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静得出奇,只余屋外的雪扑簌簌地下着。
空气中弥漫着静谧的难以言诉的气氛。
公玉煦想开口,却不知道该说这些什么,从哪儿说起,怕无意间会戳到慕容珏的隐痛。
慕容珏则心下惊诧,他一直以为公玉煦是明艳娇憨,不谙世事的,就像一朵温室的花,需要用心呵护。而刚才,他就见到了她的另一面,藏在她明艳皮囊下的另一面——头脑聪颖、反应敏捷、性情果敢。
可不管她是不谙世事的还是聪颖果敢的,他的眼神也只会为她一人停留,她在他心底也是独一份的。
“为何要帮我?”
慕容珏按捺住胸口跳动的心脏,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向公玉煦。
耳边响起少年低沉压抑的嗓音,公玉煦回首,见慕容珏慢慢走近,隔着咫尺之距。
“啊?”被他那双幽深如潭的眸光注视着,公玉煦心下无端慌乱,一时间竟然忘了他问了什么。
“为何要帮我?”慕容珏说道,“你知道的,我如今这般处境,救我,于你没有任何好处……”
“我不需要什么好处!”
公玉煦打断慕容珏未说完的话。
“为什么?”慕容珏又走近一步,低头紧盯着公玉煦的眼睛。
“不为什么……”公玉煦扭头,不去看他的眼睛,“因为,因为,你与我有……”
“婚约”二字最后还是被公玉煦吞进了肚子里。
“因为,你于我有救命之恩。”
“对,是救命之恩。昨日,世子曾救我于马蹄下。”
公玉煦肯定道:“救命之恩,应当涌泉相报!”
“我不过是随手……”
随手?公玉煦扭回脖子,死死地盯着慕容珏,一脸不满。
你才不是随手的,你打算与我成亲,你就欺负我什么都不知道。公玉煦心中暗流涌动,却不能说出口,只能气呼呼地瞪着慕容珏。
慕容珏被她瞪得止住了话头,复又说起:“总之,救我,会给你,给崔府,给淮安侯府带来祸端……”
“我的事不用你管,我自会处理好的,你少操心吧!”
“这怎么会不关我的事。”慕容珏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不仅事关你我,还关系着崔氏和公玉氏。我若是你,此时就应该将叛党余孽赶走,今夜只当从未见过他……”
话说的有多狠,慕容珏的心就有多疼。
他既希望她赶他走,又期待她会留下他。这个抉择太难了,他不能任性地替她选,这个决定必须由她自己做。
只是呀,公玉煦,此时你若选择留下我,往后余生,怕是不能摆脱我……
“闭嘴!”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公玉煦气得胸口闷疼,眼底也忍不住含了泪,狠狠地推了慕容珏一下。
“嘶……”慕容珏呼痛。
公玉煦抿着唇,扭过身子,不肯认输。
“嘶……”身侧又传来少年隐忍的呼痛声。
公玉煦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算了,他如今已经这般惨了,我与他计较什么。
“罢了,还是先上药吧。”
公玉煦转过身子,扯着慕容珏的袖口,将他摁坐在床榻上。
此前来清河的路上,祖母担忧此行长途跋涉,舟车劳顿,难免磕磕碰碰,特地给她准备了好些上等的药。
公玉煦取来药瓶,对着端坐在床榻上的少年,一本正经地说道:“劳烦世子褪了上衣……”
话音刚落,两人皆是一愣。
这话听着怎么这般耳熟呢。
“你把外裳脱了。”
云峰山,小屋内,慕容珏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忆起往事,公玉煦羞涩难当,眼神闪躲,脸上爬上了红晕。
公玉煦摇摇头,甩开心中杂念:这都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思想这些。快忘了,快忘了……
“这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我,我去把桌上的蜡烛点燃……”
公玉煦落荒而逃。
也得亏这黑灯瞎火,什么也看不清,不然,公玉煦就能看到冷若冰霜的清河王世子,原来长了一双红耳朵。
这上药可是正经事儿,你可千万别起了杂念。公玉煦一边点蜡烛,一边提醒自己。
趁着公玉煦点燃蜡烛的空当,慕容珏褪了上衣。
等公玉煦回过头,什么旖旎的心思都没有了……
榻上的少年安静地侧坐着,可,身上的伤却让人心惊。
少年的皮肤白皙,腰腹的肌肉结实,可此时,一道道刀伤剑伤横亘在前胸后背,没有一处好皮肉。最让人揪心的是,他的右臂臂膀处被捅了个血窟窿,伤口深不见底,血丝黏着在上面,触目惊心。
公玉煦忍着心口的涩意,小心地给慕容珏洒下药粉。
伤口沾上药粉,一股火辣辣的刺痛感自皮肉处蔓延,刺得慕容珏的肌肉轻微颤动。
“很疼吗?”
一滴凉意落在慕容珏的背上,激得慕容珏的肌肉抖动的更加厉害。
公玉煦抹了抹眼泪,暗骂自己问了句废话,伤的这么严重,怎么可能不疼呢?
“莫哭,不疼的。”
慕容珏强忍下皮肤上传来的痒意,说道:“前面的,我自己来吧。”
“嗯。”公玉煦哽咽地出声。
罢了,再给她一次机会吧。慕容珏暗叹。
“公玉煦。”
这是慕容珏第一次唤她的名字。
“嗯?”公玉煦不解。
“你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吗?你这是在包藏逆贼!”慕容珏旧事重提。
“说来说去,还是这句,你就没有别的可说的了吗?”公玉煦情绪激动。
两人目光相对,一个幽深,一个坚定,谁也不让,一寸也不让。
良久,公玉煦站起身来,直视着慕容珏的眼睛,郑重地开口:“我没有包藏逆贼。我虽不懂朝政,也只见过王爷一面,但我相信,王爷不会造反,你,也不是逆贼。”
“好一句‘取之于民,还之于民’。在座官员若是能做到,才真是我清河郡之福。”
公玉煦还记得清河王说这句话时的样子,高风亮节,清正严明。她相信他是一个胸怀朗朗乾坤、昭昭日月之志的王爷,她不相信他是一个意图谋反、刺杀手足的叛贼。
一句落定,慕容珏那一贯无甚表情的脸上,显现出一丝丝动容的裂痕。
“我没有包藏逆贼。”公玉煦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只是,只是救了一只折翅的鹰。”
公玉煦俯身逼近,眼底全是光芒,“且我相信,终有一日,那只鹰会重新长出羽翼,翱翔于九天!”
烛光下,慕容珏被公玉煦逼视得低垂眼睫,密密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遮住了眼底闪动的眸光,也遮住了心底最深处的执拗——公玉煦呀,往后呀,你可就真的跑不了了……
“女公子,出事了。”司琴略显慌乱的嗓音在门外响起。
“出了何事?”公玉煦直起身子,走到外间,开门询问。
司琴端着热水进了屋子,略有些仓促地说道:“奴婢去院外倒水时,听见前院有些吵闹。这个时辰了,前院却灯火通明,嘈嘈杂杂。”
“奴婢,奴婢斗胆猜测,怕是官差带兵入府搜查了……”
司琴瞥了一眼屏风后的影子,忐忑不安。
“无事,把水端进内室,镇定些,别露出什么马脚。”公玉煦叮嘱。
“喏。”司琴咽了咽口水,走进内室,一眼都不敢多看。
“厨房里的人,都清干净了吗?”公玉煦问道。
司琴点头,说了一句“嗯”。
公玉煦抱起放在一旁的红色大氅递给她,严肃道:“趁着现在厨房没人,把这些衣服全部丢进灶火里烧了,必须烧成灰烬。记住,没烧干净之前,无论发生了什么,一刻也不得离开。”
“过来。”公玉煦俯在司琴肩侧耳语。
“希望……情况没有那么糟糕……”公玉煦轻叹。
司琴抱着包裹,郑重地点头。
崔府,前院。
慕容琢带着侍卫硬闯崔府。
“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崔太守立在前院,挡住去路,隐隐发怒。
“崔太守莫要动怒,本殿也是执法办事呀。”
有道是先礼后兵,慕容琢心中敬畏崔氏,也不想与其生出龌龊,先是好言相劝。
“崔太守有所不知呀,本殿下追杀叛王余孽,于东阳坊附近没有踪迹,这才,哎,不得已才闯了崔府。”
“笑话!”崔太守诘问,“崔氏诗礼传家,立于清河千百年,历经几任王朝更迭。殿下方才这意思,是疑我崔氏包藏逆贼吗?”
乱世里,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这可不是一句玩笑话。更有甚者,士族间相互通婚,不屑与皇室联姻。
直到燕始帝一统乱世,世家独大的劲头才有了退势。
可到底是新朝的新贵,不可轻易与世家为敌。世家底蕴深厚,盘根错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可不能硬碰硬。
“误会!误会!都是误会!”慕容琢赶忙摆手解释,“本殿怎么会怀疑崔氏呢?本殿也是担忧呀,这逆贼若是进了崔府,伤了崔府众人,可就是本殿办事不力了。”
“哼!这就不劳殿下操心了。殿下还是请回吧!”崔太守态度坚决,一丝不让。
“太子令牌在此,尔等还不跪下!”慕容琢亮出太子令牌,嘴角勾起一抹邪恶的笑意。先礼后兵是不假,但若是“礼”不管用,那就别怪本殿下用“兵”了。
一时间,满院寂静。
崔太守盯着太子令牌,怒火中烧。
“怎么,崔太守见了太子令牌,还不下跪。难道,是想违抗皇命吗?”慕容琢质问。
崔太守硬生生地咽下了这口气,掀起衣摆,跪地叩首,“臣,崔守业,叩见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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