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桓祁兆生辰的前夜, 他压根睡不着,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颗黑溜溜的脑袋, 问床侧的乌雪昭:“母后,明儿您要送儿子什么生辰礼物?”
“明儿你不就知道了?”
乌雪昭一如往常, 摸了摸桓祁兆的额头, 哄他入睡。
桓祁兆兴奋得睡不着。
乌雪昭给他念了一则故事,小孩子一听故事就闭上了眼, 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她挺着肚子起身,宫婢过来给她穿雪白的狐毛大氅。
又一年冬, 偏殿外面风雪交加。
灵溪嘱咐乌雪昭:“娘娘, 您可仔细着些。”
乌雪昭轻应一声, 说:“本宫知道。”
双手拢着披风, 护着自己的肚子。
雪不停下,院子里的积雪扫了又落。
灵月吩咐宫婢们赶紧把路上刚堆积的雪扫干净, 为乌雪昭清了一条道路出来。
乌雪昭顺着干净的小路,回正殿。
她刚到廊下, 灵溪连伞都没来得及收起来,桓崇郁挑帘子出来了。
“这么大雪,还过去干什么?”
桓崇郁扶着乌雪昭赶紧进屋。
他才去沐浴完了回正殿,却不见乌雪昭,就知道她去哄桓祁兆睡觉,正打算过去接她。
乌雪昭微低头, 钻入帘子, 温声说:“兆儿明日生辰,我在屋子里坐一天也乏了,只当去活泛活泛筋骨。”
产期在即, 他只是不想她大着肚子去受罪。
桓崇郁默了默,道:“下回等朕陪你一起去。”
乌雪昭轻轻一笑,觉得他过仔细了。
回了屋子,赶紧抱了个暖炉,呵出一口雾白的气,笑道:“可没下回了。”
冬月风雪紧,她的确也不便日日雪地行走,不便去她就不去了。
正该如此。
那小子都三岁了,谁家的儿郎三岁大了,还要母亲哄着睡的?
桓崇郁挥手,让宫婢们该退的都退下,又让灵溪打热水过来,给乌雪昭泡脚。
乌雪昭坐在床榻上等热水,和桓崇郁肩挨着肩,慢慢地将脸颊靠在他的肩头,什么也不说,默然地盯着屋子里的一盏灯。
桓崇郁揽着她的肩,微微用力一握,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犀牛角灯里一簇跳跃的火焰。
“在看什么?”
乌雪昭指着火焰说:“像不像两个交缠打闹的小孩儿。”
桓崇郁又看了一眼,火舌一分为一,相互舔舐,偶尔又拧在一起,下盘交融为一体。
“像。”
他说。
乌雪昭摸着自己的肚子,浅浅地笑着。
再有几天,就该知道是姑娘还是小郎君了。
灵溪端了热水进来,撸了袖子,要服侍乌雪昭。
桓崇郁却淡淡地道:“下去。”
灵溪微愣,脸色沉稳地离开了正殿。
门合上。
桓崇郁蹲下来,抬起了乌雪昭的一条腿,手掌顺着她的小腿一路滑到脚跟。
乌雪昭欲言又止,目光水盈盈地看着桓崇郁,说:“……还是让她们来吧。”
桓崇郁为她脱了鞋袜,试了试水温,觉得不烫手,将她雪白柔软的双脚摁了进去,像是往水中浸了两块豆腐似的。
乌雪昭的双脚在水中泡了一刻多钟。
桓崇郁为她擦净,他不常做这种事,动作有些生涩,所以很慢,很仔细。
乌雪昭在漫长的等待与享受里,打量着皇帝的眉眼。
成婚四载,她依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容颜俊美……怎么看都不会觉得腻烦。
她垂下眉眼,温声问:“臣妾的腿是不是有些肿?”
孕期时,肿得不好看。
桓崇郁看都没看,先问她:“疼吗?”
乌雪昭笑:“只是发肿,不疼。”
桓崇郁这才认真看了一眼。
他也看不大出来肿和不肿,究竟有什么明显区别。
不过她都说肿了,大抵是有些肿吧。
桓崇郁扶着乌雪昭躺下,吩咐人进来收拾了,睡在了一旁的罗汉床上。
翌日。
桓祁兆的生辰日,他比谁起得都早。
天不亮就洗漱完了,穿上衣裳,各个宫里蹿。
先是到坤宁宫正殿来,吵醒了桓崇郁。
桓崇郁觉得有人在扯自己的眼皮。
睁开睡眼,就看到儿子的一张大脸凑在他眼跟前。
他凉凉瞥去一眼,嗓音沙哑:“你干什么?”
桓祁兆可不敢再造次,连忙收回小手,将双手藏在身后,在桓崇郁耳畔鬼鬼祟祟地小声说:“父皇,起来啦,儿臣生辰到了。”
桓崇郁这两年醒来之后,就难入睡了。
他闭着眼,捏了捏眉心,还没清醒前,低声命令儿子:“不准去吵你母后。”
桓祁兆重重点头,说他知道。
母后和妹妹还要再睡会儿。
“出去。”
桓崇郁吩咐儿子。
桓祁兆趁着父皇没有反应过来,讪讪地跑了。
谁说老虎的胡子不能摸呢……
他还扯了老虎的眼皮!
桓祁兆又跑去了慈宁宫。
皇太后跟贺太妃两人睡得早,起得更早。
桓祁兆过来的功夫,天渐渐亮了,她们也正在梳妆。
桓祁兆长个子了,看到梳妆台上好些彩色的东西,好奇地想去翻。
皇太后跟贺太妃两人,让小太监驮着桓祁兆看。
桓祁兆就在太监的背上,摸胭脂、口脂,说:“好香呀。”
贺太妃问他:“你父皇、母后也醒了了?”
桓祁兆说:“父皇醒了,母后没有。母后和妹妹还在睡。”
贺太妃笑问:“你怎么知道你父皇醒了,母后还没醒?你父皇今日难道还要去乾清宫批折子么?”
桓祁兆眨着眼道:“是我把父皇叫醒的。”他很得意地说:“我只弄醒了父皇,母后和妹妹睡得可好了,我走的时候,母后帐子里一点儿动静都没呢。”
这话说得奇怪。
好像皇帝皇后分两个床帐睡似的。
可谁不知道,皇帝一年一头,几乎天天睡坤宁宫正殿。
昨儿也是睡坤宁宫里吧?
怎么会分床呢?
贺太妃打发了宫婢出去,抱着桓祁兆悄声笑问:“兆儿,你偷偷告诉太妃,你父皇和母后睡没睡一张床上?”
桓祁兆童言无忌,实话实说:“当然没有呀。父皇晚上要是压到母后肚子里的妹怎么办?”
他经常早上起来,看到枕头被自己踢飞了。
他是父皇的孩子,父皇应该也爱乱踢吧……要是踢飞了母后和妹妹,那还得了!
就算父皇想和母后一起睡,他还不答应呢。
贺太妃笑出了声。
趁着梳妆的功夫,跟皇太后说了这事儿。
两人笑着谈论起来,说帝后夫妻一人,到现在还这样黏黏糊糊的。
当真少见。
皇太后满面柔和小意的笑容:“也幸好皇帝皇后多子多福。”
贺太妃也说,可不是么。
一夫一妻,三个孩子,嫡长子康健活泼,聪慧机灵。
这夫妻两个,是受老天眷顾的人。
桓祁兆也不知道自己无意间暴露了父皇的小秘密。
在桌上,吃了一嘴的白米粥。
巳时,慈宁宫这边等风雪小了,坐轿子去了坤宁宫。
乌雪昭和桓崇郁也都洗漱罢了。
乌雪昭见桓祁兆大清早就跑去慈宁宫里闹腾,怕叨扰了长辈,还让皇太后和贺太妃别惯着他。
皇太后扶着乌雪昭,浅笑着说:“我们年纪大了,觉少,皇后放心,兆儿吵不到我们。”
贺太妃也跟着笑:“三五不时有个猴儿来烦一烦,人也精神些。”
大家分席坐定,说说笑笑。
屋子里一团和气。
到了午时开膳,桓祁兆吃长寿面,收生辰礼。
除了宫里长辈、老师们送他的,其实还有宫外宗亲、大臣们送进来的礼物,盛福都替他整理好了,放在偏殿,等着小殿下自己去瞧。
偏桓祁兆性子不同于别的孩子。
自家人送的,哪怕是一坨羊毛,他都爱,捧在手里喜不自禁,恨不得一根根洗净了编成绳挂在自己身上。
外头人送的,天上的星星他也未必看得上。
天生唯重亲情。
长辈们今儿送他的礼物,也都是精心挑选过的,新奇谈不上,用心是一定的。
桓祁兆样样都爱不释手,乐呵呵了一整天。
这一日,桓祁兆在欢喜中度过了三岁生辰。
晚上靠在乌雪昭身边,昏昏欲睡的时候,才想起来,好像生辰日可以许愿。
他半闭着眼,拽着乌雪昭的衣袖说:“母后,儿臣的愿望是要个妹妹……”脑袋一歪,睡着了。
乌雪昭都还没来得及答儿子的话。
她无声地冲那桓崇郁边,招了招手。
桓崇郁放下书卷,用大氅将儿子包裹起来,抱回了偏殿。
临近深夜,风雪越紧。
第一天清晨,桓崇郁去坤宁宫处理政务,桓祁兆子随父,在偏殿上课,还要再过几日,才能休假。
乌雪昭睡醒后,觉得今天格外清醒。
吃过早膳不久,精神头极好,想给桓祁兆做一对护膝,没做到一半,羊水破了。
幸好这已是第一回,乌雪昭经历一遭,镇定了许多,放下布料,脸色从容地告诉灵溪:“要生了,传太医、产婆。”
顿了顿,才说:“请皇上回来。”
坤宁宫的消息刚传出去,阖宫惊动。
桓崇郁自是不必说,坤宁宫的人刚来,他立刻放下朱笔回去了。
乌雪昭有了生桓祁兆的经验,这一胎生得极顺。
天色刚刚黑下来,坤宁宫里传来龙凤胎的哭声。
小皇子和小公主,比太子桓祁兆迟了一日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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