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孔母将花家的底细打听清楚,刘家倒是先上门了。
来的一个是刘家婆子。
另一个则是当初保媒拉纤的人,孔三娘的二姨,周氏。
周氏起初不开口,光看脸色应是不大开心。
直等刘婆子说完话请辞了,她与孔母二人时,终于开口。
“好好的一桩婚事,我跟人刘家把三娘说成一朵花,结果三娘作甚招惹那什么花七爷,真是费了我一番好心。”
孔母蹙眉:“这怎么能是三娘的过。我和你姐夫又没有应承别人,刘家就这点点耐心?”
想起先前刘婆子说的话,孔母就脸色难看。
明着说孔家门楣高,刘家农户出身是配不上的。
暗地里不就是在阴阳怪气自家是骑驴找下家。
周氏心里很不痛快。
为了外甥女的亲事,她前后往刘家跑了几趟,跑了刘家还要往镇上,光是牛骡钱都有十来个铜板了。
口舌费尽了,好容易说成。
热乎乎的二两保媒红钱刚到手,又被刘家婆子给要回去了。
连带着村里人不少和刘家关系好的妇人婆子都说她的坏话。
她恼火外甥女,实则一大半恼火是冲孔母的。
“姐姐,可不是我多嘴说你。你自己家的闺女眼看都要定下人家了,作甚还在大街上走动。
抛头露面的,叫人看笑话!”
一听她这话,孔母大吃一惊。
“二妹,你这心眼怎么长的?三娘才是你外甥女,那刘家千好万好,方才说话暗地里讽刺,你难道没听见?”
“再者说了,孔家又不是官家门户,三娘就是镇上寻常人家的孩子,出门买个菜蔬是常事,怎么就让人看笑话了?”
周氏却只听了‘镇上’二字,斜眼瘪嘴。
“是了,我们是村里的土户们,就会穷讲究。和你这镇上的好人家不能比!”
三言两句,字字带刺。
孔母气得眼窝都红了。
“你要是这么想,那以后就不要再和我来往了。”
“谁稀罕?真以为是镇上的了不得人家呢,守着一间破落祖产,做的是屎尿生意,臭的恶心的都在床上,我还嫌弃不想来呢!”
失了刘家的二两银子,婆婆在家说她,连丈夫夜里歇下的时候都捶了她一拳头。
周氏把话都说到这份上,是真没心思再和这门亲来往了。
她扯了院子里的闺女,顺门出去。
整条巷子都能听见她满口浑话,在说孔家不讲信义,势利小人呢。
巷子里的其他人家都站在门边,指点着孔家门楣议论。
纷纷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孔家新近最大的事情不就是和西来村刘家的亲事?
难不成是不愿意,悔了?
攀上别家的高枝了?
大门阖上,将外边的指点都隔开。
孔三娘倒了一碗水推给她娘,“娘,你别难过。就算是没了和刘家的这门亲事,我二姨也不至于翻脸不认亲吧?”
孔母擦去脸上泪珠,苦笑道:“我当年不听你外家的话,非要嫁给你爹。那时候孔家没分家,是西来村最穷的人家,掏不出三贯的聘礼来。”
“你外家姥不同意。娘非要嫁,最后亲事成了,我和娘家也撕破脸了。”
“因为这遭,村里人说你外家门风不正,养得闺女不知廉耻。连带着后来你二姨说亲都难。”
所以她对二妹心里愧疚。
逢有二妹婆家实在艰难的时候,自家稍有宽裕,也愿意顶当一阵。
二妹嫁的人家是西来村的周家。
一家木工,有手艺养家,他家来镇上送家件的时候,孔家没少招待过。
这一回两家的亲事,本是刘家执意不愿意的,何必怪怨到孔家头上。
想起二妹方才的话语,孔母是真正伤心的。
孔三娘是头一回听她娘说起上一辈的纠葛。
想一会儿,道:“娘,你觉得刘家不愿意和咱们家结亲,是因为什么?”
孔母:“难道不是因为生气?嫌弃咱们家左右摇摆不定?”
“娘,这话是说来给外人听的。”
孔三娘解释道:“他们家不愿意是因为不敢。”
不敢?
“刘家肯定是要打听花七郎的底细的。打听后,知道花七郎是县官大人的隔房堂弟。”
“刘家郎要在县里读书,要是执意和我成亲,那不就是从花七郎手中抢人。刘家是怕花家在县里给刘家郎为难呢。”
其实是刘家生怯,内里懦弱。
“娘,咱们两家就差换庚帖合八字了,他刘家郎真要有骨气,就别躲。只要他不改当初,我就愿意嫁。可他敢吗?”
孔母一点就懂。
顿时明白其中关节。
“还当是我这个做娘的没决断,惹了话柄。原来是他刘家没骨气,不敢对冲花家,就敢欺负咱们小门户的。”
这是临着事情了,才知道家门人心。
当初还高看刘家一眼呢。
“三娘,你二姨的话,进耳了你就当放屁!”
她安慰闺女,“她保媒拉纤,没成,恼火了放几句灶火风,咱们不在意。娘和你说,这镇上多少人家的闺女都在外头走动,没个说不好听的,还当这是百十年前的世道了?”
“你帮着花七郎捉贼,做得对。身正不怕影子斜。”
孔三娘抿抿嘴。
心说:原来他是这样跟媒人说的呀。
明明是他帮她拿回了钱袋,话却反着说,多少维护了她的名声。
还将两人起源都归到他身上。
如此,旁人只会说她的好。
没准还要因为自己丢了刘家的亲事,道她一句可怜呢。
——
“哎,三娘,你真可怜。怎么好心帮人,最后竟摊上那么一个霸道人?”
镇外·小头山
孔三娘换了一双草鞋,草篓放在身侧,蹲在一颗大树前,手里的木镰刀一刨一刨的,小心翼翼地将一大朵白菇从根上挖下。
妥帖放好了,才扭头看向愁眉苦脸的何二妮,“我不觉得可怜呢。”
何二妮眼睛大瞪,“嘿,失了刘家郎那亲事,你不难过?”
她可记得春日祭上,三娘因为刘家郎神魂失守的样子。
孔三娘笑笑,没有多解释。
“嫁人是看缘分的。”
何二妮心说:一个是未来的秀才郎,另一个是克死三任妻子的索命夫,明眼人谁不可怜孔家三娘?
“啧啧,刘家气性真大。花七郎堂哥是县官,有这一层,你娘肯定不敢当场回绝。他们家就不能等几天?”
她娘在家的时候说这就是读书人的傲气。
可何二妮不这样想。
“三娘,我觉得吧,刘家就是个面老虎,指不定是他们怕花家,自己躲事呢。”
“这是你娘说的?”
何二妮摇头。
“是我想的。”
孔三娘便笑了。
真心关爱她的人才会这样想呢。
就像他爹。
甫一听闻刘家上门退亲的消息,顿时就对刘家破口大骂。
无外乎是什么胆小鬼之类的。
但像孔柱子。
听闻是花七郎下聘,转头就自称是花七郎的小舅子,扯着大旗,在外边吆五喝六。
还是他爹一耳光把人给扇老实,这才收敛点。
她起身,从湿滑的路上慢慢往下走。
一边跟何二妮说悄悄话:“我心里不喜欢刘家郎。我喜欢的是花七郎。”
何二妮嘿嘿捂嘴笑:“三娘,说实在话,花七郎生得真俊。怪不得人名字里有个俊呢。”
“他名字里的俊,不是俊俏的俊。是骏马的骏。”
上一世跟刘家郎成亲,耳濡目染,认识了不少字。
“管他是哪个俊,反正人好看就行。”
何二妮往上走了一步,伸手将她拉上去,循着上一次的路径往前走,“你又白又美,他也是白蛋蛋的,模样也好看。以后你们的孩子肯定好看。”
啊
这才哪到哪?怎么就说到孩子了。
孔三娘嗔怪地捏捏她手,两个人对视一眼,齐齐耸肩,嘿嘿笑做一团。
走到一阴暗处,何二妮看了看,失望地收回视线。
“三娘,这边也让人挖走了。再换一处吧。”
孔三娘点头。
“菌子本来就不多,这几天我在家不好出门,耽误你出来了。”
前几天连绵雨后,正是小山头长菌子最旺盛的时候。
不仅是附近村落的人会来,镇上的人也惦记着采摘挣上些铜板。
菌子是天生地长的东西,全靠雨天后才能采上一些。
孔三娘和何二妮常结伴来小山头采摘。
“没事,没有菌子,挖些苦菜也行。”
新鲜采摘的菌子是要送酒楼的,但是苦菜一般自己家吃。
春天容易生湿褥气,苦菜洗干净,水煮过后,拌上生醋和黑酱,是一道爽口小菜。
白粥煮至八分熟,绿嫩的苦菜切成碎片,也可以入粥。
这一处山头挺深的。
孔三娘和何二妮知道一处隐秘的地方,瞧着今日篮子里的菌子和苦菜都不多,便往那里去了。
到了跟前,才发现,竟然有人在。
是个穿褐色春衫的女子。
何二妮偏头看了半晌,出声喊人:“丁丁冬梅?你怎么在这儿?”
细眉樱桃嘴,大眼睛跟黑紫葡萄似的。
可不就是丁冬梅嘛。
丁冬梅回头看是她们,捂着胸口站起来,“吓死我了。悉嗦的,我还以为是兔子。正思谋着悄悄转头看看呢。”
虽然大家都是甜水巷子的,十岁前还凑在一处耍,长大了就疏远不少。
两句后,你看我,我看你,都抿嘴不语。
孔三娘看她脚边篮子满当当的,便知此处的菌子没剩多少了。
“既然这处你在,那我和二妮再寻寻别的地方吧。”
山头这么大,也没规定哪一片是谁的。
何二妮虽然有些不甘心,但也没开口要。
倒是丁冬梅有些羞赫,这地方是她追着一只野兔,无意寻见的。
进来才看见是有人立过杆子做标记的。
“这一处你们常来?”
“嗯。那系着黑布的杆子还是我插进土里的呢。”
何二妮直言。
孔三娘扯扯她袖子,轻轻摇头,“没事,这山本就是众人的。谁来就是谁的。我们不问你要。”
丁冬梅松口气,感激地福福身子。
等离了这片空处,何二妮有点不解,“方才为何不让我说?”
孔三娘往左边的小径上跨,她记得上一次的猴头菇就是在这里摘得。
走了两步看见一个圆滚滚的大石头,眼神一亮。
是她做的标记。
“丁冬梅自小就要脸面,你再说下去,那一篮菌子她肯定要给咱们。”
何二妮跟上她脚步,“那还不好?给了咱们,今儿这一趟也有收获。”
“你娘没和你说丁家的事情?”
孔三娘疑惑地看向何二妮,看她面上茫然,道:“丁家爹要把丁冬梅卖了。卖到仙仙楼。”
何二妮险些一脚踩空,下意识回头看身后。
“仙仙楼?那不是女支院吗?”
最后两个压得音儿低,几乎听不见了。
孔三娘扶着她胳膊。
“嗯。”
丁冬梅的爹就是要将闺女卖到那种脏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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