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琅几人赶来时,刚巧看见两人落入漩涡的那一瞬,一青一紫两道仙影先后没入沉沉枯叶中,包括郑希腰间的那柄红罪。

    “师尊,这里有好大一个坑。”池初庭俯身凑近漩涡探了眼,差点被它的吸力一道卷下去,张开手晃荡两下才勉强稳住身形。

    “这仿佛是幻阵?”何皎皎眉心紧蹙。

    向琅蹲下身将手平放于漩涡之上,白色衣袖随着灵力气流轻舞飘扬,“有些像,但应该不是。幻阵没有吸力,也不会产生漩涡。”

    景衍华去四周巡视了一圈回来,“周围没有布阵的痕迹,不是人为,倒像是月来岛本身出现的,一个属于月来岛的漩涡。”

    “那反倒就难办了。”向琅凝眸静静盯着漩涡,比起幻阵,一个未知的深洞更加让人忧悒。

    景衍华已经收好了腰间软剑,“我亲自下去一趟。”

    向琅站起身,摘下腰间玉环扔给身后池初庭嘱托了一句,“岛上如今杀机四潜,你们两个切勿单独行动,在我们回来之前,带上这个先去罗飒处寻求庇佑。”

    “师尊您也要下去吗?”池初庭接住那枚浅青玉环,“我同您一道。”

    何皎皎朝他摇摇头,“还不知道底下是个什么状况,若真凶险,咱们去了上仙还得顾着咱们,这样只会给上仙拖后腿。”

    池初庭垂下眸子不再言语,难怪岛上仙者发了疯地抢机缘,原来弱小太过,连朋友出事都没有资格去救,只能眼睁睁看着,谁也守不住。

    景衍华没有犹豫,上前两步一个飞跃跳入漩涡中,向琅紧随其后,两道身影霎时间被抹去了踪影。

    “囡囡,快起来净手。”一蓝花粗布老媪撩起围裙蹭蹭水渍,两步跨到榻前拨了拨仍在酣睡的少女,“粥要凉了。”

    江如温一下子睁开了眼睛,那张苍老黝黑的面颊近在咫尺忽然映入她眼帘,少女赶忙捂着心口朝后挪挪,“你,你是”

    “睡昏头了!”老媪抬手敲敲她,转身抓起块绢头往额上裹,随即扛起门后锄头要往外走,“吾去外头垦地,你赶快起来将粥水喝了,秦先生今早进京前还留了封信给你,搁在桌子上记得看呐。”

    江如温坐起身,往屋内环视一圈,这是一间简陋的砖块瓦房,青石墙壁未曾拿什么粉饰过,卧房、厨房、澡盆,吃喝拉撒全挤在一个屋中。

    即便如此这样一间瓦房也算不上宽敞——搭在床尾由石砖推砌起来的灶台几乎要挤到少女腿上来,伸懒腰的幅度稍稍大些,就能将铁锅踢倒。

    她扶着床檐爬了起来,双脚堪堪着地便觉出些不对,江如温先前的一双腿白细且长,而这双腿明显比先前要短上不少,干干瘦瘦因营养不良熬得泛黄,脚踝骨触目惊心地向外突着仿佛要撑破皮肤钻出头来。

    少女抓起屋中仅有的半块铜镜,镜中女子的五官平平无奇,脸颊干瘪瘦黄,朱唇浅淡微厚,左侧眉头处生了颗艳红肉痣,柳眉细长,眼眸清澈,虽远不及先前的惊艳清贵,倒勉强也能算灵秀。

    她放下铜镜,将目光落到了被白瓷碗压住一角的信纸上,打开信封,上面仅仅写着一句话,

    金榜题名之日,红妆下聘之时。

    这年头谁还信这鬼话?

    江如温又将信纸压回碗下,瞧了眼瓷器中清汤寡水的薄粥,摸摸肚子灌下去两口。

    如此也算缓过了神来,脑中零零碎碎开始有陌生记忆涌现,勉强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身世。

    此人名叫姜莫莫,打小与自己的姑母姜覃,也就是适才那位老媪,住在这座名为拂衣镇的地方,姜覃提到过的那位秦先生,原也是镇上一位穷苦教书先生,此人学识渊博,斯文有礼,将莫莫哄得晕头转向,姑侄俩日子过得本就拮据,但仍旧时常从牙缝中省下些铜钱接济秦先生,就连他此番进京赶考的路费也是这姑侄俩省吃俭用攒了两年才拿出来的。

    江如温甩甩头,捡起裹在被褥中那件打了三处补丁的浅灰衣裳套上,推门走了出去。

    屋外皆是些如出一辙的青石瓦房,房与房之间隔着条不算太宽敞的泥泞小径,路口摆了几张竹凳,有不少妪媪妯娌聚在一块喝凉茶。

    少女顺着小径在一排排瓦房之间绕圈,越走便越发感到熟悉,直到瞧见某处人家屋门口的三排石阶她才惊觉,这里不就是那夜她与向琅绕了十多圈的荒村么?

    正想着,那户屋中走出来个倒夜壶的老翁,“莫莫,傻站着看什么哩!人家状元可不稀罕傻愣愣的娘子!”

    侧旁围坐成一圈话家长里短的几位妯娌闻言哼哧哼哧笑起来,丝毫不晓得回避,拿手指点着江如温将话头转到了她身上,

    “先前吾还笑她倒贴,不想如今秦先生真碰上运道去进京赶考了,再过些月,说不定人家还真能当上状元娘子。”

    “憋屈谁呢,秦先生一表人才,回头当真考个状元回来,哪里还能瞧得上她?”

    “诶哟那你可别说,秦先生算是靠她们姑侄俩养活的哩!怎能翻脸不认人?”

    “像咱们这种犄角旮旯里活大的,哪里有做状元娘子的命?是她本就没这命,啥叫翻脸不认人?”

    几个妯娌争论起来,江如温撇撇嘴小声嘟囔着骂骂咧咧地兀自走了开去。

    “姑娘等一下。”

    江如温行至拐角口,被一道黑影拦了下来,抬头细瞧,是个高高瘦瘦的少年,面容清隽,脸颊凹陷,竹竿子似的同她一样看着有些营养不良。

    “何事?”

    “你是江如温?”

    江如温瞪大了眼睛,盯着面前少年左瞧瞧右看看,“你你是哪位?”

    “”

    景衍华跳入漩涡后,一睁眼便发现自己来到了这片落满青石瓦房的拂衣镇,他原本是冲着救郑希来的,恢复意识后立即想掐道追踪符。

    不成想他如今不仅模样变了,连体内涌动的灵力也消失无踪,换句话来讲,他如今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凡人。

    正郁闷着,迎头便撞见了这个被一众妯娌指指点点的小姑娘,她小声骂骂咧咧又怂又气的小表情简直跟他那个怨种徒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你说呢?”景衍华负着手想同从前一样用目光静静俯视吓唬人,奈何这具过于清瘦的身体实在没气势,且因为经常饿肚子没能长起来的身高顶多跟她来个平视,原先一个威风凛凛,压迫感十足的动作,如今看来像个硬装老气的愣头青。

    江如温眨眨眼睛又端详了一阵,旋即绽开一道甜美的笑靥,“您是向琅上仙。”

    景衍华:?

    “我就知道上仙肯定会来救我的,上仙您真是个好人。”江如温一下子快活起来,扯起面前少年在泥土小径上走起来,

    “上仙您看,这里像不像先前困住咱们的那片荒村?据我猜测,我们八成是从那个漩涡掉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月来岛。这里怎么瞧也不过是座普通小镇,不知是何故后来成了一处灵气充盈的岛屿,中间肯定是发生过些事情。”

    景衍华缄默一阵,他如今最关心的其实是,“你说这里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一片幻境?”

    “上仙,只要是幻境,它跟现实世界之间就肯定存在着某种区别,否则为何幻境叫幻境,现实叫现实?咱们只要静心观察几日,瞧瞧有没有什么悖论存在,或者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能确定。”江如温蹦蹦跳跳的显然心情还不错。

    “一口一个上仙、一口一个上仙。”景衍华抬手拧住她的耳尖,“是上仙好还是师尊好?”

    “自然是上仙最最好,师尊怎么能同上仙比。”江如温吐吐舌头,若是沈蕴在这怕是又得憋不住骂她一句彩虹屁满嘴跑。

    不成想这回彩虹屁拍错了人,耳尖上的力道不仅没松,反倒掐得更紧了,“上仙哪儿比师尊好?”

    江如温瞧这俩师兄弟也不和睦,于是大着胆子吐槽起来,“上仙讲话温声细语,还会倾囊相授教弟子剑术,师尊天天就会躺在珠远峰挺尸;上仙一身白衣跟仙人一样,师尊天天穿得像只甲壳虫”

    景衍华:???

    眼瞧着少年脸色越来越黑,江如温讲话的声音也不禁越来越小,这表情好像不太对啊。

    “我的大黑袍,到你这儿成甲壳虫了?”少年气得头发头快竖起来了,语调听起来格外阴恻,跟提兔子似的提着江如温的耳尖。

    江如温:

    完了,马屁拍在驴腿上了。

    “师,师尊消消火。”少女笑意盈盈的脸垮了下来。

    “在这里,我叫顾肆朝。”景衍华沉下气松开了手。

    “哦~”江如温点点头,“姜莫莫,我叫姜莫莫。”

    翌日,姜覃摸约寅时便将江如温从榻上捞了起来,“囡囡,说好了今日咱们去赶集市,怎么又睡昏头了?”

    江如温迷迷瞪瞪眼睛尚未睁多开,瞧见姜覃急匆匆的做派也不敢耽搁,两人各自洗漱完塞进去一通稀粥馍馍推开屋门走到外面的泥地上时她才迎着半亮的晨曦真正从睡梦中清醒。

    “咦,是顾家那小囝囝。”姜覃眼尖,一下瞧见了那道立于雾蒙蒙清晨中的消瘦身影。

    “顾家?”江如温揉揉眼睛,搜寻着记忆中姓顾的人。

    “是呀,是个可怜的小囝囝。顾家先前风光哟,前几年得罪人败落了,一家上下三十多口人就只剩下个半大的小囝囝从那大宅门沦落到咱们这穷苦旮旯里熬日子。那小囝囝仿佛叫什么,顾肆朝?”姜覃话语间满是可惜。

    哦,师尊啊。

    “囝囝怎么起这么早?要不要同我们一道去赶集市?”说话间,景衍华已近在两人眼前,姜覃牵着江如温细声软语同他打招呼。

    景衍华一脸人畜无害地朝她笑笑,“伯母能带我一起去吗?”

    江如温:小东西还有两副面孔。

    姜覃把手上竹篮挎在臂间,朝景衍华伸出手,“囝囝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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