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湘一时冲动将自己陷于危险之中,回去自然被母亲劈头盖脸好一顿骂。最后还是祖母解围说她也是为了给傅昭出口气才一时糊涂,没让母亲骂的太过。
小侄子傅昭被砸了一脸,万幸只是伤了鼻子,看过大夫后便止了血,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只是小朋友从前很向往临江仙的烤鸭,自此再没提过。
岑湘那日为了脱身,以自己蹩脚的轻功跳下楼扭伤了腿脚,好在她本就年轻,在家中休养了一阵子,稍加锻炼,这点伤很快便好了。
她吃了教训,修养期间又恢复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习惯,每日不是和姐姐一起教傅昭读四书五经,就是写字抚琴,偶尔闲暇才去趟瓦市。
谁曾想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岑湘的腿脚还没好利索,没几天脸上突然又起了疹子,大夫说她应是吃了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导致的杏斑。
这便奇了,她平素虽略有挑食,但没什么忌口,长到这个岁数都还不知道自己原有碰了会长杏斑的东西。
众人回想半天,穆娇侠突然问:“那个殷胜点的菜,叫什么猪八戒的,是不是有蒜苔?”
岑湘仔细回忆了一下,想起那盘死贵的蒜毫炒五花肉,道:“是。”
“你小时候碰了那东西脸上就起了疹子,此后家里便再也没烧过这道菜,你师父那边我也特地去知会过。”
经母亲一说,岑湘才想起自己似乎真的很久没吃过蒜苔这东西了,可她却从不对大蒜起这样的反应,这独特的症状弄得她自己也有些啼笑皆非,但更多的是因此对殷胜产生的嫌恶。
这个臭不要脸的祸害!腿伤便罢了,如今脸上也如花猫一般,当真难看。
为了养伤,岑湘连瓦市也不去了,彻底安分下来,但即便她的腿伤好了,脸上的疹子不知是因天气环境还是心情影响,一个多月过去,还总是断断续续的发作。
岑湘一向爱美,忍着不曾去挠,实在难忍,也不过躺在床上辗转发侧,或是举着剑拿后院本就不多的叶子出气。
日子久了,除了她脸上的反复,一家人也算渐渐适应了京城。
过了冬至,不久便是年尾,京城下起了大雪,万物潜藏,街上人也少了起来,外头白茫茫一片素裹,静谧而纯粹,反倒让她怀念起阑山来。
阑山的冬天不常下雪,但她刚拜入师门的那一年,山上雪花纷扬,江涵雁影梅花瘦,夜窗如昼,高崖积雪,皑皑至她的小腿肚,好看是好看,只是这种天里清早爬起,去山下提水,再将水提回山上,这么来回往复也实是难熬,她几次打了退堂鼓想着不学了,放下水桶想要跑回家去,又不知是怎样的心念支持着她熬了过来。
岑湘望着闺阁窗外的梅花疏影给师父师娘去了信,简略交代了近来发生的事,问了二位的安好,道自己练剑练得更勤了,让两位放心,最后又给哥哥写了一封家书寄往雉国,只是不知哥哥是否能够收到。
哥哥离家的头两年,还常常来信报平安,再后来变成了一封,这几年干脆断了,上次收到信,哥哥还是在雉国的一个小镇上。相比邹铭这样还有点头绪可以找寻的人,哥哥则更是音讯渺茫,几乎成了家里一块心病。
起初爹娘派了许多人出去找过,但他已出了大胤地界,实在无从找起,只好想着他已成年,应不至于无法照顾自己,如此宽慰着彼此,便也随他去了。
到年关腊八节的时候,穆娇侠带着岑湘与姐姐去城外安国寺上香。
安国寺香火鼎盛,平日便有不少人来,腊八节时更是热闹,几个人到的时候,三条上香的队伍从正殿排到了大门口,跟着队伍向前,听人群里七嘴八舌的议论,才知睿王秦旸也来了。
除了太子,大胤成年的都皇子早早被封了爵,出宫另立府邸了。
据说皇四子睿王慧根深厚,又慈悲心肠,从前在宫里时便常常来安国寺与这里的主持讲经论道,出宫后与安国寺的往来便更是频繁,有些爱慕他的姑娘甚至会借上香之名前来与他偶遇,也算变相地为安国寺增添香火了。
岑湘在摩肩接踵的队伍里艰难移动,前头忽有人冲她们招手,原来是那日接风宴上认识的孙婷怡,她与孙夫人说了两句,接着二人便往后退了退,排到了傅家人之前,孙婷怡牵起岑湘的手,道:“还真是你啊,怎么今日还带个面纱?要不是傅夫人在,我都认不出来你。”
岑湘与她只见过一面也不好多说,当下只点头笑了笑。
孙婷怡又问:“怎么那日宴会之后都不见人,给你递了帖子也不来?”
岑湘有些不好意思,道:“身子不适不喜热闹。”
“好吧,那下次我约你,可千万要来啊,我朋友都想见见你呢。”孙婷怡也不强求,继续与岑湘闲话。
“见我?”
岑湘有些意外,毕竟她自来京城,也就参加了那一次聚会,与众人都不熟,而她在临江仙打斗的事情似也并未传开。
因几人真正打起来时临江仙里的食客大都跑空了,等到官府前来,几乎只剩了殷胜一行骂骂咧咧地要官府抓人讨公道。殷胜显然觉得自己当时表现窝囊跌份,隐去了岑湘一家不提,傅家也不想与他们有什么纠缠,乐得清闲。
不过一次见面,孙婷怡的朋友怎么会想见自己?
孙婷怡便道:“是啊,你长得好看,上次宴会后便有人议论了,但你深居简出,又拒了大家的请帖,没见过你的人自然好奇。”
原来是这样。
“你的邀约我怕是去不成啦。”岑湘道。
“为什么?”
岑湘小心地揭开面纱。
孙婷怡看到一张精致的脸,只是那小脸上不规则地分布了些看着不太雅观的红点。
“春癣。”岑湘轻声道。
“啊,”孙婷怡看着她的脸诧异道,“怎么会?真可惜。”
岑湘笑了下:“有什么好可惜好奇的,我还能长什么样,四个眼睛两个鼻子?”
“哈哈,”孙婷怡笑了笑,又想起什么,道,“对了,今天睿王也来了呢。”
岑湘道:“刚听说了。”
孙婷怡道:“他来此是为他病重的母妃祈福的。”
“他母妃?”
“嗯。”
“你不知道吧,睿王的母妃乃是皇上最宠爱的殷贵妃,是殷国公的妹妹。贵妃自三年前身子便开始不好,睿王孝顺,每年都会来安国寺为殷王妃祈福呢。”
这些岑湘其实刚才都听说了,但她静静听着,未曾打断孙婷怡,只听她接着道:“睿王长得那么好看,还孝顺谦和,温文有礼,难怪皇上那么喜欢他,你看那边,好多姑娘在偷偷看他。”
岑湘他们原本排在后头,此时等了一阵,陆续有人离开,总算能看到前方情景,顺着孙婷怡的目光看去,终于看清了左前方正在蒲团旁与住持说话的男子。
那人一袭龙胆紫的猛兽暗纹对襟长袄,头戴嵌宝紫金发冠,肩宽腿长,气质极佳,远远站着便能感受到与生俱来的贵气,再细看他的面容,鼻若刀削,一双瑞凤眼微微下垂,带出单眼皮上凹陷的眼窝,精明中仿佛带着一丝疲倦,但整体看来毫无疑问是个美男子,他只是躬身倾听住持说话,便引得无数女眷窃窃私语。
岑湘一家同孙家想要前去进香时,正碰上睿王与住持聊完要走,他姿态端方又恭谨地与周遭之人点头致意一番,行到他们面前之时顿了顿,目光在岑湘和姐姐身上停驻,又眼看了母亲,道:“这两位便是傅家双姝了吧,到京城这么久了,可还习惯?”
算来这是岑湘回京后第一次见睿王,但他一下就报出了她们的身份,想来母亲常随父亲官场应酬,睿王见过母亲也不奇怪。
“多谢睿王关心,我们姐妹一切安好。”傅屏西道。
毕竟是父亲的伯乐,岑湘跟着姐姐与他见了礼。
睿王点了点头,又多看了岑湘一眼,道:“那就好,今后若是得空可随傅大人来睿王府坐坐,本王还有公务在身,便先失陪了。”
睿王走后,孙婷怡又上前怼了怼岑湘的肩头:“是不是很俊美?”
“额,”岑湘从小到大见过好看的人多了,所以睿王的相貌于她来说虽是帅气,也未到惊艳,孙婷怡问起,她只能答,“还,还可以。”
“唉,睿王是长得不错,才学品德武学更是一流,不过单论长相,皇子里最好看的还是祁王秦晔。”孙婷怡小声道。
哦?
听她这话,岑湘不由想到鉴城里说书先生所形容的白发虬髯青面獠牙。
道听途说果然做不得数啊。
“只可惜,祁王的出身不好,而且才华武功都是平平,除了相貌简直一无是处,听说脾气也不太好。”孙婷怡继续耳语。
“可他不是还带兵剿灭了云啻吗?”
“哎呀,就是这样才说他出身不好,那云啻早就是强弩之末,就算没有祁王带兵,绑个稻草人上去,国破也是迟早的事,祁王那武力,那谋略,根本带不动兵,而且你想啊,他连母族都给灭了,今后还有什么倚靠……”
孙婷怡一个大臣之女都能够这样说,看来朝中的人应该也都是这么想,岑湘因这说法与说书先生盛赞的反差起了一丝好奇。
其实她小时候曾经见过睿王与太子,只是太过久远,如今再见十分陌生。
可这位祁王,岑湘幼时随父亲进宫甚至都不曾听说过这号人,这便显得他更为神秘了一些。
孙婷怡讲起皇室传闻来也是如数家珍。
据说秦晔灭了云啻,算了功绩,也不过拿个闲职,收了些赏赐,最后皇帝问他还有什么想要的,他说想给他已故的亲娘求个追封。
这样做无异杀鸡问客多此一举,不但没人念秦晔孝心,反而都道此人灭了母族,毫无人性,追封他生母为妃又如何?假惺惺且伪善,要是他生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九泉下得跳起来打他。
好奇归好奇,这些八卦岑湘听完便罢,也不多做评断。
岑湘想:与我何干呢,上香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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