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书院南院的蜿蜒书廊上,书香飘溢,一排书柜的旁边摆放着两排书桌。

    这里视野十分开阔,抬头就能望见远处郁郁葱葱的山林和湛蓝天空,滚滚清风从山顶倾注而来。因而此处也成了学生们夏日读书的首选之地。不过今日不知为何,南院却毫无征兆的大门紧闭,不知所以然的学生们,只好迫不得已的去另寻他处。

    万籁俱寂,昭华公主独自在空荡荡的书廊上来回游荡。从头至尾不知道走了多少遍后,方在一处书桌前缓缓坐下。一阵清风顺着远处山坡倾泻而来,廊沿上帘幕飘动,令人心旷神怡。

    一晃眼,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昭华公主几米之外。黑袍被风吹起,翻滚着殷红色的暗纹,玉冠之下,那刀刻般的五官棱角分明,就静静站着,所有美好的景色都成了陪衬,凤表龙姿都难以描述。

    每个皇族都会有专门的侍卫保护着,昭华公主虽不会武功,但也见过护卫们出手,但像赵墨渊如此快的身法,她平生还是第一次见,不免暗暗心惊。

    “啧啧,你们赵家的人确实都生的极俊美,以前觉得你父皇已经极好,和你比起来,还是差了不少。”昭华公主开口,语气里充满毫不掩饰的赞赏之意。

    “公主谬赞。”赵墨渊微微颔首说。

    “坐吗?”说着,昭华公主的眸光扫过赵墨渊身旁的桌椅。

    见对方轻轻摇头,昭华公主也不在意,开门见山问道:“知道本宫为何选择在这里和你见面吗?”

    “愿闻其详。”

    “说起来,这里是本宫第一次见到你父皇的地方。”昭华公主面带回味的缓慢说道,“那时候他被夫子带来,看到他的第一眼,本宫的一颗心就再也不自己在身上了”这一句短短的话,却已经讲完了她自身情意的前世今生。有些记忆对于一个女子来说,美好又沉重,需要很久很久,甚至一辈子去消化。

    空气静默,昭华公主许久没有再开口,仿若刚刚已用尽了力气。赵墨渊负手而立,很有耐心的等待着她的下文。

    良久,昭华公主方平复心情,继续说道:“见到你之前,本宫很是羡慕甚至嫉妒你的那些母妃们,见到你之后,本宫却突然改变了想法”

    “嗯?”语气略带询问,赵墨渊平静地看着她。

    “明人不说暗话,本宫一开始,就知你为何而来。就凭这劲头,就比你那父皇有出息!本宫和你一样身在皇室,自然知道无数人兢兢业业日日钻营,皆都是为了那滔天的富贵和权势。所以,本宫很是好奇,你到底是真情实意,还是在游戏一般的猎奇?”

    风,顺着书廊的阴凉处游走,吹起昭华公主的裙摆袖角。在这个多年来无数次出现在她梦中又不敢再来的地方,透骨的孤独感更加深刻明晰。

    转过身看向远处山顶,赵墨渊的眼眸如深潭,语气没有波动却认真地回答:“你非我,更非她,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如人饮水么?”昭华公主重复着这四个字,突觉感受颇深,曾经,世人皆觉的她不可理喻,谁又知她心里的痴呢?

    空气又安静了下来,半晌后,她方转眼望向赵墨渊。眼前后辈迎光而立,眸光深邃如潭,身段挺拔笔直,气质矜贵非常。如此多看几眼,却又被他浑身散发出的气势震慑,不禁暗叹,赵尹潇可真真是生了个妖孽出来。

    “好,很好。”没来由的,昭华公主心情骤然大好,站起身整理了下身上的裙裳,走到赵墨渊跟前说:“那本宫告诉你,你要的东西就在右手边最下层的书柜里。”

    这一个答案,仿佛比之前她说的许多都让对方在意。只见他转头朝右边两步远的书柜看了去,目光专注。

    看来,他也不是对什么都淡漠,昭华公主心想。

    “这个书柜,虽外表看似普通,可非常不简单。它是本宫年少时偶然碰到的一位技艺高深墨家弟子打造的。本宫和他相识时,刚巧碰上夫子要修书柜,所以本宫把他带了来。当时,本宫随口和他说了句,‘要是有个柜子可以像精巧的机关一样,弄不开就得不到里面的东西多好。’没想到他,就真在此处动手制造了此柜。到现在,本宫还清楚的记得,此柜制成时,夫子那无奈的表情”昭华公主讲着讲着,嘴角竟泛起淡淡笑意,仿佛回到了那纯真无邪时候,“夫子很好,他把此柜给本宫留了下来。之后,我和你父皇在这里相遇,他要走的时候也是在这里道别,他送给本宫的东西,本宫看都没看就放进了这个柜里,按那工匠说的方法上了锁。总之,除非能破解机关打开,如强行拆卸,里面的物品就会自行毁去。”

    “钥匙?”听到自行毁去,赵墨渊微微蹙眉问。

    “没有钥匙,制造的人早已去世,本宫放进去的时候就没想着取出来,谁会想到好些年后,你想要此物?!”

    昭华公主没有说谎,赵尹潇要回赵国时,她伤心欲绝,只恨他们都身在皇室,导致婚嫁之事身不由己。赵帝当时觉得愧疚,想着送与她一个特别的宝贝,可惜她想要的并不是这个。而赵尹潇回到赵国不久就继承皇位,不止立了皇后,还纳了许多妃子昭华公主就更不想去碰触他送的东西。

    赵墨渊默然。

    “不过,你既然能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说明你那老不死的父皇还记得本宫,你要是能把它取出来,就送与你吧!”说出这好些话,昭华公主感觉心底许多年的沉闷已烟消云散,没等赵墨渊答话,就仪态万千的转身而去。

    目送昭华公主的背影消失在书廊的尽头,赵墨渊自始至终没有开口。他不想告诉昭华公主,父皇根本就没有给他提起过。这些,只是因他知道楚灵瑶不久以后需要,所以循着蛛丝马迹调查出来的。

    很快,炎炎烈日渐渐掩去光辉,整个南山书院燃起灯火。

    当李长念带着瘦小白净的柯师傅来到书廊,看到平日里清冷高贵的赵墨渊在打开的书柜前席地而坐的场景,着实吃了一惊。

    “那个,你要的工匠我带来了。”李长念摇摇折扇,定了定心绪,低头看着默默沉思的赵墨渊开口。

    “嗯”毫不在意的潇洒起身,赵墨渊让出位置。

    “劳烦柯师傅。”见赵墨渊已起身,李长念对柯师傅点头示意说。谁知,李长念说完好一会儿,都没见柯师傅动静,疑惑下,他偏过头,看向身旁。只见后者正在瞧着赵墨渊愣神。

    李长念眯眼,看来不论男女,长得太好看和出色并不是什么好事,比如瑶儿和这位

    折扇合起发出的声音,惊醒了微微晃神的柯师傅,使得他赶紧垂下头去,半跪着去查看那打开的书柜,不敢再乱看一眼。在来此处之前,他本在直供绮云楼的锻造室里,正和工匠们对一方金匣里的机关进行细致改造。谁料,事情进行一半时,就被匆忙而来的李公子拉来了南山书院。猛然瞧见旁边黑袍男子相貌,心底十分震惊。因他以前看李公子已觉超凡出尘,现下这位的风姿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才会导致他刚刚的失态。

    在李长念两人到来之前,书柜四周已摆放了好多灯,把书柜旁照的亮如白昼,所以可以毫不费力的看清里面的机关纹路。而当那错落镂空的鸳鸯莲心花纹呈现在柯师傅眼前时,着实又让他一阵目瞪口呆。

    见柯师傅看着柜子又愣住,李长念也吃了一惊。这柯师傅可是他费尽心思从民间寻来的机关器械高手,整个陈国难出其二,能把他惊住,说明此处机关确实非一般。

    “若在下没看错,此柜柜锁合一,怕就是失传已久的‘灵犀锁’。此锁有十层之多,每一层相互牵制又层层不同,不知是哪个前辈所制?改天定要亲自去拜访。”良久的端详后,柯师傅猛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说道。

    听完柯师傅的讲解,李长念转头看向赵墨渊。

    “听柜子的主人说,他去世了。”赵墨渊淡淡回答。

    “哦,那可惜了,这锁意义不同,有些工匠只为心爱之人打造,制造此柜的前辈一定是至情至性之的人。”柯师傅说着摇头叹息。

    赵墨渊眸光明灭,如果真如柯师傅所说,长公主怕是无意中辜负了一个爱她的人。

    “此锁可能解?”赵墨渊坐回就近书桌后的椅上问。那书桌上全是码放整齐的书,竟全是关于各种机关术的古籍,其中两本已摊开。

    “在下能解,不过需要时间。”好不容易碰到这种罕见的锁,对于柯师傅这种醉心于机关的人来说,满心兴奋并斗志昂扬。

    “多久?”赵墨渊蹙眉。

    “这个真不好说,这么精巧的机关锁,需要反复推敲,还需机缘巧合,怕是要半年之久,又或许更长。”

    “给你七日时间。”赵墨渊说着,语气渐冷。

    “这”虽没回头,那威压,还是骇的柯师傅顿时冷汗直流,“在下不才,对这种锁涉猎的少,怕是老白共在世才可以。”

    “老白共?你说的可是湣州白家家主?!”见赵墨渊脸色不善,李长念赶忙接口问起。

    “是,可惜白家在几年前就突然消失踪迹,家主可是对这类的锁有很深的钻研。”

    “这就对了!”听完,李长念突然很是开心的用合起地折扇击打了下掌心。

    击掌的声音不大,柯师傅还是吓得一哆嗦,他本就在赵墨渊的威压之下战战兢兢,骤然来了一下声响,顿时如惊弓之鸟,差点跳起来。

    “我想,我知道谁应该可以打开了!”见赵墨渊转目看向他,眸光中带着微微探询,李长念忙解释道:“这个人王爷您也认识”

    王爷?突然知道赵墨渊身份,柯师傅差点晕倒。

    “柯师傅可以走了,门口有下人候着,他会护送你回城。”李长念转头对着柯师傅关切的吩咐。他可不想把辛辛苦寻到的师傅,莫名交待这里,而换上是她,估计旁边这位瑞亲王,连威胁都不舍得威胁!

    “李公子所说何人?在下斗胆,也想见识见识。况且,此人也需要在下的帮助也不一定?”柯师傅没有动。作为一个痴迷机关器械的人,看到如此难开的锁就像蜜蜂见到了蜜糖,现在让他走,不是挖他的心吗?就算性命不保也认了!

    李长念本不知道赵墨渊为何着急解那个锁,怕柯师傅为难,现下见柯师傅坚持,稍显无奈。不过话说回来,他也是临时想起才提议,也不保证她百分百会,想来柯师傅确实还是有留下的必要的,于是,便不再强求。

    “你说的,是她?”赵墨渊虽有些意外,但立马猜出是楚灵瑶,眸中闪出柔意。

    “嗯”李长念点头,“也算是机缘巧合,瑶儿早些年在湣州曾和白家家主相识。两人皆对古怪东西感兴趣,如此还成了忘年交。白家家主见她聪慧非常,非要把所学倾囊相授,就是不知,这其中有没有此锁的开解方法?”

    “那白家家主现下还活着?!”听李公子这样说,柯师傅有些兴奋。他早年也曾得到白家家主指点一二,想报答却一直没有机会。前几年又听闻,白家整个家族都莫名消失了,他还为此惆怅了许久。没想到,还有人渊源更深。

    “这就不得而知了。”李长念摇头。他当然不会告诉柯师傅,白共的技艺当时被刘氏一族盯上,为此,全家已在楚灵瑶的帮助下秘密迁往了远方。

    “如此,怎样让她来此处?”赵墨渊蹙眉。

    “你我皆不好办,但现下有一人刚好可以。”李长念打开折扇摇了摇。虽说,慕亲王最近确实把她看得很紧,但同是女子相邀的话,就好办很多。

    身后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柯师傅完全听不懂说的谁。不过想着只要让他留下研究‘灵犀锁’,管他是谁?!这样,他的专注力又回到了那柜子上,继而从衣襟里掏出一个灰色小布包展开,里面的细小工具很全。

    柯师傅把工具拿出来,放在身边。他觉得在李公子说的那人来之前,自己能解开几层也说不定。

    “里面的东西万不可碰坏!”赵墨渊猛然看向已经跃跃欲试的柯师傅,开口。

    话音刚落,柯师傅刚放松下来的神经又绷紧,手微微发颤。

    李长念摇头,柯师傅本身胆小,今日为了‘灵犀锁’好不容易勇敢一次,又被赵墨渊这样的人物盯着,不知是喜是忧

    更深夜阑时,书廊上艾香飘荡。

    赵墨渊神情专注的翻着书籍,烛光照耀着他宁静的脸庞,肃穆又神俊。夜风习习,他却丝毫没有倦意。而在他身旁不远的书柜前,柯师傅坐在小板凳上拿着工具,也似乎进入了忘我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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