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
苏慕槿已经醒了过来,此时的她并没有维持着之前男装的打扮,任由着三千青丝披散下来。她抬眸看向一直守在身边的许郎中,声音虚弱但是充满着不容质疑的味道。
“她已经离开了。”
这是一句陈述句,而不是在询问许郎中的意思。
许郎中诧异地看向坐在榻上的少女:“主子能感受到?”
少女面色苍白,好像一碰救碎的瓷娃娃,紧抿着的嘴唇,却显示着这具身体的主人,现在心情的不美好。
“我能感受到,在那一瞬间,她走了,永远不会回来了。”
许郎中垂眸,并没有从苏慕槿刚刚的那句话中,察觉出到底是喜还是悲。于是沉思片刻,最终斟酌着开了口:
“根据属下之前的推测,之前她的出现,是因为主子年幼,面对那种危险的时候,没有办法自己抵御。根据道家的说法,人有三魂七魄,在为难时刻,主子的其中一魄拥有了自己的意识,于是化身主子的姐姐,替主子抵御了主子不能抵御的危险。
但是现在,当主子的姐姐发现,主子能够自己保护好自己之后,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于是主动放弃自己的意识,回归到了三魂七魄当中。
所以主子才会感觉她消失了。”
苏慕槿的眼中似有泪光闪动:“我曾以为,她会……没想到,她竟然走得如此毫不犹豫。”
“主子不必自责。有这样的担忧是人之常情。在古籍的记载当中,被自己分裂出的神魂抢占了身体的掌控权的人,并不少见。锦姑娘如此,着实令人敬佩。
她的诞生,本就是主子自己的身体处于自我保护,这才创造了她。如今她也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所以这才放心地任由自己的意识消散。
主子也不必伤感,锦姑娘,虽然不会出现了,但是她也从未离开过您的身边。或者说,她本就是你。”
“从未离开过……我的身边……”苏慕槿喃喃自语。
她还记得,在小时的蓬莱阁中,母亲病重,行将就木,而蓬莱阁的妈妈却看重了自己容貌,想要将自己卖给一个姓柳的官员。在万分危难、意识模糊的时候,一个美艳的女子朝着自己走来,带着好闻的香风,和叮当作响的首饰。
她捧起自己哭得涕泪横流的脸,温柔地擦去再一次夺眶而出的泪水,说:“小槿别怕,待会儿自己躲起来,姐姐来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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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苏慕槿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这一辈子,要不就像母亲一样,在青楼中任人摆布活一辈子,要不就干脆干一票大的,把世界上所有的狗男人全部踩在脚下,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
在母亲为自己规划的人生当中,母亲存了一大笔钱,等到自己及笄,可以独立生活的时候,就跟蓬莱阁的妈妈赎回自己的自由身,随后寻一个人也不认识的地方,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
一场突如其来的长河水灾,袭击了整个南方。蓬莱阁在的云溪小城也未能幸免于难。
水灾带来的流离失所和饥荒,本就已经让许多人丧失了活着的希望。随后,由水灾带来的一场瘟疫,直接袭击了大顺的南方。
瘟疫带走了很多人的生命,同时也带走了苏慕槿母女生活的希望。
苏慕槿知道当时的母亲,只是不幸的有了类似的病症,因为与她朝夕相处的自己,并没有被传染上。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当时的大顺,只要你有一点瘟疫的影子,都有可能直接被拉出去烧死。
于是蓬莱阁的妈妈,拿走了苏母所有的积蓄,交换的东西,便是愿意提供一处给苏母等死的居所。
后来,朝廷派下来赈灾的官员到了。
官员姓柳,据说是京城中一个世家的公子。
全城的百姓都以为,困难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但是很快,人们发现,除了城主府中日日设宴,夜夜歌舞升平,并没有半粒粮食,或是半个铜钱下放给他们。
那是,小苏慕槿的心中就有了一个念头。倘若有朝一日,她也能够入朝为官,一定让所有的贪官污吏都消失殆尽,让所有流离失所的人,都有地方可以住下,让所有饥寒交迫的百姓,都可以吃饱穿暖。
小苏慕槿的想法很伟大,伟大到,当她说出来的时候,苏母惊恐地捂住了她的嘴,告诉她,女子不可入学堂,不可参加科举,日后不要再提了。
当时的苏慕槿没有得到母亲痊愈的消息,也没有得到任何生活的转机,唯一得到的是,妈妈的一个通知和一句威胁。
“你的初夜,已经被京城来的柳大人拍下。到时候服侍好柳大人,日后好日子有你享受的。若是做的有一点点让柳大人不满意,你娘的病,我随时可以上报给官府。
你说官府面对一个小小的妓女,是会大发慈悲地送她去隔离医治呢,还是直接拖到城外,一把火了结?”
答案不言而喻。
为了防止小苏慕槿逃跑,妈妈直接带着人,绑走了小苏慕槿。
在那个柳姓官员即将扑向自己的时候,小苏慕槿闭上了双眼,打算承受着面前的一切。但是一个自称叫做“苏沐锦”的花魁姐姐突然出现,让小苏慕槿躲在了自己的身后。
当苏慕槿再次醒来的时候,便是在一处荒草中,不远处是寻找她的人,有蓬莱阁的,还有那位柳大人的属下。
苏慕槿听到他们说,是自己杀死了柳大人。
她知道不是的,是那位姐姐,是她为了保护自己,杀死了那个禽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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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后来的二十几年中,锦姐姐都没有再出现过,仿佛当时那个美艳的女子,只是苏慕槿的黄粱一梦,梦醒了,也就消失了。
但是当贺兰军勾结蒙族,于蒙族草原上,被摄政王全部歼灭的时候,苏慕槿再次看见了她。
她依旧是那么的温柔强大,美艳动人。
她总是在苏慕槿即将承受不住自己的情感的时候出现,为自己抵挡下那些苦痛和难过,又在自己终于恢复之后,翩然离去。
而她出现时,也将身体的部分控制权交给苏慕槿,尤其关于记忆。用她的话来说,知道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行了,多余的记忆就是多余的情感,情感过剩是会有危险的。
“我可是要帮你守护好身体的人哦。”她笑着点了点苏慕槿的鼻尖。
巧笑嫣然,芳香如初。她好像什么都不在乎,连自己都可以置之度外。但是她却又为苏慕槿操碎了心,奉献出了自己的一切。
她说的没错,当苏慕槿为她屏蔽掉自己所有不应该出现的感情,和没必要的记忆时,她从未让自己的身体遇到过什么危险。而她占用身体的时候,所有的经历,都有着苏慕槿在旁观。
包括这段时间与江驿的相处和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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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回忆当中抽离出来,苏慕槿终于调整好了自己。
“你说的没错,她一直都在我的身边陪着我,守护着我。现在,该由我来守护她了。我已经足够强大了,不是吗?”
闻言,许郎中的脸上闪过一丝欣喜,随后很快被他隐蔽了下去。
“主子,您终于要重新开始谋划了吗?”
“是啊,毕竟他回来了。这一次,苏慕槿,将不再为了某个君主,或者某个王爷。这一次,我将只为了我自己。”
去他的废物丞相,去他的明争暗斗、权倾朝野。
这京城当中,已经平静太久了,不如让她来搅一搅这个局。
“子若,府中这段时间怎么样?”苏慕槿问道。
许子若连忙站起身,对着苏慕槿躬身一拜:“主子放心,在她出现当天,属下已经吩咐过府中,没有露出破绽。”
“很好,子若,我相信你的能力。”
“不过……”许子若有些犹豫。
“你说。”
“不过,朔风并不知道主子的情况,属下之前为了防止他暴露,没有告诉他。如今,朔风可能会有所察觉。”
听到许子若这番话,苏慕槿并没有露出着急的神色,反而“噗嗤”一笑:“朔风啊,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他若是能察觉到不对劲,我反而欣慰。他从被我救回来的时候,就是个一根筋的性子。”
“好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就要收拾东西,准备去天目山了。”苏慕槿摆摆手,示意许子若离开。
她现在虽然已经醒来了,但是今晚确实耗尽了她的心神,能支撑着与许子若讨论这么久,已经实属不易。
许子若低头作揖,正准备离开,苏慕槿却注视着他外袍的某处,面露疑惑的神色。
“子若,我记得你之前的衣服上,好像没有这样的纹样。”
那是衣服眉子的一处,在苏慕槿的记忆当中,这位许郎中,这是一只都只喜欢穿白衣,一副白衣出尘、高深莫测的样子,但是现在,苏慕槿却在他的衣服上发现了一抹不一样的色彩。
那纹样,层层叠叠,但是又极尽素雅,好似层峦叠嶂绣于衣服上。
许子若低头看向自己的眉子,随后恍然大悟:“这是属下的衣服之前在熬熬汤的时候,被火星子溅到,破了个洞,于是所幸就绣上了这个小重山纹。这是差不多十年前的纹样了,属下只记得这个。呃,主子认识?”
“是十一年前。”苏慕槿看着那小重山纹,似乎被唤起了什么不好的记忆。
注意到许子若惊讶地表情,苏慕槿也不打算解释。
“没什么,碰巧知道罢了。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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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榻上,苏慕槿却没有立即睡下,她环抱上自己的手臂,那里,好像还遗留着那个人的温度。
“我就知道,你一定还活着。”
一个人的时候,苏慕槿终于可以随便放任着自己软弱哭泣。
“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梦到你,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当年蒙族草原的真相,还你和八万贺兰军一个清白的!”
“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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