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荔最高层地标建筑之一,在沿海岸拔地而起,落地窗触及之地一半海滩一半都市繁华圈。眼下匆忙移动的小亮点,是熠熠生辉的市井长巷,聚拢时是万家灯火,摊开了是四食人间。
凝顾在酒店前台登记后,被许顾行的秘书接到顶楼,露天大阳台设计简约大气。小姑娘往沙发一坐,顿时感受到金钱的魅力,顶楼套房是真的宽阔空旷,连沙发都软了不知道多少。
海风一阵阵的吹,她觉得自己已经要吹成傻逼了,许顾行还没出现。
秘书先生一脸歉意给她拿了条毛毯,继而她被告知许顾行在跟一个什么部什么长的人在谈事,让她在等一等。
凝顾面上不显,依然有礼温和的道谢,然后掏出手机漫无目的的玩着。
算了,等就等吧,看在林女士送的相声转场票的份儿上。
大概过了许久,凝顾等到快昏昏欲睡时,耳边突然响起脚步声。露天阳台设计用的木板地砖,皮鞋踩上去的声响,格外明显。
凝顾抬头,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面前。
衣着体态尤为周正得体,微笑的幅度都像刻意训练过一般,一副无框眼镜架在鼻梁上,眼底所谓的精明被有所掩盖,一派温良如玉的君子做派。
许顾行在她对面坐下,对她表现的冷淡有些好笑,“小姑娘,够白眼狼的啊,不认得哥哥了?”
小姑娘一本正经纠正他,“堂哥。”
许顾行一笑,“还挺计较。”
他拆下眼镜,神色疲倦的往沙发里一靠,抬手看了眼时间,问:“饿了么?让人给你送点吃的上来,喜欢吃什么?”
凝顾默了,这人是不是上班上傻了,大晚上叫她过来等了那么久,就为了让她来吃个酒店宵夜?
“我不饿,跳舞减肥。谢谢。”
“不饿?那好吧。”他低头,自顾自地拔了个电话点了一份餐,然后语气抱歉的对她说:“我今晚还没用餐,胃有点受不了,你不介意吧?”
大概传递了个“虽然很抱歉让你等了那么久,但我这忙到现在都没吃饭,你应该不会不体谅长辈的”的意思,许顾行到底还是个混迹官场的什么书什么记,拿捏人心这种小把戏,凝顾还是玩不过他的。
凝顾摇头。
真·不会接话·凝顾,沉默片刻后,淡淡回了句:“您工作辛苦了。”
许顾行原本正在喝水,突然被这一句话把水噎到鼻腔里,语不惊人死不休。
他轻咳了几声,笑着揶揄,“不辛苦,命苦。”
闻言,凝顾也跟着勾了勾嘴角。
他像在问明天天气预报一样,问:“最近在看什么书?”
凝顾回:“汉将霍去病。”
他笑,“小姑娘怎么看这些书。最近学习怎么样?”
“还行。”
“有想的大学吗?”
凝顾顿了顿,“有的。”
许顾行看了她一眼,小姑娘低着头,什么表情都看不清,“觉得有把握能上吗?”
“没有。”她的语气很迟疑,语速极慢,似乎并不愿意说出这样一个结果。
这样的回答,让许顾行挑了挑眉,“为什么没有?觉得自己分数不够,还是”
话音未落,小姑娘应声打断,“分数够的。”
“那就是别的原因,让我猜猜。”他笑,“你妈妈想让你参加艺考,将来从事专业芭蕾舞舞者,但实际上你并不想让她如愿。”
凝顾没说话。
眼前这个男人,该是纨绔干过的事儿他一件没落下,骨子里就是个被惯得蔫坏的黑心少爷,即使他现在衣着正统,面容和善,依然透着一股子斯文败类的气质。
若论他是许家举足轻重的人,说不上,但也是为数不多能说上话的之一,这也是她还愿意坐在这里的原因。
“你有没有想过,你真的是不喜欢芭蕾,还是单纯不愿意听你妈妈的话?如果是后者,我倒觉得大可不必。”
漆黑的夜空,当黑暗足够暗,微弱的光也会熠熠生辉。或许离天空近了许多,南荔的天空多了几颗肉眼能及的星星。
四下蓦然沉寂,伴着一声虚弱的叹息,她眉眼平静,“我没有那么幼稚。我来,只是想知道,我要怎么样挣脱那些人的束缚。”
许顾行望向窗外的霓虹灯,额前碎发下眉棱深邃,眼底涌起骇浪。
他在初中时曾在爷爷奶奶家住过一段时间。他的印象里,那时候这个小堂妹就辗转在许家好林家之间,凝顾吃饭总是低头,平时也怯懦寡言像个小透明,但只要有人跟她说话,又是一副温软和气的态度。
凝顾出生那年,许父许母离婚了。
许父那年刚好进外交部,工作繁多,经常好几天见不得人,许母生母后,总觉得许家人思想里重男轻女,没多久就患上产后抑郁症。许父只好医院工作两头跑,但精神病的患者总是敏感多疑,有段时间许母发现许父身上总带着香水味,吵着闹着要离婚。
后来折腾了半年,婚也离了,刚出生就被扔在林家养着的凝顾也能爬能走了。
许母出去了三年,病情好转了不少,找了工作,冷静下来时,许父找上了门。本来两人也没有多大的感情问题,误会解释清楚了,复婚后没多久,又怀上一个孩子。
十月怀胎,生下一个男孩,一家三口的幸福之家,全然忘了林家还有个女儿的存在。林家养了凝顾这么久,也算仁至义尽,要把她送回许家。彼时许母的事业刚刚起步,照顾一个幼儿已经很费力,何况多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凝顾的童年便是这样,许家林家之间辗转度过的。
感情这种东西,不经营真的就不存在。好不容易许父许母的事业都稳定下来,再把女儿接回家,血肉亲情也早已离了心。
许顾行觉得自己永远不可能真正了解许凝顾。
每次当他以为自己站在她的角度考虑问题时,再试着走过她走过的路,他连路过都觉得难。
许家高门显赫,许顾行少时纨绔,活得恣意放肆,真正意义上泡在蜜罐养大的孩子。到后来家族安排,一路从学业到未来配偶,规划好了荣华一生,许顾行都不觉得失去选择权是一件值得抗衡的事。
有得必有失,纨绔半生的肆意妄为,换来按部就班的人生,他觉得很合理。
直到他目睹了许凝顾。
许凝顾不起眼,却有无法言说的韧性。
他经常听见爷爷奶奶说她叛逆,不听话,不服管教,也时常听闻她比赛得奖,成绩优秀,给的“答卷”令人满意。
渐渐的他开始明白,这个小堂妹要的不是许家能给的荣华,而是这世间最珍贵的东西,那个东西有个虚无缥缈、不切实际的名字,叫□□意。
原生家庭给她带来的负面影响,让她分明理智又清醒,骨子里都溢着悲观,她不是怨恨,而是抗拒。
今晚,她是来寻求“出逃办法”的。
而他,清楚自己曾有福分却错失时机拥有叛逆资本的那一刻,做了一个决定。
海风喧嚣,许顾行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说:“你很在意许家偏心许眷顾这件事?或者说,你无法容忍爱你的人,分出一点点爱意给别人。”
凝顾没想到他沉默许久,问了一个这样的问题。
“是。”她语气平和,眼底平静,让人误以为那不带情绪。
许顾行说:“你不是一个没有资本的人,你应该有做任何事的勇气,但前提是,把你应该做的事做完。”
谈话到最后,许凝顾到底没陪他吃饭,谈完便让秘书送她回叶绿园,看见着瘦弱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里,许顾行叹了叹。
那些年少时光里,少年曾像一株野草,疯狂生长,肆意叛逆。究竟要得到怎样的结果,才配得上小姑娘这一路的颠沛流离呢?
清晨,汽车引擎声划破晨早的宁静,别墅大门开启,一个少年走进来,精致清隽的脸有些苍白,眼尾狭长上翘的眼睑下带着浓浓的乌黑,往下勾勒出清冷的轮廓。
男孩子的头发长得快,不肖两个星期,短寸头变得长而细密,扎手的触感变成了软软的毛发。
宋壶深在玄关换鞋,薄黑的睫尖轻微闪动。
周围沉静无声,走进去,厨房里有开水咕噜咕噜滚动的声音。
窗外澄净,隐隐约约倒映着树影的晨光,一阵风飘过,树叶沙沙作响,偶尔有落叶飘落在草坪上。
宋壶深打开冰箱,倒了杯冰水,冰凉的水流入喉间,一时清凉和清醒席卷全身。玻璃杯渗着冰水珠,置放在玻璃桌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门外一阵脚步声作响,小鹿姨拿着一罐红豆和一个竹编托盘进来,见着厨房不动声色站着一个人,吓一跳,“阿深,怎么站在这?刚睡醒还是刚回来啊?”
宋壶深脸色不太好,声音也嘶哑,“小鹿姨,凝顾呢?”
小鹿姨把红豆倒进竹编托盘里,打算拿出去晒,心不在焉的回答他,“凝凝啊,她说跟温家小姐饮早茶,下午去看相声演出,晚上才回来,她没跟你说吗?”
少年下颚绷的微紧,语气低沉,“没有。”
小鹿姨笑得温蔼,“跟姐姐闹脾气了?等着被姐姐哄?”
宋壶深漆黑双眸里一片幽暗,映衬着肌肤苍白,更显得冷清,不吭声。
见着这委屈模样,小鹿姨哭笑不得,“别闹脾气了,小鹿姨给你做斋肠粉吃,吃完好好睡一觉,你姐姐就回来了。”
“不吃了。”
旋即,宋壶深转身出了厨房,上了楼。
小鹿姨追着到楼梯口,喊着问:“那你晚上吃不吃?”
“不吃!”
小鹿姨叹气,这倒霉孩子,闹起脾气连姐姐都不叫了。
房间里,厚重的窗帘隔绝光亮,少年躺进被窝,蜷缩着双腿,陷入无边的黑暗里。
时间过了许久,窗外的风吹动窗前的布帘,一丝清亮的光线透进来,洒在地板上,空气中盘绕着丁达尔效应的尘埃。树捎上鸟儿清脆的鸣声,让人不由自主陷入柔软的梦乡。
宋壶深醒来,半躺在床上,伸手去捡床边的奶箱。
捡起箱子一看,空空的。
眼尾一滴透明水珠落进枕边,瞬间浸出一个黑色印记,不哄他就算了,连奶都不给他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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