后分至村民各户。与我同岁的邻居家孩子,因吞食过快,将枣核卡在嗓子里,试了灌水、拍背皆不管用,终被活活憋死......”
说到这里,盛轩的语调有些低缓,“后来,我家搬来城里,在医馆向郎中打听学会了这救治方法,没想到今天用上了。”
盛轩说完,回到自己座位重新坐下。
此时学堂一片寂静,人性本善,九子皆为这幼小生命毫无意义的逝去而共情惋惜。
彦真回到堂上,见九子有所感悟,道:“诸生,当知民生疾苦,人生倥偬,少年自当立志,要以天下为己任,勤于修身养德,好今后能成就一番作为,不枉此生。”
“受教了,先生。”盛轩带头站起,九子皆俯身拱手向彦真施礼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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