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姝从不离身的刀,第一次到了温玄手里。
他一早知道这是一把重刀,但看金姝平日里举重若轻的模样,他以为自己对这把刀的重量已经有所预估。
然而,真等这把黝黑笨重的刀入手,他才意识到它重到了何种地步,温玄生平第一次发现,重若千钧不是夸张与修饰,而是事实。
这把刀切切实实刀如其名,有千钧之重,外表古朴拙重,不见半点花俏,尤其是,刀锋尚且未开刃,但即便如此,也锋寒冷锐,煞气逼人。
如此实打实的一把重刀,温玄观摩了许久,才认真评价道,“一把好刀。”
“确实。”金姝笑着予以认同,“这是一块来自天外的陨石,无论是锻刀铸剑还是做诸般兵器皆可,当年我入了武道之后,这石头就一直未曾离过身,放在身边养了许久。”
“那最终为何选择刀呢?”温玄对此是真的有些好奇。
在他眼里,金姝武技出众,即便不是用刀,换了其他兵器也非同一般,是以,选择刀做主兵,必然有一些重要理由。
“杀气腾幽朔,寒芒泣鬼神。”金姝念了句诗文,在温玄不明所以的目光中,缓缓道,“大概是因为我那时满腔杀伐之心,唯有练刀才能纾解一二吧。”
兵器主杀伐,金姝最终以刀入道,二者天生无比契合,所谓如臂指使,不外如是。
温玄想,难怪金姝总是如此坚定,眼神里从不见半分动摇,原来是早就明确了自己的道。
这点上,他当向她学习。
金姝最近确实不太忙,所以也有许多时间陪伴温玄去武仙河上修炼。
在两人关系日渐好转时,某一天出门前,她突然叫来了千岁兰。
在千岁兰充满挑衅意味的眼神里,金姝看着温玄神色如常的道,“今日我临时有事,这次就换兰陪你去湖上吧。”
温玄沉默,金姝无视这种代表着拒绝与反抗意味的沉默,对千岁兰道,“照顾好阿玄,老实点,别给我惹出什么烂摊子。”
千岁兰眼皮跳了一下,当下立刻极乖巧的道,“主人放心,我一定照顾好温公子。”
将两个人放到一起之后,金姝自觉安排妥当,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去往武仙河的路上,一男一女之间隔着八丈远,仿佛对方身上有什么令人唯恐避之不及的脏东西一般,各自嫌弃的姿态不能更明显。
等到了画舫上,温玄径自找了个地方修炼,千岁兰虽心里念着金姝的警告,但到底年轻气盛,这些时日看着两人越发亲近暧昧的相处,心里的话早就存了许多也憋了许久,已然到了不吐不快的时候。
她走到避风的船舷处,看着坐在轮椅上仿若玉雕一般平静冷漠的男人,率先打破了彼此之间的胶着氛围。
“虽然我们彼此都很清楚自己十分讨厌对方,但事有万一,不管你日后改不改心思,我都要告诉你一个事实,我是绝对不会和你有什么瓜葛的。”
千岁兰的话再明确不过的意有所指,她在暗示温玄,最好不要答应金姝的要求。
温玄语调清冷,不含半分感情,“即便金姑娘亲口提出要求?”
千岁兰顿了一下,仿佛被温玄那副事不关己无动于衷的模样惹怒,有些愤愤的道,“只要你不蓄意蛊惑姝姝,她才不会——”
然而,或许是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反驳过于无力,千岁兰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才不想生什么血脉传承的孩子,我只想留在姝姝身边。”
她这句话说得情真意切极了,毕竟,这是她再诚实不过的心里话。
千岁兰明白自己身上担负的责任,当年金姝救下她时,就将一切说得明明白白,只是她仍旧不免心生奢望。
那个被金姝期望的孩子一旦有了眉目,就意味着她在金姝身边的日子结束了,她一定会送她离开的,但她好不容易才到她身边,根本一点都不想走。
这份偏执的心情千岁兰从不曾对任何人提起,只是如今面对温玄这个会导致她离开的罪魁祸首时,到底忍不住心中情绪,露了两分痕迹。
“金姝为什么需要这个孩子?”温玄问。
千岁兰有些厌烦的看他一眼,别开视线道,“可能是因为家里有皇位要继承吧。”
闻言,温玄沉默了,千岁兰见他那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心中一紧,赶忙描补道,“开玩笑而已,你不会当真了吧。”
她完全没察觉自己的行为仿佛画蛇添足,“我和姝姝同出一脉,为了家族传承,当然需要后嗣,所以她就想着让我生一个天赋出众的孩子来做继承人振兴家业,仅此而已。”
“听起来仿佛有几分道理。”温玄淡淡道,也看不出来他到底信了千岁兰那番话没有。
“果然,你是真的很讨厌。”千岁兰恨恨道,“从前那些人,只要我说不愿意,姝姝就一切都随我的心意,可如今偏偏遇到你,也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好的,能得姝姝那么看重。”
最重要的是,在金姝眼里,温玄和从前那些接近她的所有男人都不同,金姝看他,是真真正正看一个异性的眼神,而不是眼里写着无聊、废物与无动于衷。
单单只此一点,就足以让温玄名列千岁兰最讨厌之人的榜首了。
温玄想,在金姝的评价里,他的好无非就是脸好、天资好外加血脉好,若非没有这些优势,她看他和看其他人又有何区别呢?
就像之前,他以为自己能从她那里得到更多时,她用自己的心思和行为告诉了他一切依旧只是错觉。
金姝总是有那么多的冷酷无情与无动于衷,在他时时被撩动心弦之后。
“金姝若是喜欢我,就不会想着让我和你生育血脉,”温玄用冷而绝情的声音陈述事实,“但凡她对我的喜爱多上一分,就不会把我当做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如此厚爱,我实难承受。”
“姝姝对你还不够好?”千岁兰气得腔调都高了几度,“她还不够偏爱你吗?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贪得无厌!”
“她对我好,是指把我当花瓶宠物一样养起来?”温玄反问,“如果这就是好的话,那我敬谢不敏。”
“你不要,有的是人想要!”千岁兰气急反驳,“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温玄神情冷漠,“但我也不想知道,没有那个必要。”
千岁兰真的要被温玄给气疯了,她脚步重重的甲板上来回走了几圈,满身盛怒气势丝毫不减,最后,无边怒火彻底冲破界限,让她的嘴巴再也没有了理智。
“你们这些人,总是这样!狼子野心,贪得无厌,一个个全都满心算计,简直令人作呕!”
“是金姝先算计的我。”温玄皱眉,出言为自己辩解。
“哈,姝姝算计你?”千岁兰仿佛被气笑,“难道不是她从一些恶心的人手里救了你吗?温玄,她救了你的命,成日里还让人悉心照顾你,你现在就差踩在她头顶作威作福了,就这样你还不满足?”
“那是她的一厢情愿,并非我所求。”温玄道。
“真是好一朵清清白白的白莲花啊,”千岁兰面露嘲讽,“所以,是姝姝逼你喝药,逼你锦衣华服,逼你治伤养伤,一切全都是她逼你的,你最无辜你最清白!”
“你说的这些,于她不过举手之劳,金姝权势加身,财力雄厚,为我做这些不过九牛一毛,我为何要感恩戴德?日后加倍偿还给她也就是了。”温玄说起这些时一副轻描淡写模样,仿佛诸多恩情好意全然不值得看重,白眼狼若有形,应当就是他此时这般了。
千岁兰已然被这番话气疯,她嗓音已经到了堪称尖利的程度,“你知道什么?你又了解她什么?你们只看到现在这么强大的她,从前她吃过多少苦又有谁知道,谁的人前风光不是人后无数血泪铸就?不许你看轻姝姝!”
幸而,她还死死记得不能透露金姝的背景与身份,因此,话到嘴边时赶忙闭紧了嘴巴,没让愤怒彻底冲昏自己的脑袋。
被这短暂的停顿打破了一直以来节节攀升的情绪后,此时的千岁兰再看温玄,已然清楚自己是被他蓄意算计步步深陷,只差一点就被他套出老底来了。
她有些憎恶的瞪了温玄一眼,满腔恨恨道,“诡计多端的臭男人!”
温玄面色平静,“承蒙夸奖。”
千岁兰冷哼一声,再不敢离温玄太近,一直跑到船尾距离他最远的地方,心才彻底放了下来。
她今天如果真的被温玄套出底细,金姝一定会生气,说不定立时就要把她撵回去,想起温玄这番堪称一箭双雕的算计,她瘪了瘪嘴,重重的抽了自己一嘴巴,让你话多,等惹祸了就晚了。
湖面上夏风轻柔,拂在脸上仿佛幼时母亲轻声吟唱的催眠曲,甜蜜且催人入梦。
恢复冷静的千岁兰环着双膝喃喃自语,仿佛再一次看到了当年那轮拯救她人生的曜日。
“姝姝她从不流泪,她一直强大,让人仰望,就像是高悬天上的辉日,能看到就是幸运,靠近都是奢求。”
她只是想离她近一点而已,因为她很清楚,金姝迟早有一天要离开的。
毕竟,姝姝的眼睛,永远都追逐着那片天空。
等天色渐晚,到了该归家时,千岁兰目光落在温玄脸上,已换成满脸厌弃表情,“温玄,我劝你,不要以为有一张脸长得好看,就妄想姝姝会喜欢你。”
“迟早有一天,你什么都不是。”
事到如今,千岁兰哪还能看不明白温玄的打算,喜欢姝姝的人多了去了,他条件出色又如何,这些人纵然能博得姝姝一时欢心,但到最后,全都是会被抛到脑后的过眼云烟。
与其和这些人计较,还不如听姝姝的话,为她生一个天资出色的继承人出来,这样,看在孩子和家族的情分上,她或许愿意做孩子的老师?
这样,日后她们就还有许许多多在一起的时光,这才是她最应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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