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如梭,转眼到了夏末。

    克洛德副主教每天都能在圣母院内或附近的街上遇到那个可爱的吉普赛小姑娘,渐渐地,二人的感情也日益深厚了。

    其实,克洛德自从爱斯梅拉达与她的生母重逢后就已经清楚了她从血统看来是个兰斯人,但由于她十多年来始终都在各国流浪,因此有不同寻常的热情浪漫、善良随性又自由自在的品性,从这一点上来说,她又应该算是个吉普赛人。

    然而在当时,吉普赛人、或称波西米亚人,由于他们与法国其他民族之间的生活方式格格不入,因此民众对于吉普赛人的印象普遍很差,认为他们不能融入社会主流,都是乞丐、小偷或者人贩子;而吉普赛女郎,则是更多被看成会算命的女巫。

    因此,尽管爱斯梅拉达能歌善舞、聪明灵动、性情和顺而又美艳绝伦,她在巴黎市民的眼中却永远也只是个波西米亚舞女,一个处在社会最底层的、卑贱得不足挂齿的吉普赛女巫。她与周围的环境总隔着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也不得不默默忍受着来自那些不怀好意的贵族们的践踏与嘲弄。

    她能感受到的那寥寥几许世间的善意,除了来自乞丐王国的兄弟姐妹们的关怀与爱护、来自朋友格兰古瓦的问候与来自母亲古杜勒嬷嬷的血缘纽带牵系,剩下的也就只有克洛德·弗罗洛了。

    虽然她也不清楚一个原先总是冷冰冰的、阴郁古怪的教士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好,但或许是他作为神父、长期待在圣母院中的缘故,他的身上总带着几分肃穆威严的神圣气质。爱斯梅拉达能看到他为了让自己的心愿得以满足而尽力做出的、尽管看似有些笨拙的努力,这是他与其他惺惺作态、倨傲冷漠而又虚与委蛇的贵族们带给她的感受最不同的一点。因此,她倒也很愿意和克洛德待在一块。

    不过,天真的爱斯梅拉达还不知道的是,克洛德副主教也只有在面对她一人的时候会变成这样。

    这天上午,爱斯梅拉达在圣母院内四处游逛时又邂逅了伏在栏杆上思索的克洛德。

    夏末的晴天已然褪去了几分暑气,但依旧透出一种酣畅释放的盎然活力。湛蓝的高天澄明如洗,克洛德身披黑袍孑立在璨璨金辉之中,苍白的皮肤、颀长瘦削的身躯使他看起来像一尊足下生根的沉思石像。

    不知为什么,爱斯梅拉达总觉得他这副深思的模样十分奇怪,但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因何而怪。

    然而,此时的克洛德正处于一种极其复杂的思虑之中:他还在内心绝望地忏悔者,但他又早就注意到那个吉普赛小姑娘已经在朝自己一步步走近。因此,他就只能竭力甩掉脑内那些纠缠、骚扰着自己的念头,平复心情去故作沉静地迎接她的到来。

    “克洛德副主教——”

    那小姑娘将脑袋凑上前去,笑着和他打招呼。

    “你来了。”克洛德如同从梦中缓缓苏醒般,温和地朝她微笑。不知何时,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问候-回应的模式,隐约有种如故之感。

    “今天晚上有节日焰火,乞丐王国将会出门游行,格兰古瓦也会跟着一起他们一起去,不过我不打算去上街游行。所以…”

    克洛德的心悬了起来,那是他在期盼着什么。

    “…所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焰火…?”爱斯梅拉达像犯了什么错似的垂下头,颤抖着声音悄然嗫嚅道。

    她用不安的手指绞着自己的裙摆,满心忐忑地等待着自己所期待的那个答案。

    “好…我陪你去…”克洛德垂下眼睛看着她绞裙摆的可爱模样,暗暗笑了起来。

    爱斯梅拉达没敢抬头看副主教的脸,不过也幸好她没看见,否则她更是会倍感难堪:

    克洛德此刻的神情像块融化的蜜糖。

    爱斯梅拉达近日以来内心很是迷茫。她在意识到克洛德对自己异常之好后,又在“克洛德副主教是个大圣人”“风华正茂、道德高尚、学识渊博”“崇高伟岸的师长”等慨叹的耳濡目染下,渐渐地在心底对他倍感崇敬。

    可随即,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不对劲了…

    当他在雨中的檐廊下流泪时,她看着他一向倨傲的面孔下流露出脆弱,心也随之一阵阵地紧缩、哀鸣;当二人在钟楼顶旁的小室里相互叙说着,她看见他苍白的脸庞近在咫尺,灰蓝色的眸子里闪出烛火般的灼灼光芒…当他甘愿将世人未曾见过的自我展示在她眼前,爱斯梅拉达那颗素来无忧无虑、天真快乐的心里竟隐约生出了一种难以言表的荣幸、悸动与羞涩。

    在她那单纯善良的灵魂里,克洛德虽然位高权重,但他对自己总是关怀备至、细腻体贴,给了她那颗尚有些混沌未开的心灵带来了一种别样的温暖感与归属感;而一想到他是整个法兰西最智慧博学的人,见了国王仍能面不改色,他在自己眼中又变得烨熠明光。

    不过,她依然没有忘记克洛德是个神父的事实。虽然她不信仰任何宗教,内心对天主教也没什么概念,不过她到底也知晓神父的形象是“博爱”。那吉普赛小姑娘对此很迷惘,她不知道自己依恋的究竟是克洛德·弗罗洛,还是一个副主教、一个博学而博爱的神父大人。

    她因此也在心里默默地渴望与克洛德交流、接触,每当她看见克洛德那穿着黑袍的颀长身影,她总会鼓足勇气走到他身旁,开口向他问候、找他说说话。

    克洛德作为巴黎若萨的副主教,同时也是整个法兰西学识最渊博的大学者,闻名遐迩(尽管普通市民常将他视作巫师)。他的日程忙碌,朝廷重臣甚至是国王时常会来圣母院拜访他。这一切在爱斯梅拉达这个可怜的小流浪儿心里都只是遥不可及而破朔迷离的影像,她深知自己与克洛德正处于这个教权社会的两个极端;因此,她又不由得满心悲凉地怀疑这是一个博爱而崇高的神父对于一个底层难民的怜悯。

    若他那难以揣测的心里爱的是世人与天主,她便不敢奢求他的独怜。

    斜阳西下,爱斯梅拉达停止了她的舞蹈表演,将嘉莉交给格兰古瓦照顾,再与他告别、分道扬镳。欢欣雀跃的哲学家正准备跟着乞丐王国去热闹地游行,打了声招呼后便只留给了爱斯梅拉达一个急匆匆远去的背影。

    围观的人潮散去、走远了,爱斯梅拉达转身相顾,夕阳朦胧昏黄的光晕里只留下了克洛德一人伶仃的影子。

    吉普赛姑娘安静地凝望着他的脸庞,就在半年前,这张面孔还是在观看自己跳舞时露出嫌恶而鄙夷的神情、恶狠狠地恫吓她,不知怎的,最终却一点点地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爱斯梅拉达竟从克洛德那淡然若水的脸上与低垂的眼睛里,隐约地读出了一种静默的顺从。

    “走吧,”克洛德朝她走拢,压低声音说,“我们得回圣母院披件斗篷再出门,以免被人认出。”

    她一路无言地跟在副主教的身后走回了圣母院,心却如同被什么刺痛着,在汩汩地流血。

    是啊,他们二人或许此生都永远无法光明正大地共同出现在巴黎人们的眼前了。

    有哪个位高权重又学识渊博的副主教会愿意让世人看见自己身旁正跟着一个吉普赛流浪舞女呢?

    回到克洛德的那间小屋,他这时转头才发现爱斯梅拉达的眼睛黯淡了,似乎在为着什么事而缄默地伤怀。

    “爱斯梅拉达…”他蹙起眉,揪心地低声呼唤着她。

    副主教以为她在后悔,内心有些隐忧。

    他们此时若是能读懂彼此究竟在忧虑什么,或许也就不会有这种伤怀了。

    “我没事,克洛德副主教…”她抬起黑亮的大眼睛,轻轻地对他说。

    只要能见到他就很幸福了。

    克洛德看着爱斯梅拉达的忧伤一点点地褪去,这才放下心来。

    他在自己的衣柜里找出了两件带风帽的黑色长斗篷,将其中一件新些的递给了那小姑娘。

    克洛德比爱斯梅拉达要高许多,因此那件斗篷只能覆盖至克洛德的小腿,却几乎以一种不合适的宽大程度垂到了爱斯梅拉达的脚面。

    吉普赛小姑娘将克洛德的斗篷穿出了一种宽袍大袖的奇特效果,似乎是觉得有趣,她掀起风帽盖到头上,遮住了自己乌黑的鬈发与那双深邃美丽的眼睛,只留下一张红润的嘴唇露在外面。

    爱斯梅拉达还是第一次披大斗篷,不太习惯。她的视野被蒙住了大半,看不清前方的路,险些踉跄着撞到了克洛德身上。

    素来阴郁着脸的克洛德副主教见状,又暗中笑了一下。

    “走吧,去看焰火。”他对爱斯梅拉达轻声说,领着她沿旋转楼梯下楼,从一处小门走出了圣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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