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醒过范闲后,范闲和言冰云谋划什么她都没管。
天天配药,每一日都根据他的恢复情况,调整药的配方或用量。
范闲每次都说,再这样下去,言冰云该被她养的生龙活虎,他这个正使倒是要心力憔悴了。
沈婉儿又来了。
言冰云一直避而不见,可范闲这次苦苦规劝,他便也硬着头皮去见沈婉儿了。
阿遂端药而来的时候,就看见他长臂一伸,指着一旁笑而不语,静观事态发展的玉兰,说:“我早就说过我已有婚约,她就是我的未婚妻,此番从庆国前来,同我回去后就成婚。”
沈婉儿娇娇怯怯,红了眼眶,一脸不可置信,然后悲痛欲绝地转身跑了。
一袭白衣黄裙,明眸善睐的玉兰还端着温婉大方的笑,可阿遂敢保证,若不是言冰云是她哥,此时玉兰指尖的银针该插在他身上了。
那银针必定染了毒,她给的毒,毒性猛烈,有能顷刻间要人性命的,也有让人痛不欲生求死不能的。
范闲从屋里走出来,与他们一同站到庭院下,看神情,必定也是旁观完全程的。
“我说小言公子,你也不必如此狠心吧。我倒是觉着,你心里是有沈小姐的,否则,当初就会甜言蜜语叫她放了你。此时也不会恶言相向将人逼走,怎么说也是个弱风扶柳的美人,你着实狠心了些。”
“鉴查院的人,哪还有心呢。”
阿遂走过去,看了眼玉兰,让她把指尖幽幽冷光的银针收起来。
将药放在院中石桌上,对范闲说:“你倒是惯有怜惜之心,看来我跟婉儿说司理理、海棠朵朵还不够,还要加个跟她同名的沈小姐了。”
范闲一下收了看热闹的心,赔笑道:“小言公子做得很是正确,异国他邦,互为敌方,不该有情的绝不会有情。我自会向他学习,他国女子,与我何干。”
他双眼一转,看向身姿怡然的玉兰。
“倒是这位姑娘,据王启年说,是你带进驿站的。不知,又是何人呐?”
阿遂向院外一撇,果然看到探着头的王启年和高达二人,在她淡淡的眼神中,慌忙退走,状若无事发生。
确定院子里没其他人后,阿遂顺手将面具一摘,也搁到石桌上。
“她叫玉兰,是我的人,小范大人有何指教?”
范闲还真接话了:“指教不敢。不过据我所知,你身边有个叫绯菊的侍女,还有个叫青梅的高手,京都醉茗居幕后是个叫紫竹的人,按照古早玛丽苏命名准则,你是凑了个梅兰竹菊吧?”
本来还意味深长,玉兰指尖的银针又蓄势待发了,到最后一句时,却有些嫌弃的意味,似是不满阿遂的取名风格。
“切,那也比范闲,范建,范思辙好吧!”
阿遂拉过玉兰的手,瞥了范闲一眼,她是草木成神,取名字也是首选植物名了。
范闲眨眨眼耸耸肩,又一秒正经,低声道:“这北齐上京有个玉兰坊,糕点味道很是不错,前两日,我在言冰云这看到不少特色昂贵的糕点。已是初冬,这糕点还能软糯可口,不愧是玉兰坊啊。”
阿遂确实没想到他会这么敏锐,言冰云也看向一言不发,站在一旁的玉兰。
“哥哥,玉兰做我嫂子,我可是不会介意的呦。”然后被阿遂打趣的话堵回去,耳后漫上了薄薄绯色。
“玉兰姑娘,方才在下一时情急,言行不当,还请姑娘见谅。”
玉兰看他一脸严肃的样子,突然轻笑一声,用手背触了触药壶,然后将药倒出来。
“小言公子,快服药吧。”
范闲顿觉无趣,悻悻然走了。
北齐的冬日长些,此番时节南庆落叶刚尽,这里已经草附霜寒。
使团临走前,玉兰寻了空单独对她说了些消息。
范闲同言冰云查出了庆国内库在上京城的店铺,账目有问题,有人私吞巨款,还伙同锦衣卫走私。
他还将上杉虎举荐给太后,坑了沈重一把,还扬言要和太后继续做走私的生意。
阿遂粗粗听了些,大致知道范闲这段日子做了什么。
“沈重失了势,会被逐渐边缘化。到时,让我们的人刺个杀,下个毒,失去利用价值的棋子大多不会有好下场,我们就当帮小皇帝一把了。”言冰云在他手下受了多少折磨,只能用命还了。
“是。”
屋内烛火一阵明灭,转而一片漆黑静默。
次日,使团回国。
城外,海棠朵朵来相送,范闲顶着王启年和高达八卦的目光,跟海棠朵朵走远了些。
是庄墨韩逝世,将毕生所著,还有给他的诗所做的注解,都留给了他,海棠朵朵送来而已。
不愿使绝句蒙尘,文人风骨而已。
这边车马驻足之时,突然一个女声传来。
“快走,快走啊。”
沈婉儿提着裙边,一路小跑过来,双手扒上了马车侧窗。
言冰云一掀帘,沈婉儿面含急色,“言公子,言公子,你们快走吧,我哥他要杀了你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快走啊!”
言冰云一侧身,看向阿遂,沈婉儿也看清马车里还有一红衣女子,带着面具,不禁神色悲戚,泫然欲泣。
阿遂闻言,只觉得不用以后动手了,今日就可了结。
但她到没想到,沈婉儿会来报信。她对好看的人向来偏生好感,而沈婉儿之前也算是一片痴心,她还挺喜欢的。
可是一片痴心不代表可以越过亲人的重要性吧,就算她是在不知身份时喜欢的,但一番纠缠后,还能偏向言冰云,就有些难以名状了。
别说言冰云不喜欢她,就算两情相悦,也不止于此。
若是现在李承泽要对言冰云下手,她绝对能掀了皇子府,还敢将人绑了。
沈婉儿被她哥哥娇养着,就算一早出发,也比不上杀手的行动速度。
两侧山壁林间杀出一群黑衣人,手执利刃,杀向使团。
沈重落在马车车顶,重击之下车轮破碎,阿遂扶住言冰云,就听顶上人高喊:“身负国难,杀光南庆人。”
车壁一破,红影携白衣飞身而出,沈重也一个翻身落在地下。
将言冰云带到相对安全的地方,一侧又涌出许多士兵,是北齐禁军。
他们和黑衣人杀到一起,确认不是敌人后,阿遂要放手,被言冰云拉住。
“放心吧,你有伤在身,护好自己。”
她将手一抽,为啥他们都觉得她没有一战之力呢,李承泽从来就对她很放心。
言冰云看她抽出匕首,迎向手执长剑的沈重,将没来得及说的“注意安全”,咽回腹中。
战势并不激烈,阿遂真气一贯,匕首一挥,沈重手中的长剑就成了两截。
一掌将人拍中后,躲开空中一道血痕,向前一迎,匕首架在了他脖子上。
然后沈婉儿就哭喊着,叫着“哥,哥”,梨花带雨地跑过来,再被言冰云拦住。
海棠朵朵,范闲,加上高达,本就能以一当十,禁军又有人数上的压制,很快,杀手都横尸于此。
“呵,呵,天要亡我大齐啊!”沈重自知大势已去,手一松,将残剑落地,迸出一声脆响。
“范闲。”
围着的禁军被海棠朵朵喝止住,范闲也丢了手中剑,走过来。
“内库商铺走私数额巨大,我其实一直有所留意。”
沈重说着,微小的动作竟使颈上留下一道血痕,他也毫不在意。阿遂微微收了手,将匕刃挪远了些。
“但这笔钱,都已经转到了你们南庆的第一大家族——明家手里。”
“明家?”
“明家的主子,就是二皇子和李云睿。”匕首近了些。
“不对,”范闲眼睛微瞪,“李云睿一直是太子一党。”
“你被骗了。”沈重一笑,血色愈重。
范闲不知想到了什么,身形一颤。“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些?”
“消息给你,”他视线越过范闲,落到言冰云拦住的人身上,
“换我妹妹一命。说实话,我真的想杀了你和言冰云。我知道,成功的几率可能不大,禁军在场,还有这么一位高手,我查过,她叫红莲。但我也没想到,落败的如此之快。我妹妹她,好歹救过言冰云,到这种时候了还想着给你们报信。范大人,带她去庆国吧,留在大齐,会活的更难。”
“沈大人此言差矣,”看着范闲有些动容,阿遂开口了,
“令妹在庆国,才会活的更艰难。所爱之人不可得,国仇家恨亘心间,她终年活在鉴查院的阴影中,不会好过的。”
沈重侧眼看她,轻轻一笑,又高声道:“言冰云,她本可以在我的安排下一生无忧,为你落到如此地步,你依然不愿护她吗?”
沈婉儿声音已有些嘶哑,哭得斑驳的小脸看向他。
言冰云面色不变,垂眼,摇了摇头。再抬眼,开口:“你有千方百计要保护,违背内心让她如愿的人,我也有。”
阿遂压不住嘴角的弧度,将匕首放下来,她举得有点累了。
“沈大人,令妹下半生,会如你所愿,平安无忧。玉兰坊养个闲人还是养得起的。”后一句微不可闻,只有沈重和范闲能听清。
玉兰都撤了,玉兰坊不会再有太多隐秘的任务了。
“海棠圣女,还请保沈小姐一命。”
范闲第一次这么正经地叫她,海棠朵朵点点头,算是应下,有她在,沈婉儿性命无忧。
沈重突然撩袍,双膝跪地,对着范闲和阿遂,重重磕了一头。
沈婉儿撕心裂肺喊了一声哥,晕了过去。
心机深沉傲骨铮铮的人,也会为自己的至亲低头。
可这沈婉儿,却没能让哥哥因她,抬起头过。
阿遂没有歇下要动手的心思,在他起身想过去的一瞬,匕首又架上了脖子。
范闲和海棠朵朵都想拦,玉兰过来附耳说了几句话,她放手,将人交给他们了。
车上,言冰云问:“玉兰说了什么,你竟然改了注意?”
“上杉虎在他们回程路上守着了,让沈重死在齐人手里,结果一样就行。”
其实,也是不想他觉得欠了沈婉儿的,但她不能说。
归途漫漫,寒风凛冽。
阿遂手段百出,可算是让言冰云好得差不多了。
入了庆国边境,使臣们都松快了许多。
夜里,扎营后,一队人马不期而至。
阿遂本来在马车里小憩,没有要管的打算,哪知高达过来叫言冰云,她顺口问了句,才知道是谢必安带人前来。
下了车,走到篝火前,谢必安没在,范闲递给言冰云一封信。
阿遂询问的眼神没得到任何回答,就静静地坐在一旁看两人拆信,然后,视线都落在了她身上。
范闲率先将他的信递过来,阿遂接过,一目十行。
信里大意是,李承泽承认他和李云睿是一伙的,对范闲所做的事都是他所为,他恳请范闲不计前嫌帮他完成大业,承诺事后让范闲成为南庆第一重臣。
字迹平淡,没有署名,若非范闲说是谢必安亲自送的,她不一定能相信这是李承泽的手笔。
从言冰云手里拿过信纸,面无表情一扫而过,是各种威逼利诱,劝言冰云归顺与他。
两封信里,没有一个字提到她。
气氛冷凝,除了干柴燃烧的声音,再无一点声响。
阿遂垂着眼,鸦羽般的睫毛遮住眼底情绪,范闲和言冰云面面相觑,没人开口。
呵,她倒没想到,不久前的设想这一刻仿佛要成真。
“范闲,之前诸事,绝不是他的手笔。哥哥出事前,他欣赏你,绝不会同李云睿联手至你于死地。他出事后,我说过,我不会放过李云睿,若有谋划趁早收手。李云睿啊,可从不是个能与人一方的主儿。”
更何况,她知道些更隐秘的阴私。
太子李承乾,从小也是温润清和,兄友弟恭地长起来的。可他自从宫中添了许多丹青仕女图,东宫的手段愈发狠厉。
那些没有脸的美人图,她知道是谁——庆国第一美人,他没有血缘的姑姑,李云睿。
范闲只能点点头,也不知说些什么。
这时,谢必安拿了个精致的木盒过来,说是二皇子送给范闲的礼物。
盒子里,有滕梓荆儿子最爱吃的糖葫芦,范思辙澹泊书局的信札,和范闲送给费介的医用手套。
范闲知道李承泽以三人安危相威胁,气的咬牙切齿,他不相信二皇子能抓住费介。谢必安承认二皇子是用范闲胁迫费介就范,范闲倒吸一口凉气,却发誓绝不妥协。
可谢必安自称已有大批援军来截杀他,让他好自为之。
“谢必安,”阿遂开口,止住了谢必安的脚步,可他没有回头,
“他对我可有交代,再多的援军,我带他们二人杀出重围也是可以的。”
火光明灭,她出来时带了红莲面具,此时微勾的嘴角鬼魅异常。
谢必安依旧背对着她,声线平稳道:“殿下并未交代,只是说,若是红莲大人要保范闲,那几人是否能活着见到范闲就不一定了。全凭小范大人抉择。”
“呵”,阿遂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夜空中突然闪过一道暗光,一道冷剑刺向谢必安,来人一袭青衫和他纠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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