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娇侠还在后头的马车旁张罗着给淑望夫人的贺礼,余光便瞥见小女儿不住地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张望,她今日是精心收拾过的,一身石榴团福绫子外衫下是一条水红的霞光织锦裙,她还未穿耳洞,但右侧的耳垂上却挂了一串她不知何时买来的银蓝色流苏蝴蝶耳挂,随着她张望的脑袋小幅度晃动着,岑湘一双眼睛本就生的灿若朝露,这样茫然四顾,更显得无辜。

    和大女儿无论什么处境都安之若素相比,面对相关的人事,岑湘的情绪要激烈和外放许多,她看出女儿的不安,便又迅速吩咐下人将一切打点妥当,这才上了岑湘所坐的那辆马车。

    岑湘已经收回了视线端正坐着,见母亲上车,赶紧拉住她的手让她坐在身旁。

    慕娇侠道:“你这耳挂倒是好看。”

    岑湘干巴巴笑了两下。

    今日铺子里到了批货,祖母得亲自去看,便只有母亲陪着她去殷府,她不知道殷画竹是什么盘算,面对未知,自然有些恐惧,只好用心打扮一下,给自己充充场面。

    记得小时候这种场合都是母亲带着姐姐去的,姐姐应付起这种场面,大概也比自己得心应手很多,只是如今她不便招惹外头的风言风语,便除了从前几个闺中密友的约,再没正式赴过这样的宴席。

    饶是这样,前阵子还是有个员外要给姐姐说亲,对方还是个已有了十几名妾室的中年男子。

    岑湘气的想要提剑赶人,最后是爹娘一左一右将她拦下的。

    总而言之,祖母说的在理,家里只有她一个小辈适合出席,她确实无法推脱,岑湘一路上也没多说什么,默默看着路边的风景。

    临下车前,母亲拍了拍她的肩,道:“别怕,你们这梁子结的虽然不小,但殷小姐也不至于真对你做什么,大不了让你当着众人出些丑罢了。”

    岑湘没等来殷画竹的刁难,未曾想先被母亲挖苦了一番。

    “那还不严重吗?”她苦着脸问。

    “哈哈哈哈,”母亲笑得很爽朗,“娘尽力护着你啊,尽力。”

    岑湘知道她是在宽慰她,但母亲说的也有道理,虽然殷画竹和她不对付,可至今为止也都没出大事,殷府这样的门楣,淑望夫人这样的身份,真让她在府上出点什么事也不太可能,多半也只是借着人脉势力让她出点丑,要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殷府也晦气——除非殷画竹真是恨她到不惜拼上殷府名誉,也要将她拉下水的地步。

    有了母亲的宽慰,岑湘觉得好多了。

    她叹口气,但愿是自己多想。

    二人下了马车,远远便见殷国府三间一启的大门,之前的孙府已是气派,殷国府便连门口的两只石狮子都是塑了层金的,今日端的是门庭若市。岑湘一家到的算早,却见那里已经排起了长队,似乎还有人在行礼的。

    仔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今日,就连宫里娘娘也来了,说是代表皇帝过来祝寿。

    “不知是哪位娘娘?”母亲问。

    “是瑜妃娘娘呢。”殷家侍立一旁的仆从道。

    母亲听后点了点头,又朝正门处望了望,见东边角门处人稍少一些,便道:“咱们从角门进,一会儿进了正殿再与瑜妃娘娘见礼吧,从正门走怕是还要等上许久。”

    谁说不是呢,瑜妃分明还坐在轿子里,外头却围满了人,毕竟宫妃出来可不多见,这位瑜妃还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少不得有许多前来攀附的,只在门口就挤占了好大一处。

    也好,听说瑜妃是汪泊鑫的远亲,岑湘觉得还是绕着她走比较好。

    步入角门后,便有小厮引着,穿过抄手游廊,又经过两个小花园,花园里石径逶迤,佳木葱茏,迎面所见处处繁华,便连小厮都穿着不俗,绕来绕去走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到了二进门处,走过穿堂,才见一个绣着姚黄魏紫的巨大屏风,转过屏风,才算来到了此次会客的正厅。

    步入正厅里,那厅堂更是大的足能容下数百人,岑湘向东边上首望去,方见原本还在正门口接受众人礼拜的瑜妃居然先她们到了,还正和殷老夫人相谈甚欢。

    母女二人便上前见礼。

    殷老夫人和瑜妃似乎相谈甚欢,两人都没带拿正眼瞧她们的,只说了句起身吧,便接着聊起和皇帝有关的趣事来。

    母亲出身草莽,本就不受这些贵女们的待见,岑湘从前也老被说是青州的野丫头,如果不是上次品学会出了风头,这次寿宴都未必会请她,况且……她与殷府、汪府的关系都挺微妙的。

    与朝廷两大世家的人这般僵持,岑湘此刻忽然觉得,自己在京城真是前路渺茫。

    好在眼下她很乐意被这两位贵夫人无视,行完礼后,她和母亲便被领到了坐处。

    岑湘这才有机会看了下此次寿宴的宾客——一品诰命的寿宴果然足够隆重,虽然咸德帝无暇亲临,但他的宠妃来了,公主郡主们也来了不少,今日怕是京城稍有些地位的女眷都在这了,男客们虽然较少些,却也大多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岑湘回京这么久,去过爹爹的接风宴,看过镜湖比武,参加过品学会,却还是头一次参加这样正式的宴席,看着满殿衣香鬓影、珠翠华丽,不由有些发憷。

    慕娇侠倒是握了握她的手,依旧镇定,岑湘忍不住悄悄同她母亲说:”还好出门前精心打扮了。”

    慕娇侠笑道:“我的女儿自是不输任何人的。”

    岑湘灿烂一笑,接着脱开母亲的手,下意识在人堆里寻找自己熟悉的身影,毕竟这种场合,没个年纪相仿的姐妹在场也挺无聊的,然后她巡略片刻,看到了——

    不想见的人一号:殷画竹。

    不想见的人二号:殷胜。

    不想见的人三号:宇文嫣。

    不想见的人四号:汪彦书。

    不想见的人五号;汪傲姿。

    ……

    岑湘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在京城树敌,或者说树假想敌太多了?

    “不至于呀,明明……”

    “明明什么?”

    岑湘正嘟囔着,一位不算不想看见,但也绝对没想见的人忽然出现在她眼前。

    自律书事情过后,岑湘便有意疏远了孙婷怡,孙婷怡大概也有些察觉了,下了课再没来找过她,今天不知为何又格外热情起来。

    岑湘找了半天也没看到郑雪的身影,孙婷怡主动前来打招呼,她也只能收回视线,道:“没什么。”

    孙婷怡见她左顾右盼,仿佛猜到她她在找谁,道:“你在找郑雪啊,她今天没来,本来她就出身不太好,她爹只是个小吏胥,进国子监都是托了严景城的关系,画竹根本没请她。”

    岑湘听了只好沉默,很快她又想起季濛,目光再度朝人群里扫去。

    “季濛你也不用找了,他不喜欢这种场合,向来能避则避,来的都是他堂哥。”孙婷怡又说。

    岑湘唯有沉默。

    只是她的沉默也没能维持多久,因为除了孙婷怡外,今天来找她说话的人格外多,很多还是她不认识,对方却认识她的。

    那些人一个个又都出身高贵,不好不理,岑湘只好打足了精神去应付。

    分明当初父亲的接风宴上都没这么热络的。

    岑湘应付完又一个上前夸赞的人,有些莫名。

    “你在奇怪吗?”孙婷怡在一旁默默看着她敬完了两茬子人,问。

    岑湘心里大概清楚今日众人前来结交的原因,她刚说了一个“我”字,便被孙婷怡打断了,她凑近她,低声道:“你在品学会上出尽风头,如今在京城的名气说不定比殷画竹还要大,从前提起京中名媛便是殷画竹和宇文嫣,还有的不是卧病在床,便是远在他处,现下宇文嫣去了宫里,你又在品学会上败了嘲讽她的范文先,还得了皇上的夸赞,殷画竹非但不会感谢你,还会把那日受辱归结到你的头上,今日这寿宴上,恐怕就会找机会把面子讨回来,你要当心。”

    岑湘即便对她再疏远,有了这般叮嘱,也不好再冷颜相对,便放下杯盏礼貌的说:“谢谢你的提醒,我会小心。”

    孙婷怡说完这些,见岑湘没有想要多聊的意思,便默默离开了。

    确认了一向要好的郑雪和季濛都没来,岑湘兴趣缺缺,回到母亲身边,一心想着早些回去,幸好一直到说完祝词,众人送了贺礼,都没发生什么。

    岑湘才刚放松警惕,不想见的人二号便来到她这一桌,举着杯子要敬她,口中还道:“上次临江仙多有得罪,还望傅小姐不要放在心上,小生为自己的莽撞自罚一杯,傅小姐随意。”

    殷家的寿宴,岑湘既不能和他翻脸,更不能提剑砍他,别说多难受了,她皮笑肉不笑地回敬对方,杯中的果酒一口没动。

    殷胜才不在意这些,他自顾自喝了一杯酒后又道:“傅小姐改日若是得空,可以常来殷府走动,我妹妹可是常在府中念起你。”

    岑湘听他这么说,不由忌惮起来,不会后手在这儿吧,殷画竹是殷家嫡女,今日一直在忙,没工夫搭理她,但殷胜毕竟是殷画竹的堂哥,要是二人串通……

    她心里正默默想着,殷胜却仿佛只是随口一撩拨,或许是身边没了那个厉害的护卫,也有些忌惮她发作,敬完酒,便规矩的去了别桌。

    殷胜敬完后,又陆续来了几人,没过多久,宇文嫣也来了。

    京城这点最是麻烦,对着不喜欢的人,也得笑脸相迎。

    宇文嫣随着宇文夫人一道过来,宇文夫人满面堆笑道:“傅先生不愧是当朝名家,教出了这样好的女儿,上回孙府上没好好看着,今日再见果真是明眸皓齿,姿容无双,要不是嫣儿在宫里受着教习,我也想让她来讨教一二呢。”

    她表面上夸着岑湘,实际还是在炫耀自己的女儿,慕娇侠装作听不出来,只道:“哪里哪里,过誉了。”

    宇文夫人噎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倒是宇文嫣主动和岑湘搭起话来:“我在宫里都听说了,你大败范文先,为画竹出气,还作了篇《论榭通渠》让皇上好一顿夸赞,回宫后还着工部将你的文章好好记录呢。”

    “那都是……”

    “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样的心计呢,从哪儿抄来的?”宇文嫣轻蔑笑道。

    ……

    岑湘本来正待谦虚呢,谁料宇文嫣这人没说两句,便又开始夹枪带棒,甚至诽谤于她。

    “那都是跟您学的,不及您手段高明,轻易便能捉只名贵的鸟儿来。”

    既然她都当着长辈的面这么肆无忌惮了,自己也没必要跟她客气,又不是宇文府的寿宴,大家都是客人,谁比谁高贵呢?原本她怎么成了公主的陪侍,中间的过程也与她无关,今日这样,不是宇文嫣故意找事是什么?况且那篇《论榭通渠》分明就是自己写的,为此还受了父亲好一顿教诲,却被她说成是抄袭之作,岑湘怎能不气。

    “啊湘!”

    “嫣儿!”

    两位母亲几乎是同时喊出声,想要制止二人的口舌之争。

    “本来就是嘛,她能有什么学问,课上被夫子点名指责的,谁信那文章是她写的,定是早早就找人写好等着出风头的。”宇文嫣不知岑湘如何知道她替换“芙蓉饼”一事,心慌之下乱了阵脚,越发口无遮拦。

    当初芙蓉饼一事本就是宇文家为了确保宇文嫣能够入选一手策划,宇文夫人自然也听出了岑湘话中之意,心下一惊,急忙朝宇文嫣道:“嫣儿,道歉!”

    宇文嫣见母亲疾言厉色的样子,也不敢再多说什么,闻言便不再吱声。

    但她又不想向岑湘低头,便梗着脖子没说话。

    “道歉。”宇文夫人怕女儿拎不清,毕竟她们替换芙蓉饼是是事实,既然岑湘说了出来,多半是曾经见过,而岑湘找人代笔之事她们不过捕风捉影,毫无证据,事情发展下去对宇文家并无好处,便再度催促。

    宇文嫣梗着脖子,正犹豫着,忽然想起殷画竹送请帖时与自己说的话。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酒杯,笑了起来,真诚道:“方才是我一时口快,冤枉你了,对不起。”

    说着便学起大人的样子给岑湘敬酒。

    岑湘虽然觉得她这态度转变的反常,但也不想在这种场合闹得太难看,见已经有人朝她们看过来,便想顺着这个台阶下去了。

    她也举起了手中的杯子。

    不曾想宇文嫣这一下碰杯并不是做个样子,她敬酒的力度太过,岑湘猝不及防,两杯带着颜色的果酒顷刻间都洒在了她的前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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