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湘的剑一出鞘,直指那殷胜。

    她招式未用到底,便被殷胜身旁那青衣的护卫拦住,岑湘早料到他会有这一手,因此往前刺出的那一下未曾用尽全力,只是个掩人耳目的花招,见这一下果然被格挡,她迅速的将从心往下一横,欲要连人带剑越过沈岸。

    沈岸原先并未在意这个姑娘,不过是凭着本能格挡她的攻击,因对方貌美且十分稚气,身形又娇小,除了身姿挺拔一些实在看不出是个习武之人,何况那柄剑上还系着配珠的剑穗,看着不过是个摆设,直到他的刀鞘擦过她的剑刃,察觉力道不对,方知这女子没那么简单。

    沈岸应变奇速,足尖轻点,一个空翻拦住了岑湘的去路。

    殷胜未料到她看着玲珑柔弱,竟还真会武功,这下确实有些大惊失色了,看岑湘持剑刺向他,极力往后撤去。岑湘去路被阻,看着面前高大伟岸的男子,也不说话,只目光迥然,做了个起剑的手势。

    沈岸终于凝神,居高临下看了岑湘一眼。

    岑湘的细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随后飞身而出,沈岸亦在同时划开了刀鞘,长刀一下挑开岑湘的剑,和她交起手来。

    岑湘这些日子行侠仗义多了,几乎未逢敌手,便认定自己武功还不错,眼下虽不知对手实力如何,但她怒气上涌一时也管不了这么多,只能猜测殷胜的身份并非王侯,请的护卫多半到不了一流,就算打不过对方,也不至于输的难看,趁乱将殷胜揍一顿的可能性也还是存在的。

    虽然傅昭脸上的盘子不是他扣下的,可事情因他而起,他们一家被卷入这桩事中实属无妄之灾,而听楼下那帮江湖人的话语,殷胜不止不占理,恐怕该当给在场每个人啐一口的。

    她知道自己不该牵扯其中,那帮江湖人惯常刀尖舔血的,如今为了义气乔装打扮来京城闹事,虽然情况对他们并不利好,可稍后若出了事,他们改头换面化整为零混入人群之中也并不难办,仗着有些功夫和人脉,等闲官差还真抓不到人。

    而她几乎是明牌与殷家对阵,实是不该。可她也看出,那些原本杵在楼下等待时机的人本不必在此时出手,他们不仅改扮样貌,还先派了人上前刺探殷胜那边的实力,这般布置,完全可以等到殷胜喝醉了再暗暗跟踪,找个僻静处向他逼问宝物下落或是揍他一顿,都会比眼前这情况好得多。

    而他们选择在自己被殷胜握住了手腕,祖母动怒摔了盘子后动手,显然是看不过自己被殷胜欺侮,各中种种,岑湘实在无法袖手旁观,就算是将殷胜身上刮花出口气也好。

    本来被爹爹放鸽子就已经很不爽了,好不容易大家开心些了,还要被这泼皮给黏上,傅昭的哭声在耳边回响,她越想越心烦,剑势更为迅速,一招折杨柳风,手腕来回转动了数圈,真气运出,毫无保留地击向沈岸,沈岸依旧站在原地,脚步未动,不过靠着手上功夫见招拆招,两人渐渐过了几招,沈岸大概探出岑湘的本事,守中含攻,长刀飞掠的速度渐渐快了起来,岑湘见折杨柳风被他尽数化解,干脆地变招,侵凌雪色带着凌厉的气势直击沈岸胸口,沈岸刀锋不变,正面迎上,脚步却终于动了,有些意外地脱口:“斩春光?你是阑山门下!”

    二人各自退开些许,岑湘不防此人认出她的剑法,听他一语道出,面有得色,道:“是啊,算你有点见识,竟还能认出我师父的剑招,怕了吧。”

    说罢又干脆地同沈岸战至一处。

    她一剑横劈,这次却劈了个空,沈岸冷哼一声,道:“花里胡哨,阑山怎么会收你这样的徒弟?看来不过徒有虚名罢了。”

    岑湘的功夫确实不错,毕竟师承宗师级人物,有些悟性,还是从小练起,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而她所料也没错,沈岸确实不算一流的高手。

    可岑湘不懂,天下武学阶层,入了流,每一层皆需要极大的提升,除非打从一开始便天赋极高,或是有一番奇遇被高人灌注真气,打通任督二脉,直通上层武学,否则从三流的武者要进步到二流便是小孩上楼梯,步步皆是坎。二流高手到一流则又是另一重更为艰难的考验,再至后面的一流高手到绝顶高手更是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触摸的层级。

    通常三流武者已是普通练武小有成就的武功好手,而二流人物则更进一阶,沈岸比岑湘大些的时候,就是江湖门派同辈中的佼佼者。

    沈岸受聘做了护卫,自然战斗经验也丰富,她一个初出茅庐,武功平平的女孩子,让现在的她去与一个二流的,身形,年纪,武学皆高于自己的武者硬碰硬,大概只比以卵击石好上一些,能够在沈岸手下走过二十招已是不错。

    话未毕,沈岸已不再留手,并指为掌直劈她面门,岑湘听了他的嘲讽甚至来不及生气,侧手格挡掌风,谁知这人另一手长刀翻飞,直取岑湘天枢,岑湘来不及防范,眼看就要被伤到,好在这时,那与殷胜其余护卫缠斗的白衣男子总算脱身,大喊道:“姑娘,我来助你!”

    一柄匕首拦住了沈岸的长刀。

    岑湘原本已然无望,见有这人加入,才又鼓起勇气与他一同回击。

    她见那白衣男子一张国字脸,看起来端正老实,应战的同时忍不住出声道:“多谢。”

    国字脸嗨了一声:“你早说你会功夫,我们兄弟也不必急着救你。”

    岑湘:……

    看来是个人都将她的剑当成摆设了。

    她来不及回话,只听站在台阶上的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老谢,先擒殷胜那崽子。”

    被叫做老谢的诶了一声就朝着渐渐退到角落的殷胜走去。

    沈岸早已不耐烦,听到他们的对话只嗤笑一声,纵身一跃,足尖踩到圆桌上,将身后圆桌竖直翻起,随后用力一踢,圆桌随着他的动作起落,斜靠在了角落廊柱上,正将躲至那处角落的殷胜围了起来,沈岸道:“好好待着。”

    殷胜惶恐地点了点头。

    沈岸彻底收了轻视,飞身过去护住后头殷胜,专心应对起他们两来,道:“既如此,在下便不客气了。”

    岑湘看出此时沈岸整个人的架势已经和方才完全不同,他横封一刀,将两人划开数尺,老谢当下短剑反挑,沈岸却将长刀恰到好处收住了,身形迅捷无比地直冲刚刚站定的岑湘而来。

    他早看出岑湘本事不行,与其同二人一起纠缠,不如逐个击破,先打那个最菜的。

    岑湘将长剑竖起急挡,刚挡完一下,沈岸第二刀已又劈了过来,老谢却还因为前头那横封的一下距她甚远。

    岑湘心中一寒,未料到此人如此不要脸,专挑自己这个软柿子捏,眼看他第三刀又朝自己拦腰刺来,再无法招架,想要后撤也已经来不及了——她逃跑的速度显然不及对方刀快。

    她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师父说过的话:轻功、剑法、内力、三者相辅相成,若能皆达上乘,便是绝对的高手,若只求自保,三样只要有一项出挑,也可保你无虞,你天资不错,学起这三个都算轻松,可你样样马虎,无一出挑,早知你如此懒散,只教你学个吴钩霜雪,兴许逃跑还能快些。

    那厢殷胜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见沈岸那柄长刀劈下,这傅家小姐不穿肠破肚也必定伤到腰腹,急忙道:“莫伤那小娘子。”

    但来不及了,刀光已至,沈岸的功夫未到收放自如,这个时候即便他想停,也会在岑湘腰侧割下块肉来。

    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一根木筷飞出,速度快得不及眨眼,径直飞向劈往岑湘的那一刀,两注力道抗衡,筷子崩成两截掉落在地,刀尖险险擦着岑湘柳腰过去。

    沈岸的刀锋原本距离岑湘不过一指,那人不过是根木筷,却有如此速度和威力,显然不是一般人能够办到的,众人一时都停下了打斗,抬头朝着筷子刺出的方向看去。

    斜上方临江仙三楼的雅座处,纱幔轻飘,隔着帷幕,看到一个修长写意的侧影,蓝色直襟长袍,银色的宽边广袖,修身的腰带更显得人仙气飘飘,虽隔着帷幔看不清脸,但只是一个身姿便能看出不凡。

    整个临江仙的客人几乎都跑光了,而他依旧坐在原处吃饭,因丢了根筷子,有些可惜地拍了拍手,又伸手从他身侧的小厮处新取了一双来,也不看那些望过来的视线,慢条斯理,继续吃饭。

    沈岸见那人专注吃食久无回应,冲那个方向抱拳道:“敢问阁下是何方神圣?”

    过了片刻,只听那人身边一小厮道:“来这儿的,除了食客还能是什么人?”

    “既如此,”沈岸又道,“殷家于此处理私事,望公子,莫要插手。”

    上方的人不置可否,没有回应。

    沈岸一双带着厉色的眸子又转了回来,看向岑湘和老谢二人。

    老谢一行虽找人刺探过殷胜身边之人的身手,但当时沈岸并未出手,原本以为最差也是伯仲之间,干不过就跑好了,谁知他方才一交手,便从他这一刀传递出的内力中感受到了压力,老谢心中已知自己不敌,忙冲楼上喊道:“这位公子,殷胜这厮残害平民百姓,夺人家传宝物,还光天化日欺男霸女,看您这身手,必定是位武功高强,义薄云天,路见不平的好汉,何不救人救到底,助我们兄弟擒了这殷胜,我谢某日后定当报答。”

    那公子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茶,淡淡道:“我不过是无意掉了根筷子。”

    这便是撇清关系,袖手旁观的意思了。

    沈岸呵了一声,长刀再出。

    岑湘与老谢心中暗暗叫苦,不得已迎了上去。

    岑湘经过方才那险而又险的一刀,心中早已生了怯意,打起了退堂鼓,应敌之时狼狈万分,好在沈岸听了殷胜的话,面对她时出手明显轻了很多,并且刻意避开了要害。

    战至凭栏,她的余光又瞥见刚护送着祖母侄子等人到了楼下安全处的母亲抽了一个被打伤护卫的刀就要上楼,心知以母亲的功夫,上来无疑是送死,惊道:“母亲,不要过来。”

    “你……”母亲开口。

    “我不会有大碍。”岑湘道。

    她才和母亲说了两句,那头老谢便已招架不住,肩上挨了一刀。

    岑湘咬咬牙,用力将内劲贯注于剑,使出了她目前练得尚不熟练的“断水画船。”

    断水画船,抽剑断水,讲究一个狠字,但她气力未到,这一下用尽了全力,只阻了阻对方出刀的速到,好在这已经够了,老谢和她身影交错的一瞬,都从对方眼神里看出了脱身的急切,只一个眼神,这两个萍水相逢的人此刻突然福临心至一般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在沈岸准备乘胜追击的档口,老谢突然出手拍了岑湘一掌,岑湘顺着他的力道往沈岸面前冲了几步,沈岸看到岑湘的脸,果然急着收手,趁他收手的功夫,二人联手疾攻。

    沈岸猝不及防,身体后仰,脚步迅捷地向后退去。

    老谢与岑湘趁这机会不约而同地收了刀剑,纵身跃下了二楼。

    此时的临江仙一楼,小二和掌柜的躲在结账的柜台下瑟瑟发抖,除此以外,剩下的便是岑湘一家并赵家请来的部分人了,看了让人不禁怀疑这京城第一的酒楼是否沽名钓誉,竟请不起一个保全的来。

    岑湘从二楼跃下落到地面的那一瞬,清楚听见自己腿脚骨骼发出的摩擦声响,她嘶了一声,勉强扶着旁边未被打翻的桌子站了起来,一家人纷纷过来扶住她。

    老谢那边,临江仙门口,原本他们派去盯梢的小子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口中喊道:“不好啦,快跑啊,官府的人来啦!”

    岑湘所料不差,他们果然早有后手,那通风报信的人赶来后,原本还在台阶上动着手的,还有些受了伤的,也都纷纷止了神通,跳了窗一溜烟不见了。

    老谢站在窗框上冲她挥了挥手,又对殷胜道:“今日是我们准备不周,赵兄一家与我们有恩,他父亲死于你手,来日我们必寻机会取你狗命。”

    沈岸待要下楼再追,又一根筷子从天而降,截住了他的去路,沈岸抬头道:“公子有何指教?”

    “公子说你吵到他吃饭了。”那公子没有回话,反倒是他的小厮替他答道。

    沈岸眼看那批刺客作鸟兽散,但自己又必定打不过楼上的那位,气的拍了下还在角落叫唤的殷胜脑门,拎着他的衣领下了楼。

    此番打斗戛然而止,岑湘俯身朝三楼方向行了一礼,低声道:“多谢。”

    虽不知对方是谁,并且除了那双筷子之外再未出手,但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了。

    她们时间不多,门口祖母已在催促,岑湘搀着母亲的手一瘸一拐出了临江仙。

    沈岸行到一半,原本躲在柜子底下的掌柜的突然出现拦住他:“殷大少,还有这位壮士,您看这折损的费用?”

    沈岸一把推开掌柜:“滚开。”

    他提溜着殷胜,还要找老谢等人,这个时候,楼下却已真的除了店家一个不剩了。

    掌柜的还远远喊道:“殷公子,您这打砸了的东西,小的照旧去殷府上要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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