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门大开,里边除了衣物被褥,什么也没有。
不可能,怎么会什么也没有?明明就该在这里的,他就该藏在里边的。慕容琢难以置信,死死地盯着柜子。
“快,快去请府医啊!”崔老夫人大声呼喊,声音颤抖。
“你这个傻孩子,怎么这么想不开呀。”崔老夫人痛心疾首,老泪纵横,“我的心肝呐,你这是在要外祖母的命呐。”
慕容琢被崔老夫人的呼声打断了沉思,转身既见,公玉煦颈脖鲜血淋漓,白色的狐裘也被染了红,红白交相辉映,点点滴滴,触目惊心。
她,她竟然是认真的,不是在装腔作势,威胁我。慕容琢惊诧,他从未见过这般女子。他也幸过不少女子,环肥燕瘦,胡人汉人,都不过是解决生理需求,从未在他心底留下印象。在他眼里,这些女子为求生存,为求荣华富贵,仰起笑脸迎合男子,早已经没了灵魂。至于一些自持身份的世家贵女,故作矜持,卖弄才华,以此抬高身价,为的不过也只是求一桩显赫门第的婚事,实则一举一动都掩不住勃勃野心。
可她是不同的,她是如此的真实,就连脖子上流的血无不在昭示着真性情。
想他第一眼见她,就移不开眼睛。
如果公玉煦能听到他此时的心里话,肯定得呸他一口水:人活生生地站在这还不真实,非得教人破皮流血才叫真性情。真是个神经病!顺带不屑地斜他一眼:说了这么多,不过是见色起意而已,同你那耽于酒色的太子父亲,根本没有什么两样。冠名堂皇!伪君子!
“殿下,刚刚接到消息,在东阳坊西街口附近,发现了叛贼的踪迹。”一名侍卫头目激动地冲进阁楼,回禀道。
看来我真的找错了方向。慕容琢暗叹。
“你先带人前去堵着他,别让他给跑了。”慕容琢吩咐道。
“诺!”侍卫头目应答。
“是在下鲁莽,不听劝阻,这才致使女公子受伤。”慕容琢停顿了一瞬,“等在下将叛贼捉拿归案后,再来崔府谢罪,还望女公子大人有大量,原谅在下。”
慕容琢自以为说得很诚恳,殊不知,公玉煦早在心底翻了他无数个白眼:我是女人,不是大人,可没有大量来原谅你。
慕容琢带着手底下的侍卫离开不久后,府医就拎着药箱过来了。
府医给公玉煦的伤口清理包扎后,唠唠叨叨地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后,迈着步子离开了。
“幸好伤得不深。”崔老夫人万分庆幸。
“是煦儿不好,惹外祖母担忧。”公玉煦窝在崔老夫人的怀里,安慰道:“也就看着吓人,其实一点儿也不疼。”
“你这丫头,平日里看着娇娇弱弱,对自己下起手来,倒也一点儿也不留情。”崔老夫人点点公玉煦的额头。
“外祖母~”公玉煦撒娇。
“撒娇叫外祖母也不行。”崔老夫人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世道礼教吃人呐。”
“闺誉算得了什么,值得你拿命去换。啊?”崔老夫人气恼公玉煦为了些虚无的名声选择自戕。
“男人三妻四妾,却要女子大门不迈,这到底是何世道?”
公玉煦惊得从崔老夫人怀里坐直。
“你这么惊讶做什么?”崔老夫人抚着公玉煦的头发轻叹,“虽你有父亲疼爱,但母亲早逝,身旁无人教导,终究是缺憾。”
一听到外祖母提及母亲,公玉煦就忍不住泪眼婆娑。总是万般富贵加身,她也只是个丧母的孩子。她羡慕表姐,甚至羡慕刘家小姐,她们不管在哪,身后都有母亲。
每每宴席时,同她一般大的姑娘,总是依偎在母亲怀里,肆意嬉笑。只有她,她须得端庄得体,举止文雅,像个大人一样。她多想躲在母亲的怀里,也做一次孩子呀!
“傻孩子,你哭什么?你母亲教不了你,外祖母教你。”崔老夫人抹了抹眼角的眼,“女儿家也要自强。”
“莫要听那书上瞎说,清白算个什么。你当爱你自己,即使成婚了,有了孩子,也当如此。对夫君,也莫要轻易交付真心。要记住,不动念,便不会殇;没有期盼,便不会成空。”
“这世间男子大多薄情,后院更是藏污纳垢。我只愿,我们煦儿,可得一个真心待她的夫君,不让她困于后宅。”
我也曾为你寻了个出类拔萃的夫君,为你备下价值连城的嫁妆,意欲将你留在眼前,好好看顾,悉心教导,弥补你丧母我丧女的遗憾,只可惜,未能如愿。
崔老夫人搂着怀里的姑娘,泪眼朦胧。
“瞧我,大晚上,拉着你这个么半大的孩子,在瞎说些什么。”崔老夫人拍拍公玉煦的手,“我们煦儿还小,嫁人还早着呢。”
若是不嫁人才好呢。崔老夫人心叹:我只一个女儿,出嫁后再未相见,最后死于产子;另一个疼爱的侄女,表面上瞧着光鲜亮丽,实则内里过得苦闷。没嫁人前,她们还是孩子,嫁了人后,便要学着做大人,做这后院众多女人中的一个。
“都这么晚了,再说下去,外祖母这把老骨头可吃不消咯。”
“你受了伤,也早些休息。来日方才,外祖母慢慢说与你听。”
“莫要哭了。”
低沉的男音在床榻边响起。
方才他躺在床底下,听着床榻上少女哽咽哭声,心如刀割。
“啊?”公玉煦这才发现自己把慕容珏给忘了。
“对不起,我,我……”
“无碍。”慕容珏并不在意。
“你莫要哭了。”慕容珏打湿巾帕,轻轻拧干,蹲在床边,擦拭少女脸上的泪花。
“你一哭,我这里便疼。”慕容珏攥着心口的衣服,轻轻说道。
“我,我只是想我阿娘了……”
公玉煦抽泣,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
“嗯。”慕容珏擦拭的动作一滞,忆起了自己的母亲。
“你缺失的,日后我都会补给你。”慕容珏保证。
“我想要我阿娘,你怎么补啊,尽知道说假话骗我。”
“不算骗你。”慕容珏轻声开口,“你阿娘给你的爱,我只多不少,补给你。”
公玉煦一怔,扭头看向他。你会是外祖母口中,真心待我的夫君吗?
“为什么要伤自己?”慕容珏看着她颈脖上的纱布,动容地问道。
“我这不是为了给他一种错觉么。”
“他疑我藏匿你,却找不到。我刚刚这般作态,他就会更加确信你被我藏在衣柜里了。等他打开衣柜,却发现什么也没有,就会产生落差,就会怀疑是不是他自己猜错了。”
“嗯。你很聪明。”慕容珏夸道。
“那是自然的。”公玉煦有些小傲娇,“凡是见过我的人,无一人不夸我聪明伶俐,秀外慧中。”
“嗯。他们真有眼光。”慕容珏哄道。
“咯咯咯!”公玉煦破涕而笑。
“你外祖母说的对,你当爱你自己。”见她笑了,慕容珏才开口,“无论是今日为了我,或是来日为了清名,你都不能自伤求全。”
“我不需要你伤己救我,更不允许你为了虚名自戕。”
晶莹的泪花在公玉煦的眼里积攒成珠,顺着眼角滑落,砸在枕头上。
“好,我答应你。”公玉煦仰头望着他,“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我不会大言不惭,让你放弃报仇雪恨。但我希望你心中仍留有一片净土,不被仇恨沾染,让你有片刻歇息之地。”
“我要你好好的,好好的活着。而不是行尸走肉,徒留一躯空壳。”
“我要你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慕容珏拄着唇,眼里隐隐有笑意,“你这可不是一件事。”
“啊?”公玉煦被他笑得晃了眼,没有反应过来。
“你这是三件事了。”
“不过,我都答应你。”
慕容珏目光眷眷。
公玉煦被看得羞涩,扯起被子,躲了进去。
“那,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闷闷的声音从被窝里传出。
最终,两人还是要面临最现实的处境。
“出城后,我打算,去外祖家。”
“荥阳吗?”公玉煦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嗯。”慕容珏点头。
清河王府一夕之间,如大厦倾覆。现如今,除却皇室宗亲,他的亲故已然寥落,去外祖家中避祸,不失为一项正确的选择。
可为什么她心里还是有些难过呢?分别以后,是不是就再也不能相见了呢?荥阳与建康相隔甚远,相聚谈何容易?
况且,到了年岁,就该各自婚娶,那日后就算再见,也是君为人夫,妾为人妇了。公玉煦不禁有些唏嘘。
“别操心这些了,快睡吧。”慕容珏说道。
其实,他也没有把握荥阳郑氏会礼遇他。他自幼跟着皇祖母在寺庙长大,从未去过荥阳,没有见过外祖一家,自然也谈不上亲厚。他们会不会冒着得罪东宫的危险,留下他,做他东山再起的后盾,慕容珏也不知晓。
只是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荥阳郑氏是他目前唯一的退路了。
“哦。那你也早些休息。”公玉煦点点头,“箱笼里还有不少被子,你取出一床,铺在外间的榻上吧。”
“好。”慕容珏依言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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