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透过窗纸将夜色勾勒得愈发浓烈,木牖间浆的浅白被染成暗紫,暖阁中忽明忽灭的火炉子在被暗色笼罩的周遭烘托得明亮,几位仙娥及时推门进来摘下灯笼点燃里边的烛芯。

    众人浸在微黄烛光里有一搭没一搭又闲聊了会,一声烟花划破苍穹的爆裂声率先打碎了厢外簌簌北风的持续呜咽,座位离窗牖近些的立即挺直了脊背,动动耳尖,卷袖将牖扇推开条细缝侧目张望一眼,“红梅宴要开始了。”

    为庆除夕,也因翌日便是裴颢回归期,仙门不知从何处搬来了十里红梅装点主峰,故也有人称“烟火晚宴”为“红梅宴”。

    白茫茫的素雪之上是点点殷红,伴着剔透霜珠在月色中泛出朵朵晶莹,如同少女羞赧的腮红将目光吸入漩涡使天地间皆失了颜色。

    沉寂的深潭忽而沸腾,水花碰撞,众人迎着绽开的烟火齐齐起身推门而出,黑洞洞的苍穹再度升起一道星火,将所有人的脸庞都映亮了一刹。

    “裹上斗篷再走,外头北风跟带了钩刺似的,免得”向琅转身拿件外衣的功夫,再回眸时桌前早已空荡荡一片,独留下两盏冒着余热的青玉茶蛊,于是又转睛瞧向侧旁那人,“他们人呢?”

    “跑出去了。”景衍华仍扶着桌沿静坐在软垫上未曾有动弹,瘦骨嶙峋的手指倚在黑檀木桌,面容虚弱,脸色白得发青,“师兄,你跟他们好像有些代沟。”

    他翘着的薄唇映出些许素色,而语调却算是欢快,此番重伤一场连带着看这位往日合不来的师兄都顺眼许多。

    “”

    向琅抖了抖霁色斗篷揽入臂弯,掐诀给二人扔出去道传音符,眼眸微沉,握拳抵在唇角轻咳几声故作姿态,“瞧见他们跑出去也不喊一声,外头风霜大,怎能吹得?”

    景衍华弯了弯眼角,在瞬时走空的暖阁内斩出一角星光,“怎么吹不得?都是修仙之人,大不了施道御寒咒。”

    向琅闻声不再多话,垂首抱着斗篷跨出了厢门。

    冰池距后方的烟火晚宴颇有些距离,照不到火光,坚硬冰壁上只留了寥寥几道人影,散落于远处东四南北各角,轻盈溜动闪身滑过,朦胧银光下,瞧见最多的便是翩翩起舞的衣袂。

    江如温混白素锦的绣鞋小心翼翼踩到冰面上小幅度地打着岔,她双手平放于两侧努力维持着平衡。

    “江师姐,原来你不会在冰上走?”池初庭绕着她身周打圈,带起阵阵寒风还不忘朝她打趣。

    少女眸中腾起恼怒,朱唇弯起道意味深长的弧度,俯身猛地一滑向岸边靠去,跌坐到雪泥间抓了把素白团成团挥手朝少年身上一扔。

    “做什么?”池初庭被砸到肩上而散开的雪球溅了一脸,下意识抬袖遮脸,足下便失了分寸摔倒在湿滑冰壁。

    江如温见状漏出两声笑,“池师弟,原你不会打雪仗?”

    “你分明是偷袭。”池初庭垮了脸,擦去面庞雪渍,勉强爬起身拍了拍衣袂朝岸边靠,“待我准备准备。”

    少女一不小心将寒气吸进了喉间,瞬时收起笑靥掩面咳得惊天动地,单薄的脊背微微躬起,眼尾被剧烈的痒意吊起湿润微红,好一会也没能止住。

    池初庭没了脾性,凑上前解下大氅给她披上,半蹲下身平视少女侧颜,“伤还没好透,何必急于今夜来溜冰,大不了等明年也可了。”

    江如温终于慢慢安静下来,单手支在雪泥地间,目光钝钝地沉在被冰雪冻红的指尖上,睫毛帘子被横打来的北风吹得簌簌发颤,半晌缓缓转头,“我好不了了。”

    “什么意思?”池初庭神色一凛,在蓬茸蓁蓁的气息中觅出一丝不寻常。

    江如温抬手将指尖从冰霜中移开,凑到唇边哈了两口气搓搓,垂着脑袋眉眼低敛,轻飘飘的声音缓缓泄出,

    “仙门不留灵根低劣,或无灵根者,所以此事暂时还只有我和上仙,及神都那边的人知晓。”

    “你是说”池初庭闻言起初有些摸不着头脑,恍恍回神之际一个极为残忍无道的想法不虞间跳出在他脑海,少年膛目结舌,噌一下立起身,“他们怎么能这样?”

    “嘘——”江如温仰颈望他,面上并无悲色,不急不缓抬起食指抵到唇珠,红透的指尖还沾着点点皎洁素白的雪碴。

    周遭登时陷入沉寂,两人无言片刻,末了,江如温终于禁不住捧腹大笑,后倾着腰肢笑得齿牙春色,花枝乱颤,一丝霜意趁机溜进唇缝,引得她笑后一阵惊咳,声声几乎要将嗓子眼吊出来,呕得她满面通红。

    “你你怎的还笑得出来?”池初庭僵在冰壁上,气恼也不是,担忧也不是,脖颈失了力道,脑袋重重垂着,呆滞地摸索着岸边雪泥慢悠悠矮下身坐到了她身侧。

    江如温翘着细腿,惬意舒出口长气,毫不避讳直言:“很有意思池初庭,我喜欢你们这种初次听闻此事时震骇、不可置信又带些关切和怜悯的表情,那一瞬间让我感觉这个世界仿佛也有在围着我转了。我喜欢你们可怜我。”

    “你说什么呀?大家都很关心你。”少年哀嚎一声将面庞扑进衣袂间,今夜的一切都来得那么突兀又凌乱,叫人一时间承受不起,“那你往后还修仙吗?”

    “不修了。”江如温微微摇首,鬓间热闹的银铃步摇再度传来嘈杂,少女这回没再选择忍受,抬臂握住晃眼的流苏一把扯下,青丝乌如夤夜,滑若绸缎,随重钗的剥离披落在肩泛着柔光,“替我凿支冰凌出来。”

    池初庭默不作声,将灵力悉数涌入指尖,落手搭在冰壁上发力凿了一块,拾起放在膝前慢慢雕琢无话。

    主峰在远处不断传来隐隐爆竹声,炸响于后方漆黑的苍穹,照亮了本该被夜色掩藏的崎岖山脉,一纸明黄搭了北风的快车贴上少女耳畔,江如温不必听便知是谁说了什么话,温润而泽的调子柔和过了头让她觉得有些发腻,于是将传音符扯下三两下撕成一摊碎纸堆在旁侧垂手给它刨坑。

    “那你”池初庭凝神凿了会冰凌,仍觉胸口堵得慌,站起身踱了两步抖擞精神,“他们怎么能这样。”

    “我打算收拾收拾去凡界。”江如温见他这副模样便止不住要笑,“待过些日子伤养好些了就走,地方也已挑好。”

    “这般吗?”少年顿住步子,理理衣袖撩撩发丝,浑身上下不痛快一遍也未寻到一个“静”字,片刻,他脱力坐回到雪地上埋头凿冰凌,“去意已决?”

    “我灵根已废,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仙门不会白养一个废人,我自当为自己提前规划好。”江如温在雪下刨到棵枯草,捻了根一圈圈绕在指尖,勒紧、勒紧,在白皙骨节勒出几道红痕,又松开。

    “何处?”

    “幽都城外,白山镇。山明水秀,地方富饶,无拘无束,多是养蚕织丝,耕田播种者,我这些年也攒了不少体己,去到那里,应能过得自在许多。快活半世,若有缘便寻户人家嫁了,缘分不够便洒脱一人,反而好过闷在清清冷冷的珠远峰上蹉跎一生。”

    “怎能是蹉跎呢?当初你不就是为的飞升才拜入紫云山么?”池初庭支起脑袋蹙眉,忽而又意识到些不对,立即改口,“也是,也是,凡界自在,珍馐美酒,看戏听曲,采桑闲话,比成日闷着修行舒坦多了,修仙也没什么好的。”

    “不必哄我,我看得很清楚。”江如温屈膝起身,离了湿冷雪地,抹了把额前适才咳嗽时勾出来的薄汗,“凿你的罢。”

    池初庭抿紧了薄唇,胳膊一起一抬细细割划着,玉簪形状逐渐成形,莹然秀润,冰清玉洁,沐浴在银白钩月下折射出凛冽寒光,透出圣洁气韵,末了,他举臂将脆弱的“玉簪”递给朦胧间的少女。

    少女将手伸出大氅外,暴露在月光下的五指白里透红,纤细秀长,仿佛经不起堪堪一折,她握起“玉簪”攥入掌中,捧起满肩青丝用其绾起一束发髻,满意颔首,“算是临别之礼好了。”

    话毕,她并不给少年反应的机会,旋过身步伐轻快盈盈远去,玉白裙摆掩在墨绿的大氅下,束缚了随风飘摆的自由,愈离愈远的双肩时而会因遇冷轻咳而微抖颤动,但她始终没有止住逆风的步伐。

    失了灵根,她再御不了剑,待爬上珠远峰半山腰时,天际已吐出翌日的第一缕晨光,幽暗如妖兽之口的深林渐渐被浅白覆盖,少女背光踩着自己的影子还在同走不尽的青石阶抗争。

    她脖颈以下深深埋在厚实笨重的墨绿大氅里,走起路来分外吃力,被北风吹到泛青的脸庞透出几许深切的怏怏病态,眼下两圈乌青浓重明摆着一夜未眠,昨晚支着发髻的冰簪已融尽,满肩青丝乱纷纷垂散着。

    偶尔抬头眺望一眼珠远峰顶处云遮雾绕中若隐若现一柱形黑点——那正是少女失神般呢喃的小屋,可望而不可即。

    曦光化作光斑阻在少女眼前,阖眼、眨眼都未能甩掉,渐渐又变为一团带着猩红色彩的黑雾。

    青石阶崎岖陡峭,平日里鲜少有人踩踏,长年的风吹雨淋让它滋生出了层层苔藓,稍不留神,江如温将绣鞋落在了湿滑的青苔上,仿若有无数只枯手魔爪趁机拖住她的裙摆,撕扯着将她拉入深渊,天旋地转之际,额角磕到了突起的石块,万物归于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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