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岑湘再去那瓦子,整个戏班子却仿佛凭空消失一般,问了周围一圈,却大多都不知情,曲名殇又是出了名的大牌,见首不见尾仿佛很正常。

    岑湘的钱没处花,便在瓦市里闲逛疏财,如此逛了一圈,却发现这里实是个奇妙之处。

    瓦子里戏剧丰富多样,杂耍精妙入神,诸色伎艺皆在于此,来去聚散皆为缘趣,买药卖卦卖玩具,甚至饮食摊铺俱全,便是在里面呆上一天都不会觉得无聊,且不用面对那些达官贵人虚伪应承,也不必同小姐公子们费心交际,实是一个闲散去处。

    她找到了新的乐趣,接连往瓦市所在的升平街上去了几次,第四次去的时候,干脆将傅昭也带上了,怕姐姐不放心,还多带了几个小厮随行。

    好在傅昭也觉得很新鲜,成日里与她到处玩耍嬉戏,人也活泼许多。

    活泛的日子就这样持续了一阵,到了冬至那日的午间,岑湘一家人穿戴齐整等在府门口。

    父亲说等他下了早朝,一家人便去京城最好的酒楼临江仙好好吃上一顿的,结果等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见父亲回来。岑湘等得焦急,但面上不显,偏过头去听小侄子说话。

    小侄子不觉有他,还在兀自咿咿呀呀地和他母亲诉说:“然后,然后姑姑就跳到屋顶上,瓦片都掉下来,那个猫跑得好快,姑姑跑得也好快,然后姑姑就把猫抓住了……”

    傅昭说的是她前阵子在勾栏里帮一个路歧人抓猫的事,这猫本是路歧人曲艺的搭档,演出时突然跑了,众人一顿好找,最后还是岑湘上了屋顶飞檐走壁给抓住的。

    这事傅昭已在饭桌上说了几次,祖母听了很是欢快,还笑着给岑湘夹了菜,母亲虽不赞成但也没多劝。

    这段日子里,虽没有找到邹铭,但岑湘开始乐于出门了,她从前一直在山上待着,回了京又养在深闺好一阵子,如今在勾栏里放肆了一段时日,另有了新的发现——她发现自己一直低估了自己的武功,分明这段时间遇到不平之事她完全能够独自处理,且处理得游刃有余,家里的几个家丁都不及她。

    似傅昭所说的仗义之事她做了不止一件,但都是抓抓小猫小狗帮扶老人之类的小事,侄子没见过世面,觉得她找只小猫整治登徒子就很厉害了,将这几件事情反复拿来说道。

    岑湘从前听了还会认真回应,但今日实在没这耐性,回话皆是敷衍。

    一直等到祖母都不耐烦了,郑伯终于过来传话,说是父亲宫里有应酬推脱不开,晚餐也不回来吃了。

    傅昭很是失望,也不再重复岑湘捉猫了,没精打采地问傅屏西:“祖父怎么到了京城就没时间陪我玩了?”

    这是自然,从前在青州,傅廉靳就是去乡间田里种地都可以带着他,可如今他五更便要上朝,下了朝还有许多事宜和应酬,常常抽不开身陪伴家人。

    也不怪小侄子失落,自他们一家来到京城,爹娘便总是很忙,如今好不容易在城里的酒楼定上了位置,却也未能好好聚一聚。

    那临江仙可是京城有名的酒楼,楼里的佳酿自不必说,菜品更是一绝,背靠藜江,风景秀美,寻常难以订到位置,他们一家入京之后都还没去过,傅昭自听说此处有好吃的烧花鸭后便一直馋了很久。

    连岑湘也忍不住生了些埋怨,但她看了看一旁还在安慰家人的姐姐,也不好多说什么,转身回后院练剑去了。

    她的剑是一柄只比峨眉刺粗些的青锋剑,剑长不达三尺,剑身不过两寸,这剑不仅细,且极轻,捞在手里只比几根柳条要重一些。

    剑名唤“从心”,是师父吴世颠给她的。

    岑湘自己是不喜欢轻剑的,觉得太过单薄,看起来没有丝毫安全感,但师父说轻剑灵秀,更对她的路数。

    岑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路数,可她尝试过十八般武艺后,发现师父说的对,那些看起来有安全感的武器,她从前甚至拿都拿不稳,只好老老实实照着吴世颠所说安心修炼剑法。

    原本在山上,被师娘从被窝里提溜出来在崖边、在林里练剑,其实是件很痛苦的事,如今没人耳提面命了,她反倒自觉了许多。

    也或许是经过上次抓小偷还有瓦肆里的那些事情,岑湘发觉练功还是很有些意思的。

    今日父亲晚归失约,她心中的幽怨无处发泄,既无事可做,干脆还是练剑,起码练剑的时候不会胡思乱想。

    她的剑术不到家,力气也不够。

    一剑劈下,树枝未颤,转过身树叶落光的奇异技巧,或是剑气纵横分山劈海的高强内功,她是完全不沾边的。

    好在她悟性还算可以,又是自小练武的,将架势摆足了,乘着兴,一步一回旋,一剑一清影,流风扫落叶同样信手拈来,只可惜已是冬天,能让她霍霍的叶子并不多,大多已经枯黄,剑锋未扫过去就已碎了。

    冬日烈烈,飘风发发,今日虽是日头正好,可这季节与她手上的剑法却是截然不同的,一招“折杨柳风”将稍坚韧些的叶子纷纷划开,仔细看去,那些碎叶却都是按照脉络被分割开来,无一例外。

    她的剑意还掺着些未熄的气恼,剑势走向却是温和。

    这是名为《斩春光》的剑法中的一招。

    吴是颠吴绯所学甚广,夫妇二人闲来无事便钻研武艺,所创招式功法也杂而多端。

    斩春光一共五式,虽名为斩春光,实际剑意却是五式的春色荣枯。

    首式侵凌雪色为雪融的早春,第二式折杨柳风则是立春杨柳依依弄春柔,第三式裁花照影,到了春深渐转芳藏时,最后两式则分别是暮春的断水画船及寓意四季流转的一岁枯荣。

    其中四式是吴是颠所创,第二式折杨柳风则是吴绯的提炼补充,是他们二人共著的众多精妙剑法之一。

    斩春光入门容易精通却难,岑湘学了近六年,除了最后一式一岁枯荣,其余四式都轻易便上手了,只不过都是些花架子,看上去很能唬人,细究起来不过皮毛而已,距离掌握还差得远。

    她此时练到裁花照影第八招,从前有些滞涩的连招,这一刻越使越感顺畅起来。岑湘在其中感受到自己细微的进步:看来这阵子的练习确实没白费。

    当她的剑削过前方的一片灌木丛,耳边忽听母朗声笑道:“有这气力,将厨房的柴都劈了,今日大家的晚饭也都不用愁了。”

    岑湘练到兴起,正是行云流水之时,听了母亲这话也来不及去看她,从心剑分毫未停,手上又将刚削开的灌木丛枝叶在半空切分的七零八落,再度散开一片。

    慕娇侠远远飞掠过来,随手扯了一根枯枝,道:“过过招?”

    岑湘将眉毛一挑,道:“还请母亲赐教。”

    说罢剑身一晃,劈向母亲上脘处。

    慕娇侠并不硬接,直往后退,在岑湘上前一步紧追不舍之际突然侧身一击反制住她……两人竟就这样,来来回回对起招来。

    双方对阵足有几十招,岑湘与母亲打的痛快,一剑劈开了母亲手中的树枝,母亲应变奇速,飞掌而出,岑湘怕剑真伤到母亲,将剑反向抄在手中,以右臂格挡母亲掌法。

    母亲随即下腰,与她拼起腿脚功夫,两人手臂和腿脚抵在一处,谁也不让着谁,目光相接,眼中尽是畅快。

    周围突然响起一阵掌声,岑湘来不及环顾,但听这动静心下已经了然——大概是原本和她一起在门口等父亲的家人和小厮们,不知何时都站在一旁围观她与母亲的这场切磋了。

    她两人正在比试,容不得分心,僵持一会儿,岑湘蓦地左掌击出,不等招式用老,右手剑势再次向母亲挥去,母亲旋身一避,出手抓住她使剑的手,岑湘的手被制住,右肩一沉,左掌还是按原有的速度扑去,这掌比母亲出手更快,一招断水画船的“疾字诀”,差点擦到母亲肩膀,母亲要回击,只能放开她的手,再行还招。

    岑湘右手得了自由,却并不收手,斜剑扫去,逼得母亲侧身。但此时两人拼的都是手上功夫,下盘依旧稳稳抵住抗衡,慕娇侠肩腰胯三处向着不同的方向使力,重心不稳,登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岑湘急忙上前:“母亲,您没事吧。”

    穆娇侠半扶着她起来,直叹道:“拳怕少壮,我这老骨头是不行了。”

    “呸呸呸,母亲胡说什么,您宝刀未老呢。”

    母亲道:“你就别谦虚了,吴家将你教的很好,这功法委实精妙,我家里就是个小镖局,那刀功都不入流的,从前便是稀松平庸的武艺,也只能教教孩子。”

    “我就是手上多了柄剑,母亲今日腰又不好了,不然我哪打得过您啊,我习武都还是您开的蒙。”

    她这话不算打趣,若是在母亲年轻时,她必是打不过她的,但因母亲生她前在牢中受困许久,落下病根,生了她以后,母亲的身体便大不如前了。

    岑湘看她只是摔了一下,似乎没什么大碍,扶着母亲过去廊下休息,远远地果然看到许多人在那瞧着她们。

    从前岑湘回家都只有短短几天,甚少可以和母亲这样比试,一旁侄子看的意犹未尽,又是半天吹捧,直言要岑湘教他功夫,岑湘捏捏他的鼻头应下了。

    “姑姑和祖母都会武功,为什么娘亲不会?”傅昭疑惑地问傅屏西。

    岑湘看了姐姐一眼,姐姐依旧眉眼含笑的站着,道:“因为娘亲不喜欢舞刀弄枪,但是昭儿要学,母亲我也是很赞同的。”

    大家都笑着附和,但岑湘、母亲,还有站在一旁的祖母心里都清楚:慕娇侠是镖局总镖头的女儿,从小习武的,岑湘则是因为在娘胎里过得并不好,是个早产儿,小时候身子弱,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

    而傅屏西不习武,确实是不喜舞刀弄棒,但更是因为,她曾经喜欢的人认为女子不该习武。

    不过没人对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说这些陈年旧事。

    一家人看了场武术比试,方才因为傅廉靳爽约而产生的不快居然一扫而空,最后祖母拍板道:“好了,我看今日天气实在不错,不去想傅廉靳这个扫兴的,既然位子都订下了,还是不能浪费,我们几个去吃,不带他。”

    “好哦,孤立爹爹!”岑湘带头喊道。

    “哈哈,孤立孤立!”傅昭学了个新词,举起手跟着岑湘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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