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在福寿堂见过言昱安后,陈英便一连好几日没再见到他。后来还是听到院里扫洒的丫鬟们说闲话,才知道言昱安又进太学了。

    武安侯府当初是以武建功,谁曾想侯爷残了腿再也不能带兵打仗,世子又是个病秧子更是无望继承父业。

    众人都以为武安侯府会沦为富贵没落户,哪知言昱安竟有八斗之才。自他入太学后,回回比试皆拨得头筹,偏他又生得龙眉凤目,谪仙玉树般的俊美,那往日不算热闹的门庭,如今也多有故交新友往来。

    说得直白些,就算眼下武安侯府门庭不显,那言昱安又岂是池中之物?他日一飞冲天光耀门楣不说,单是上门说亲保媒的怕是要踏破门槛了。

    陈英自然也晓得这些,只是情难自禁心里又酸又涩,连笔尖的墨汁滴到纸上都没发觉,只是愣愣地望着面前的字帖发呆。

    “姑娘在想什么?”

    秋雁进屋将茶盏搁在书案上,看到纸上已经洇开的墨点,眼神有些复杂,这些天她也隐约猜出陈英郁郁寡欢的原因,可是她实在难以开口相劝,只盼着姑娘自己能想开些。

    “我在想,世子哥哥的字。”

    陈英搁下笔,一手托腮看向字帖,指尖沿着那规整的字迹一笔笔描画,纤密的眼睫微垂颤动着,一面喃喃自语,“一横一竖笔力匀整坚毅,一点一提笔势洒脱虚旷,一撇一捺如锥画沙不露锋芒。都说字如其人,可我还是看不懂他。”

    说到最后一个字声音已经很小,可秋雁还是听见了,当即伸手要去收起字帖,却被陈英慌忙按住手背。

    陈英拧眉看她,绯红的小脸上带着困惑不解。

    “姑娘还是别看了。”

    秋雁话一出口便心觉不妥,可既然说到这里,便索性说个明白,话锋一转,认真道,“奴婢听说老太太已经吩咐人收拾雨棠阁,只等过些日子接江家表小姐来小住,姑娘你可晓得?”

    “这个我知道。”陈英下意识回了句,清亮的杏眼眨巴眨巴着,忽然眸光一黯神情有些落寞。

    秋雁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盯着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见状,她轻叹口气,半蹲下来握住陈英的手,心一横,又添了剂猛药,“姑娘知道便好,那江家表小姐出身显贵,想是老太太相中的未来孙媳了。姑娘到时候和江家姑娘多亲近些,往后姑嫂间也好相处。”

    陈英咬着唇,露出个惨淡笑容,缓缓应了声好。

    这日过后,秋雁便发觉陈英变了,变得越发沉默。原本只是少女怀梦的多愁善感,现在虽还是面带愁容,但目光沉静也少言语,常常在月下无人时练习拳脚,偶尔去膳房跟厨娘学做饭食。

    想着别家姑娘都学些琴棋书画,再不济也是算账持家,可陈英偏偏不学这些。跟着她去了几次膳房后,秋雁忍不住问,“姑娘为何要学这些?”

    陈英随意地将碎发别在耳后,淡淡一笑,“或许将来能用得上吧。”

    将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她也不可能一辈子呆在侯府。自云州陷落,朝廷这些年一直没有收复失地的打算,她年年等啊盼啊,早已不抱希望。惟愿将来离了侯府,也能凭借双手让自己活下去罢了。

    但是天不遂人愿,这样平静的日子并没持续多久。

    那日,陈英去看望陈姨娘,姑侄俩还没说上几句话,秦氏便突然过来,直接就抛出个惊雷。

    “阿英再过一年就该及笄了吧?”

    秦氏轻轻搁下茶盏,不动声色打量二人脸色,又道,“前日听柳嬷嬷提起,管田庄的李管事想要续弦,正托人四处觅求呢。”

    暗觉不妙,陈姨娘眉间一紧,怕秦氏当着陈英的面再说些什么,忙转头对陈英轻斥道,“夫人的茶凉了,还不快去茶房沏杯热茶过来。”

    “是。”陈英惶惶地应着声,起身正要退出去,就被一旁的柳嬷嬷拦下。

    场面一时尴尬,陈英正局促不安,又听见秦氏淡淡开口道,“姨娘莫急,我今日不是来喝茶的。阿英在这儿正好,我要说的事也和她有关。那李管事年逾三十,膝下无子,只有个七八岁的女儿,阿英若嫁过去,以后同在府中也能常来常往,你们姑侄倒也不算分离。”

    陈姨娘和陈英俱是惊愕失色。

    陈英的眼眶红了,手里紧紧攥着衣角,仍忍不住浑身颤抖。一双泛着泪光的眼瞳直直看向秦氏,在触及对方眼底的轻蔑后,倔强地扁着嘴。

    这便是当家主母的权势么?可以任意主宰她的人生,只因她出身卑微,寄人篱下,便可如此轻贱于她。

    从进武安侯府,她便晓得姑姑这些年过得并不好,就连生育孩子的权利都被剥夺。早些年她不懂事,总是在姑姑面前提起,为什么不给她生个弟弟或妹妹,现在想起来真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带着姑姑离开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宅。

    拳头捏得死紧,心里暗暗发誓,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夫人说笑了,阿英年纪小又不懂事,妾身还想再多教导几年,往后再替她寻个寒门读书人呢。”

    陈姨娘温柔笑着,又拉陈英朝秦氏跪下,“夫人心善,一向将阿英当闺女疼,这孩子愚笨了些,但心里是念着夫人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这话说得动听,还真是一张能言善辩的巧嘴,难怪连侯爷都被这狐媚子迷住。

    秦氏心里冷笑一声,又瞧见陈英那张肖似陈姨娘楚楚可怜的小脸,忽然就有些气不顺,压了压情绪,假惺惺道,“我自然是疼她的,只要她肯开口,说不准我会允了呢,就不知她心里是个什么想头?”

    “阿英想嫁个寒门学子,还望夫人准允。”陈英以额触地,声音干脆。

    “好,记着你今日说的话。”

    秦氏颇有深意地看了姑侄二人,露出一个笑容,端起主母架势正要饮茶,却发现那茶早已凉透,便蹙着眉起身离去了。

    等她走后,陈姨娘扶起陈英,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就听见陈英压抑着哭声,询问她,“姑姑,夫人她是想将我赶出府吗?”

    一句话就将陈姨娘问得心疼不已,沉默了会儿,她一边轻拍着陈英后背,故作轻快说,“夫人不是赶你,是想给你寻个归宿而已。女儿家总归是要嫁人的,咱们阿英生的这般美,将来定会嫁个好夫婿,生儿育女,和和美美一辈子。姑姑给你攒了笔嫁妆,以后啊,定要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

    陈英晓得姑姑是在宽慰她,她想说她舍不得姑姑,她想带姑姑一起离开这里。可是话在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现在她还没能力带姑姑离开,默了半晌,她才低声应了句,“阿英都听姑姑的。”

    陈姨娘晓得她懂事,心里愧疚便越深,只恨自己没能护好她。今日秦氏这一出,只怕是过来敲打她,至于缘由她一时还想不出,但是这意图十分明显,就是要陈英离开侯府,可是陈英又妨碍谁了呢。

    还没等陈姨娘想明白,第二天陈英就被老太太院里的人叫过去了。

    来传话的是老太太身边的刘嬷嬷,春桃和秋雁也是她一手教出来的。后来春桃犯了事被发卖出去,她脸上也无光,后来但凡瞧见年纪轻又有几分姿色的丫鬟就不大顺眼。

    她肃着脸带陈英进了福寿堂,直往里间小佛堂里走,一面解释说,“老太太这两日睡不安稳,便想请姑娘过来替老太太抄写佛经。老太太吩咐了姑娘只管在这里抄经,莫管外头什么动静,姑娘只需静坐就好。”

    话说到这个份上,陈英再傻也明白,老太太怕不是叫她过来抄经那么简单。

    她颔首应了声,刚坐下翻开一卷经书,秋雁在旁准备研墨,刘嬷嬷一把拉着秋雁手腕,冷冷开口道,“姑娘抄佛经需要静心,秋雁跟老奴就不打扰姑娘了。”

    说完,她便拉着秋雁一道出了门。

    空寂的佛堂内檀香袅袅,陈英抬头看了眼佛龛里慈眉善目的观音,方才浮躁的心绪也慢慢平静下来。多思无益,她垂眸抚平宣纸,开始一笔一划认真抄写佛经。

    三月天,窗外海棠花未开,缀满花苞的枝头已有雀鸟啁啾,忽然扑腾一下鸟雀飞走,只剩花枝摇颤不止。

    言昱安扶着老太太进了福寿堂,立即有丫鬟上来奉茶,言昱安扶老太太坐下,又接过茶躬身递到她面前。

    老太太接过茶盏,神色缓和些。刘嬷嬷已经审问过秋雁,晓得那日陈英是来了癸水,在言昱安寝屋里歇了会儿换身衣裳便回去了。方才言昱安回府,也叫他身边的平康过来问了话,两处说辞都对得上。

    这样一来,事情是弄清楚了,倒是眼下这一茬,就有些犯难了。

    老太太嘴角微沉,思量了下,还是开了口,“你也莫怪祖母多心,毕竟你们都长大了,虽说一直是以兄妹相处,但到底不是真兄妹。我瞧着那孩子模样性情都不错,你若是喜欢,收在身边也没什么。”

    “祖母说这些做什么。”言昱安心里微动,皱着眉看向杯里茶叶沉浮。

    “你如今也该是议亲的年纪,倒也不必避忌什么。若真喜欢,早晚都得给个名分,自个儿跟前养大的,祖母自然不会亏待她。”老太太身子往前倾了倾,目不转睛看向他,眼尾几道皱纹深入鬓角,像被岁月侵蚀过的河流,饱经沧桑。

    言昱安默了会儿,突然搁下茶盏,眉眼淡漠,“祖母怕是误会了,我一直视阿英为妹妹,从未有过别的心思。”

    这时,里间佛堂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声,他低垂的眼睫轻颤了下,下颌线微微收紧,心里涌出一股说不清的躁郁。

    “如此也好。”老太太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瞥了眼里间佛堂方向,又不动声色道,“你房里也没个丫头伺候,不如从府里挑选两个伶俐的进世子院,你意下如何?”

    “不必了,孙儿明年就要下场科考。”想也没想便开口拒绝,他心里莫名有些烦闷,沉着脸起身告退,“孙儿还得温书,就不打扰祖母休息了。”

    临走前,老太太又似想起什么,忽然提了句,“再过些日子,你江家表妹也该接进府里来小住了。”

    言昱安淡淡应了声,告退离去。

    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老太太像是轻叹了一声,抬眼朝里间佛堂看去,声音沉缓,“刚才的话,都听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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