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阔的斜坡长满荒草,只有矮小的灌木丛遍布其中,行走在斜坡上,偶尔会看到早已荒芜又稀稀落落的陇田。

    牛清河一瘸一拐的走在已荒草丛生不好辨认的小路上,连绵起伏又深沉的归鹤山已遥遥在望。

    这里竟如此荒芜,行走了大半日,都没有碰见一个人影。天气闷热异常,甚至感到呼吸困难,这是大雨要到来的前兆,牛清河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加快了脚步。还好,在狂风起时,终于让他在山坳处瞧见了一户农家。他面露喜色,一段时间的养尊处优,步行一段路已费尽体力,更何况已行走了许久,脚底早已疼痛非常。

    只有两间茅草屋的的院门口,农妇装扮的齐娇站在院门口,扶着门框看着牛清河越走越近。

    “老人家”牛清河拱手作揖,如此懂理,谁能想到几个月前他还是个连肚子都填不饱的乞丐,“晚辈途经此地,眼看这天马上就要下大雨,能否在您这里借宿一晚。”

    怔怔看着来人没有答话,齐娇的神色有些紧张和慌乱。

    天空越来越昏暗,大风稍稍吹乱她本梳的一丝不苟的发丝,牛清河竟被她盯得有些毛骨悚然,心想这老婆婆不会脑子不好使吧?只可惜举目望去,只能看见这一处房屋,虽然心底有些忐忑也只能硬着头皮等待着。

    “快进来吧。”齐娇回神,自知失态。

    “多谢。”牛清河松了一口气。跟在转身走的齐娇身后进了院子。

    两人刚踏进屋门,瓢泼似的大雨就倾泻而下,牛清河心底暗自庆幸及时找到了庇身之所。

    点起油灯,昏暗的屋子顿时亮堂起来,齐娇把油灯小心端起放在屋中间的方桌上,说:“老婆子姓齐,公子贵姓?”

    “我哪是什么公子?”牛清河摇头,在小方桌旁的长凳上坐了下来,顺手又把背着的包袱解下放在身旁,边打量着小屋边回道,“我叫牛清河,阿婆叫我名字就好。”

    “徒有清河在,空悲逝水流”齐娇小声喃喃。眼神又突然悠远起来,心底缓缓隐隐作痛。

    听见第一次见面的婆婆咏起这句话,牛清河顿时心惊。曾记得小时,他问过阿娘为什么给他给起这个名字,阿娘也是读的这句诗。自己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还是用心记了下来想到此处,他抬头看向齐阿婆,烛火摇曳中,她的面容看起来柔和非常。他摇摇头,赶紧否定了脑中那个荒诞的想法。阿娘已经过世好多年,或许是这个阿婆,也是刚巧知道这句诗罢了。

    “你怕是没吃饭吧,我这就去做。”齐娇看向低头沉思,面上已有些微微疑惑之意的牛清河。没等对方开口回答,就匆忙走出了屋子。

    屋外,狂风卷着雨滴,屋檐落下一排水柱,齐娇的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避开能看见屋内的门和窗户,她抹了一下眼睛,走进了旁边的小厨房。

    湿漉漉的空气里,不一会儿就飘出了袅袅炊烟。它或许是归鹤山下唯一的烟火气。

    当简单却用心的饭菜摆上桌,饥肠辘辘的牛清河也顾不得什么礼节,大口的吃了起来。他实在是不喜欢饿肚子的感觉。

    “清河为何要来归鹤山?”齐娇露出慈爱的目光,又不敢太过灼灼。

    “受人所托,来归鹤山的道观讨药。”牛清河口中含着饭菜含糊的回答。

    “讨药?老婆子独自一人在此处住了许多年,知道归鹤山里只有一座很小的道,藏在大山深处。一般人可不易找到。小伙子你贸贸然进山,如果没人向导,准许要迷路。”齐娇脸上露出担忧。

    “这,如何是好?我已与朋友约定,等不了太长时间。”牛清河的心情顿时沉重,可口的饭菜在他嘴里也顿时感觉不香了。别的他不清楚,这一段和绿萼时间相处下,通过她平日的作为,推测楚公子八成也是说出必做到的人,这一耽搁下来,他怕宝儿有什么不测。

    眼见面前那一张和自己丈夫有七八分相像的脸露出焦急之色,齐娇骤然生出一阵心疼。沉吟片刻,安慰道:“这倒是凑巧!以前每隔一段时间,道观里的道姑就会下山采买一次,经常在老婆子这里讨水喝,而我也去过那道观几次,对路途还算熟悉,这些天,正好想着抽空去那道观还愿,可以与你同行。”

    闻言,牛清河大喜过望,只是转眸打量一下齐阿婆瘦弱的身体,又有些犹豫,“如此甚好,就是怕您老人家这身子,受不住累。”

    “怎么,你这后辈腿脚不便,都去得,还看不起我老婆子?”齐娇作愠怒状。

    “没,哪里?您别动怒,如此,先谢过阿婆了。”牛清河见对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自己再推脱也是无趣。

    吃完饭,夜已深,依然风雨如骤。

    齐娇本想着能和牛清河多相处相处,但牛清河实在是太过疲累,只谈了一会儿天就已哈欠连天,只好赶紧收拾了西屋,让他去歇了。

    烛火摇曳里,齐娇细致的缝补着牛清河被路上荆棘勾坏的外衣,眼神不由自主的向西屋那熄了灯的窗户游移。她多想去再看他几眼,又怕被他察觉吓到他。

    后半夜的时候雨停了。

    拂晓时分,牛清河被一声惊呼惊醒。

    院中,齐娇捂着受伤的脚踝,转头看着黑影消失的地方,眸光莫测。

    “您没事吧?”牛清河赶紧出屋扶住齐阿婆担忧的问道。

    “刚刚不小心跌了一跤。”齐娇苦笑。

    牛清河朝着齐娇的脚踝看去。他之前在街上乞讨时,受伤总是家常便饭,所以对处理这样的伤十分有经验,不消半刻,就用长布条熟练地帮齐娇绑好脚踝,同时他也清楚,齐阿婆的脚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

    牛清河叹气,“看来只能我一人去寻那道观了,阿婆一定要好好休息才行。”虽然内心很是焦急遗憾,却也自觉没有法子,齐阿婆的脚踝伤的很重,根本就走不了路。

    “这如果能背的动,你就背着老婆子去吧,虽然辛苦些,总比你在山中迷路的好。”齐娇像是看穿了牛清河的疑虑,微微思索后说。在山中迷路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有时还会有性命之忧。更重要的是,这么难得的相处机会,她不想错过。

    “这”牛清河瞅了眼自己那条不便的腿,有些迟疑,他不知道自己行不行?

    “到了那道观,你取好药就回返,不用再背我下山老婆子和那里的道姑也算有点交情,肯定愿意让我在那里养伤到完全痊愈的。”见他还在犹豫,齐阿婆有些着急。

    阿婆考虑的也算周到。牛清河又想起和楚公子的约定,顿时暗恨自己没骨气。本来应是他着急才对,现下阿婆给自己出主意,他竟犹豫起来,真是不应该。

    如此说定后,牛清河就背着齐阿婆上了路。

    归鹤山不高,但是面积绵延很广,牛清河背着齐阿婆在还算平整的山路上磕磕碰碰的爬着,行不了一会儿,就要停下休息,这个过程中牛清河显现出超乎寻常的耐心。

    越往山里走,牛清河心中越庆幸能把齐阿婆带来,归鹤山的山林很是茂密,岔道也很多真的容易迷路。

    自从牛清河把齐娇背在背上,她的眸光就没从牛清河后颈处一个像飞鸟一样的胎记上移开过。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从她嫁给心爱的人,再到孩子呱呱落地丈夫死后,孩子也失踪了,她当时真的疯了,仇恨的种子一触即发。那一段时间,她干了许多无法挽回的事情。就在不久之前,她才知道当年的真相,她的贴身丫鬟不惜性命把她的孩子从坏人手里救了出来,并隐姓埋名把他养大想到不能排解处,两滴泪从齐娇眼角滚落了下来,滴在了那块胎记上。

    脖颈处没来由的传来的一阵凉意,让牛清河惊了惊,他不解的赶紧找了个空地,把齐娇放了下来。

    “您这是?”牛清河猛然看见齐娇拭泪的动作,有点不知所措。

    “没事,阿婆被你背着时,猛然想起了我那多年前夭折的孩儿,他要是活着,恐怕也有你这么大了。”齐娇平复了下心情,吸了一口气解释道。

    原来齐阿婆有这么一段伤心事,牛清河竟有些同情起她来。

    山风吹起,让这炎热的夏日凉爽了许多,齐娇坐在一块还算平整的山石上,温和问道,“你母亲对你好吗?”

    “嗯。”牛清河点头。

    得到牛清河肯定的回答,齐娇静静抬头看了看穿透树叶缝隙的阳光,面色平静,“天色不早了,我们走吧。”

    看到隐藏在密林之下的道观屋檐时,牛清河已经累得两眼模糊,但他还是咬着牙没吭一声,坚持到了门口才把齐娇放了下来。

    见牛清河通红的脸上都是汗滴,齐娇心里满是心疼,不自觉的掏出手巾想帮他擦去脸上的汗,却在快碰触到他的脸颊时,猛然停住。不禁苦笑一下,把手巾交到他手上,转身拖着受伤的脚走到斑驳的朱红色大门前,门楣上‘归鹤观’三字赫然在目。

    几阵敲门声后,道观大门从里面缓缓打开一个缝隙,一个肤色黝黑的道姑探出头来。

    “你是齐居士?!”认出来人,道姑咧嘴笑开,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又看向不远处的牛清河,“这位是?”

    “在下牛清河。”还没等齐娇开口,牛清河匆忙走向前去,自报家门。

    “这小兄弟是来讨药的,老婆子私自就给带来了,兰道长莫怪。”

    “哪里,能来到这里的都是有缘之人,两位进来吧。”道姑把门拉开。

    “居士的脚怎么了?”齐娇刚迈步,兰道长就看出了异样,赶忙搀扶住。

    “有劳兰道长,清早不小心崴了一下。”

    “那就先不下山,一会儿让贫道给居士瞧瞧,等好了再回也不迟。”

    “老婆子正有此意。”齐娇点头致谢。

    小小的道观内,抬眼望去,古树参天,亭殿和堂廊错落有致。

    “本观建观已有百年,第一任观主是青州知府的一位遗孀”兰道长扶着齐阿婆先去了道堂,临走时让另一个朱姓道姑招呼牛清河。朱道长十分健谈,许久不见来人的她,自然不肯放过机会,滔滔不绝的讲起了归鹤观的来历,只可惜她没注意到,听者的心思根本不在此处。

    “那边是一片竹林也是平常休憩打坐的地方,再往里走左拐就是三清殿”

    “道长莫怪,晚辈着急取药,当然,晚辈不会白取,这里有些银钱”牛清河从怀中掏出钱袋神色恭敬地递了出去。

    朱道长诧异的停住脚步,看向牛清河手中的钱袋,快速摇摇头,“观主规定,观里的药只舍不卖既然如此,你随贫道往前走吧。”一路,朱道长没有再多发一言。

    微风阵阵,山峦披上彩衣,渐渐昏暗的天地之间,那一瘸一拐朝山下走的背影,孤独而坚定

    齐娇静静站在归鹤山的一处高点上,目送那身影越行越远。

    “为什么不告诉他,你是他的母亲?”身后树影下,绿色的裙裳也被蒙上了暮色。

    “我罪孽深重,又怎能打乱他脑中对母亲的那份美好回忆?”齐娇说着的眼角已有些湿润。等到已看不见牛清河的背影,方微微侧脸,“今早是你派人用石子把老妇的脚踝打伤的吧?”

    毫不意外她问起此事,绿萼用手指弹下落在肩头的一片树叶后,悠悠说道,“小姐说,前朝有一孝子叫蔡顺,他少年丧父,事母甚孝,民间多流传有蔡顺背母的故事一日之中,你倚门盼他归,给他做汤羹饭食,灯下为他缝衣母亲做的事情你都经历了,怎能少了他这一背?”

    满目星河悄悄洒满天空,齐娇低头不语。

    “小姐还叫我告诉你一件事,她曾送牛清河巨多家资,在这过程中他也迷失过,但结果却出人意料。他这不受诱惑的品质,看起来可并不像阿婆你,那就是像李大人,所以以李大人的为人,他当初既然选择了和阿婆成亲,自然会对你负责到底,只是你不信,却信了心里的莫名妒意,呵呵”

    当夜风在山林中呜咽时,绿萼早已离开,只留下更显苍老的齐娇,默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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