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动的心情过去,陈平俊才感到迟来的大脑青筋暴动的不适。他头歪靠向下,抵在殷枫肩窝里不断施力,眉头紧皱。
高原上本就不适宜剧烈运动,何况他原本就有高反。
殷枫立刻上手揉按他的太阳穴,带着他往回走。
导演在帐篷边上,见他们过来,自动自发地递上了任务信封。
“你是不是练过武啊?”导演兴奋劲还没过去,他原本的志向是做个电影导演,拍心目中的武侠片,奈何没门路,资历又不够,这才转而做了综艺导演,反倒误打误撞大获成功。现下看到殷枫秀的这一手,让他梦回“凌波微步”,连带着待人的态度都殷勤了起来。
“小陈怎么了?”走近了,导演才看到陈平俊还靠在殷枫怀里,低着头,似乎状态不太好。
殷枫摇了摇头,接过信封,向导演点头致意,就直往车上去。
“嗨看我这脑子!”导演一拍自己的脑袋,“忘了咱大侠不能说话了。”
“小陈估摸着是高反了,你让后勤给他们送送药。咱们是竞赛节目,可不是要命节目。”导演招过旁边的助理吩咐道。按理说每次接受任务信封后,需要两位选手在原地宣读完毕才能出发,但看在殷枫的面子上,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直把陈平俊送上车后,殷枫才得空看了一眼信封,不出他所料,下一站目的地不在z省,而是在平原地区的w省。看来节目组也有考量,虽然高原风光独特,值得挑战也值得一拍,但存在高反风险,必须考虑选手的生命安全,因此并没有在z省布置太多任务。
殷枫这才松了一口气。喂陈平俊吃下药后就开车向机场进发。
太阳渐渐升起来了,四野一望无际,天地间既寂寞又丰足。
陈平俊总算缓了过来,晨光斜斜地照在他眼上,他躺着,从后座往前看,看见殷枫袖子撸起些,露出干净又富有肌理的小臂。半长的黑发和中领的黑毛衣在一处偎依,高挺的鼻尖上有一侧斜射来的暖光,温暖而美好。
“我又拖后腿了……”陈平俊嘴唇轻动,无声自语。但奇妙的是,往常他意识到自己拖后腿只会满心羞愧,这一次却掺了点说不明白的满足。
殷枫看向车内镜,恰巧捕捉到了陈平俊的眼神。他将车又往前开一段,停在了停车带里,和陈平俊就地吃起午餐来。
高原地广人稀,节目组为了挑战的噱头又总往人更稀的地方跑,选手的吃食方面就成了问题,因此这一站节目组直接向选手供饭,不过同样需要花钱购买。
俩人下了车,在阳光里抖擞,站着刨饭。
“我真没想过,我会有这么精彩的经历。”陈平俊的精神极好,望着高原日出的壮阔风景,只觉得不枉此生,“怪不得网上那些人总说‘身体和灵魂总要有一个在路上’,确实是这个理。”
“虽然看了这些风景,我不会变得比以前更聪明,也不会因此暴富,甚至我很难说出我实际地因此而有了什么。但我很满足,比以前满足,觉得人生值得。”
说到最后一句,陈平俊望向殷枫,爽朗一笑。他不是很在乎他说的话殷枫是否听到,他只是想要说出口罢了。
“我很幸运,看这样的风景的时候,有个人在我旁边。殷枫,谢谢你,谢谢你选了我。”
大佬可以有无数的小弟,可大佬只选了他这个小弟,被选择是一种偏爱。
殷枫也看着陈平俊,回以一笑。
也谢谢你选了我,陈平俊。
陈平俊得了回应,一时兴起,和殷枫肩撞肩地玩闹起来,一辆车从对向车道快速飙过他们所在的地方。
“刚刚那是殷枫?”在后座看地图辨认方向的方静猛的回头想要细看,却已看不清了。
她和袁力交替开车,一路上是夜间,照明又不够,他们找路就耗费了太多时间,直到天亮也没摸到任务场所。
袁力漫不经心地宽慰。
“小静,你是太紧张了,放松一点。大晚上找路对谁来说都困难,殷枫他们就是第一个出发也没那么快。”
方静闭目回忆那两个人影。
“不对,我还是觉得是他们。他们不一定是完成了任务返程,也可能是走错路了掉头,或者这是他们放的烟雾弹?”
“可这么大的地儿只有这一条路啊,上个岔路老早就开过了,咱们方向肯定没错的。”袁力实在是不想再掉头,短短两天下来,他对高原可说是深恶痛绝。
“那就是他们已经完成任务了。”方静的语气很沉,让人发麻。
“小静,我是已经尽力了。从上了高原我什么身体情况你没看到吗?你说这话的意思是怪我了?”袁力有些暴躁,他乐于被仰慕,最恨被蔑视。
“我什么也没说。”方静抱臂,往后座上一靠,不耐烦地闭上眼睛。原本她以为聋哑的殷枫会拖后腿,没想到身强体壮的健全人袁力才是真正掉链子的。先前为着对方的照顾,她也投桃报李地体贴了一阵,但她是利己主义者,她想要的只有奖金!
摄像机前不好闹得太难看,何况两人都不是初出社会的小毛头了。
“操。”袁力暗暗咬着牙骂了一声,后边的贝戋人两个字被他咽回了肚里。
他们柔情蜜意的假象脆弱得不堪一击。
大概是看到日出带来的好运,陈平俊和殷枫到了机场后顺利地买到了一小时后起飞的飞机,这将有助于他们保持自己领先的优势。
黑夜里开车带来的认路难度太大,加上原本在摔角场就拉开的时间差距,直到他们的飞机起飞,也只有秦红缨和任建军这支队伍赶上。其他队伍不得不乘坐了三小时后的另一班飞机,但这些队伍中没有张蓓蓓和赵灵。
张蓓蓓的生理和心理已经到了极限,从来只有她让别人受挫,她自己没有什么抗打击能力。一而再再而三地落后,加上一路昼夜颠倒赶任务完成挑战,她已经濒临崩溃。
当她发现手里是红色签尾时,她扬手就甩了出去,尖叫道:“我不做任务!”
赵灵战战兢兢地想上前安慰她,她却一把将对方推倒在地。
“滚!贝戋人!你是不是爬导演的床了?啊!?不然凭什么一直是我抽中任务?你们合起伙来整我是吧?”张蓓蓓朝四周逼视,周围的工作人员有的被骇得退一步,有的仍面无表情地围观,冰冷的摄像头也无声注视着她。
张蓓蓓只感到自己孤立无援,但她本性凶恶,她就不是会哭着服软的人。她冲上前揪住最好欺负的赵灵。
“你他妈给我起来!装什么装,我最恨你们这些绿茶,你给我完成任务去!一个任务都不做,你就是个废物。怎么?被艹得没力气了,站都站不了了?”她一下下地推赵灵,赵灵帽子都丢了,头发上满是雪,在雪地里打滚努力想站起来。
“张蓓蓓,你不要这样!”赵灵绝望地哭喊。
节目组并没有人上前拦着,摄像不遗余力地拍摄着两人。只是推一推,只是骂一骂,不会像摔角场里那个健壮女人一样有闹出人命的风险,何况这样的镜头一经播出,收视一定会爆。
所以不用着急拦。
张蓓蓓的嘴越来越脏,她骂得越来越兴奋,在对赵灵下三路的“问候”中,她找回了曾经在网络中挞伐天下的快感,她感到了释放,感到了全身心的愉悦。
赵灵被逼入绝境,她在缭乱的发丝和朦胧的眼泪间努力去望周围的工作人员,想要向他们求救,却发现所有人无动于衷,没有人帮她。
应该有人帮她的呀?她不就一直这样过来的吗?弱小的只要等着被帮助就好了不是吗?
赵灵在混乱之中不知哪来的勇气,反推了张蓓蓓一把,张蓓蓓一下摔倒在地。赵灵看看对方,再看看自己的手,不明白自己怎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张蓓蓓又怎么会这么不经推。
张蓓蓓的怒气再度被点燃,她不容许一个最被看轻的废物违抗她。她腾的从雪地里爬起,对着还在愣神的赵灵就是左右开弓两个巴掌。
赵灵惨叫一声,原本只是盈满泪的眼睛霎时间红了,她反扑上来,双手死死掐住张蓓蓓的脖子,将对方按倒在地。张蓓蓓不住踢腾谩骂,用尖利的指甲去划赵灵的脸,赵灵也毫不松手。张蓓蓓的力道渐渐小了,眼里涌出惊恐的泪水,开始卑微地求救。
直到此时,工作人员才上前把两人拉开。
张蓓蓓一得解放,就换了态度又开始嚣张地叫骂,不过她被掐的时候嗓子受了伤,声音是哑的,倒骂不出先前的气势了,反显得滑稽。
赵灵则好像还没回魂。她被工作人员架着,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她不敢相信,在她眼里那么强大的张蓓蓓,居然能够被自己推倒,被自己掐到求饶,害怕到流泪。好像她认为强大的,也没那么强大,她认为弱小的自己,也没那么弱小。赵灵噙着泪,呵呵笑了。
“最后掐人这段掐掉,前面的该消音消音,该剪剪。”导演对后期嘱咐道,“张蓓蓓这个发疯一定得留,但是时长和程度你们把控好,别让观众觉得我们节目组光在一边看戏了。”
后期的总负责人笑得心照不宣。
“我懂,保留爆点也要弘扬正能量嘛。”
“我要告你们!”张蓓蓓眼尾看到了导演,便直直冲过来,“你们让我在节目里遇到了生命危险,我要告你们,告到你们倒闭!”
“小妹妹,你要告,你有人证吗?有物证吗?咱们这摄像机都拍着,内容都是要上电视的,电视都能播的内容,你以为你能告得赢?”导演旁边的节目总作家凉凉地嘲讽道。
“她差点掐死我!”张蓓蓓指着自己的喉间,“这他妈的是杀人!电视根本不可能给播,你个臭女表子骗我!”
总作家是个30上下的女性,听了这话笑得更凉。
“那你死了吗?你不也推了她,打了她?你不也想弄死她?”
“我没有!我根本不是!我只是轻轻碰她,是她自己太废。”张蓓蓓有些心虚。
总作家拍拍旁边的摄影机。
“我们拍得明明白白的,事实是怎么样可不是你一张嘴说了算的。”
张蓓蓓立刻就想上去砸摄影机。
“这台二十五万,你要砸我建议你砸那台,”总作家手指轻飘飘一指,“那台8万,你或许还赔得起。”
张蓓蓓便不敢动了。她的出演费也不过8万,而且这额度已经被她预支出去潇洒完了。她家境普通,不可能随随便便拿出8万来,何况是25万。
“你们要赔我精神损失费!”张蓓蓓转念一想,又找到了个好路子,整不垮节目组,那她能捞点好处也是赚的。
总作家两手一摊。
“你去告啊?”
话又回到了原点。
总作家早看张蓓蓓不爽,何况摔角场那次冲突里,同为工作人员的她弟弟因此受伤,她对白眼狼赵灵就更心存怨气。
导演组不再搭理张蓓蓓,回到帐篷准备出发去w省和踩点拍摄队会合,这里会留下一支小分队继续拍摄。
张蓓蓓独自站在原地,除了她的跟拍摄像,再没人搭理他。她怨毒的眼神跟随着每个人。
都去死吧,下地狱吧,都是人渣。
摄影机则仍忠实地记录一切。
到底谁是人渣,日后自会见分晓。
没人愿意搭理张蓓蓓,这一组的任务进度就搁浅了。不过反正下一个中转站就是淘汰站,就算这两个人裹步不前,只要其他选手都到达了中转站,这两个人也就自动淘汰,完不完成任务也就无所谓了。
然而赵灵语出惊人。
“我想来做这次任务。”
负责她的pd满脸复杂。
“带着那种人,你还想赢?”pd这几天跟下来,也算明白了赵灵的懦弱性子。说她是老好人也对,墙头草也对,虽然好像没做错什么,但也得不到别人多少尊重。
赵灵摇了摇头。
“我们赢不了了。但是我想做任务。我想试试看我可不可以。”
左右也没什么拍摄内容,干等着也是等。虽然是张蓓蓓抽到的签,但节目组还是让赵灵上了。
最开始,赵灵用不来冰爪,她也没能把脚尖的钩稳稳踢到冰壁里。她往上爬两米,就往下缩一米。
张蓓蓓远远看着,放声嘲笑,仿佛迫不及待向众人印证她先前对赵灵下的评判。
“废物就是废物,再怎么装都是废物。”
赵灵刚爬到三分之一的高度就大口喘气,停住不动了,她太累了,攀爬冰壁太耗费体力,她平时又缺乏运动,所有的优势不过年轻罢了。
她往上望,看到了其他队伍留下的攀爬痕迹。
难道是她的错觉吗?她其实还是很弱,只能等着别人来帮助……
“加油!”顶上有人冲她鼓劲,这些人还不知道下面发生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事。
赵灵缓过那一阵晕眩,这就继续往上爬了。她感觉不到手臂,感觉不到腿,只是机械地动作,哪怕只向上移动一点,仍重复地去做。
然后突然间,被冰壁挡住的太阳出现在她眼前,一双手伸过来,拉了她一把。
“恭喜你小姑娘,你成功啦,可以下去领任务信封了。”那双手的主人说道。
一定是光太刺眼,赵灵的泪水颗颗而下,她感到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谢谢……”她不住地说,这一次却不是因为别人替她做了什么。
“谢谢!”她笑得明媚。
冰壁下方,张蓓蓓像被谁再次掐住了脖子似的,脸胀得通红。
“上面一直有人拽保险绳,是他们硬把她拉上去的,她怎么可能做到,她作弊!”她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不屑地啐了一口,“恶心!”
她的跟拍师往后退了两步。
如果不是为了工资,他是真的想跑路。毕竟老话常说善恶有报,他可不想被牵连进去沾了晦气。
打工人的无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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