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葵喜欢狗,  打小的梦想就是养一条好看又忠诚的狗。

    她还经常下意识地,以小狗的种类性情,划分自己生活中接触的人物。

    例如陈萝音娇气自信马尔济斯,  大芳善良憨厚金毛,  金巧巧聪明机警本土田园,  孙晴大白熊、杨竹园哈士奇……

    祁越打架和不打架是两种状态,  时而凶残暴烈,  时而懒散将就,具有强烈的攻击欲望,  难以驯服,  可以归为库达犬。

    眼前的唐九渊……便自然而然地,  套上一层漂亮忧郁的大型西施犬滤镜。

    这不算什么不能告人的秘密。

    只是这个世界没人知晓而已。

    “你好。”林秋葵走到他面前,蹲下。

    ……不认识。

    唐九渊没有看到祁越,慢慢又垂下脑袋。

    长发自瘦削的肩头滑落,  遮住弧线优美的侧脸。

    “不管用的。”冬天潮湿,  保安大爷膝盖疼,  拉一把椅子坐下,  一边说:“不用给他打招呼,也不要问他问题,他不懂,脑子进不去。”

    “你得叫他做事。”

    他摸摸索索老半天,  打裤兜里摸出一块用红布包着的、被压扁的白馒头,小心翼翼掰下一半,  往唐九渊跟前递:“来,  小九,  把这个吃了。”

    唐九渊许久眨一下眼睛,  似蝴蝶翅膀徐徐合拢又张开。

    双手接过馒头快,  一口接着一口细细地咬了起来。

    喉咙处印着一块图腾般的黑色纹样:d-

    他也是异能者。

    与祁越同一等级。

    林秋葵托腮看他好久,决定友情投喂一盒小白最喜欢的水果饼干,作为欣赏美貌的回报。

    “吃饼干。”她用陈述句,几秒钟过去,看他没反应,又补一句:“小九吃饼干。”

    还是没反应。

    保安大爷拍着膝盖腿哈哈笑:“他怕生,头一回见,哪儿能这么快听你的话?别看老子头眼下能说上几句,搁以前啊,这小子压根不搭理!花好几年功夫下去才热络到这份上哩。闺女,你要真想给吃的,可以试试喊他小名,妮妮。”

    “确实听着像女孩儿名是吧?不晓得为啥,他爸有时候管他这样叫,就是次次叫这名字准没好事。后来他爸给祁小子稀里糊涂揍了一顿,就再也没来过所里看他。之后所长就做主把这名字给改了,大家都喊小九,再没人喊妮妮,架不住他自个儿稀罕。”

    ……妮妮。

    久违的字眼落入耳中,唐九渊确实有了点微妙的动静。

    他微微掀起眼皮,两只浅色泽的眼瞳波光流转,鲜活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也只刹那。

    短促地出完神,他脑筋迟钝运转,觉得还是不认识林秋葵,又没有祁越在场,便默默把下巴埋进胳膊弯,拒绝同陌生人交流。

    就特别自闭。

    “喵。”小黑围着新见面的两脚兽走了几圈圈,闻闻嗅嗅,很快失去兴趣。

    它拉长身体,拿办公桌角磨爪子。

    林秋葵的注意力随之挪到另一面墙边,发现一排上锁的柜子。

    “那是档案柜。”保安大爷注意到她的目光走向,忙不迭给解释:“政府下了通知,所长临走前特意把柜子全搬下来放着,隔壁还有好几个呢。寻思着过几天就能回来,再给搬回去,谁晓得这事闹得这么重?别说这柜子,我看那,咱这所都办不下去咯。”

    他按着椅子立起来,低头取下钥匙圈搬弄半天,才翻出一把银钥匙,咔哒一声开了锁。

    “这东西原先是不给外人看的,保密得很。”

    “不过老头子这命啊,怕是活不长,哪里还能看顾得住这俩浑小子?只能托付给闺女你哦。咱们也不求他们做出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求你日后能给拦一拦,千万别叫他们做坏事……”

    老人家上了年纪,独自闷在地下室半月有余,难免感到寂寞。

    这会儿难得有个可以说话的人,便东一句西一句,天南地北说个没完。

    终于挑挑拣拣出两个蓝色文件夹放到桌上,他连声招呼:“来来来,闺女,你给瞅瞅吧。”

    盛情难却,林秋葵顺势翻开第一个档案,绝美西施的详细资料清清楚楚列于泛黄的纸上。

    姓名:唐九渊

    昵称:妮妮

    出生年月:199

    体重:60kg

    生母阿芙林娜(注:全名不详)为多国混血,怀孕七月,早产生下唐九渊,母体因产后大出血抢救无效去世。

    据悉,阿芙林娜去世前与丈夫唐眠有过一次对话,曾对孩子的性别表示过期盼,希望会是一个女儿。此后多年,据诸多唐家邻居及亲朋好友提供的信息,唐眠一度对众人隐瞒自己有了一个儿子的事实,并固执地年幼没有话语权的儿子打扮成女孩形象。

    过程中由于唐九渊与母亲在外貌上有九成相似,长相甜美,鲜少有人发现异样。

    2005年,唐眠遭遇车祸,邂逅家境优渥的新任妻子张晓丽,疑似心态有所转变,突然对亲朋好友承认事实。

    这之后,他有过包括且不限于:剪短儿子的长发、更改儿子当时较为女性化的姓名、烧毁连衣裙与洋娃娃、替儿子报名跆拳道等行为,态度强硬地要求唐九渊重新认识自己的性别,并表现出‘一个男孩该有的样子’。

    (注:有邻居表示多次目睹唐眠使用肢体及语言暴力伤害唐九渊,唐眠拒不承认,暂无确切证据。)

    2010年,唐眠与张晓丽结婚两年,如愿生下一个健康活泼的女儿,由张晓丽的父亲出钱将唐九渊送往光海训诫所。

    2015年7月,唐九渊身为‘光海训诫所杀人案’嫌疑犯,被判定从犯身份,犯罪性质为过度防卫。

    因其尚未年满18周岁,且患有精神疾病,经法庭审判,最终判决为:无罪释放,但剥夺独立权,必须终生处于法定监护人的监护之下。

    2015年9月,唐眠再次将唐九渊送至我所。

    ——第二页是相关疾病资料。

    自闭症,在记忆方面有着超凡表现,日常生活中极度抗拒与他人进行交流(除祁越外)。

    无性别认知障碍,轻度异装癖,暂未表现出易性癖倾向。

    存在潜在暴力倾向。

    存在不明显的自伤自残倾向。

    冷热痛感缺失(非先天)

    严重营养不良。

    结论:我所判断唐九渊的部分精神疾病为童年阴影所致,应当从其父唐眠入手……

    其余部分疾病很可能源自光海训诫所的非法□□及虐待,应与病患祁越的情况合并制定治疗方案……

    第二份档案。

    祁越,生自2000年12月12日,为光海副市长袁成铭及其第一任妻子之子。

    生母祁初见出自某商业世家,生来患有白化病,从小生活在密闭环境下,疑似患有某种偏执类精神疾病。

    与丈夫进行商业联姻一年后生下祁越,患上严重产后忧郁症,持续性治疗效果不佳,最终于2009年12月12日自杀身亡。

    父亲袁成铭,孤儿,曾经历过秘密武装选拔训练,在部队内最高职位海军第三军区师长,后退役从政,通过选举上任光海副市长一职。

    遵循部队默认规则,2007年他将儿子祁越送往训练营地接受训练。自身则于第一任妻子死后三个月,即2010年2月与新任妻子顾曼春走入殿堂,并带回一个七岁的儿子。

    2012年1月,祁越首次表现出强烈的暴力倾向,试图有预谋地杀害同父异母的弟弟袁南。

    2012年2月,祁越因心理因素未通过部队选拔,后被其父送往光海训诫所。

    2015年5月,祁越作为主谋,教唆唐九渊,合作反抗并杀害光海训诫所所长纪存知。

    2015年7月,祁越作为光海训诫所杀人案主犯,因其未成年身份、长期双向情感障碍病史,被判剥夺终身独立权,押送我所进行看守治疗。

    ——第二页。

    重度躁郁症患者,存在严重暴力与不明显的自伤自残倾向。

    早年接受部队心理咨询时曾自称‘一直头痛,只有打架才能舒服’,具有严重失眠症状,可能存在幻听,有概率恶化为人格分裂症。

    冷热痛感缺失(非先天)

    结论:我所判断祁越的部分精神疾病来自生理性遗传,应较多地从生理治疗入手……

    其余部分疾病很可能源自光海训诫所的非法□□及虐待,应当与病患唐九渊的情况合并制定治疗方案……

    合上档案夹,保安大爷的愤慨说来就来:“光海训诫所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个所长纪什么知更不是个东西!”

    “动不动就打,就骂,扒光衣服扔到下水道里跟老鼠蟑螂窝一块,让你趴在地上吃长虫的烂肉,还天天拿电电你,电得手指头都黑咯,一股糊焦味。”

    “大夏天淋刚滚开的水,冬天往雪地里兜一桶就让你洗澡。背地里要你们互相看着,互相咬,谁敢私底下说一句坏话,想逃跑,被告密的那个拖出来往死里打,告密的那个换一顿好饭。这把人当什么了?根本没当人看嘛!咱乡下养狗都不兴这样对待人家,何况他们摆出去的招牌,还说收钱治病!”

    “本来也就是多多少少有点小毛病的年轻后生,落到他手里还不如扔街上当乞丐!日子过成这样,一个个肚子都填不满,成天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痛,晚上谁都睡不着,能活下去就很好了,哪个还有功夫去养心里的毛病,你说是不是吗闺女?”

    林秋葵:“嗯嗯。”

    脑海大致串联起一条线。

    唐九渊自小被打扮成女孩,13岁进入光海训诫所。

    两年后,祁越因躁郁症遭部队除名,被生父放弃,也送到训诫所。

    那边大约形同一个黑暗生存场,身体上的折磨与惩罚,精神上的打压和践踏一样没落下。

    祁越不知凭什么收复了自闭儿童唐九渊,两人搭伙谋划,在一次电击治疗中反杀训诫所所长纪存知,随后又一起流落到新的训诫所,难改旧日习性,自然而然地变成这处赫赫有名的刺头二人组。

    ——准确来说,只有祁越刺头。

    没他到处惹事,唐九渊纯粹是一个安静无害缩在角落的蘑菇妮妮而已。

    话说到这里,保安大爷本来还想提一提两人在所里发生过的趣事。

    谁知眼角闪过一道人影,吓得他悻悻闭嘴,不敢惹浑小子发火。

    祁越回来了。

    一人单挑一窝兔,明明有异能伴身,可他偏偏就爱近距离搏斗。因此身上难免多点小伤小疤,林秋葵见得多了,习以为常,反正金主还活着,能走能跳,高兴就完事。

    ……是……祁越。

    唐九渊偏头,直直看着他。

    后者态度相对冷漠,余光划过地板上一包开封的饼干。——他最喜欢的饼干,四舍五入就是他的饼干。

    语气很差:“看什么看?打架去了。”

    唐九渊立刻踉踉跄跄但乖乖地站了起来,身形瘦削得似一根迎风摇摆的脆弱枯枝。

    “走了白痴。”

    这句显然是对企鹅说的。

    企鹅却瘫坐办公椅不动。

    林秋葵:“首区时间5:34,外面天已经黑了,我提议明天再出发。”

    小黑:“喵喵!”

    保安:“那敢情好啊!”

    祁越:“不准提议。”

    “我饿了。”她依然不动,像只懒惰颓废的乌龟。

    小黑:“喵!”

    它也饿了。

    保安:“咱们这还有点煤气……”

    就是没多少可以烧得粮食了,你别说,他这几天也勒着裤腰带忍着呢。

    祁越:“不准饿。”

    “还得洗个澡。”林秋葵偏头问大爷:“麻烦问一下,这有淋浴间和热水吗?”

    “公共淋浴间,没热水不妨事,老头子待会给你烧足!”

    小黑退缩了,因为它不喜欢洗澡。

    祁越懒得不准了,因为笨蛋仓鼠企鹅既不怕痛也不怕死,但她好吃懒做,晚上必须待在房子里睡觉,不然就会生病。

    一生病满脸潮红,皮肤滚烫,像一只煮熟的虾,居然还得吃药,不知道自己好起来。

    像这种没用的仓鼠,扔到训诫所,两天就会死掉,再过两天尸体腐烂发臭。

    祁越非常嫌弃。

    但一时之间好像也找不到其他有饼干又不惹他嫌弃的新队友,所以只能忍着,对唐九渊凶道:“慢死了,不打了,发你的呆去吧。”

    ……哦。

    于是唐九渊反应慢半拍地坐回去,重新抱起膝盖,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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