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湘被殷家的下人领着,去了偏厅更衣。

    她不知道这是否就是殷画竹给她的一点颜色,如果这就是所谓的当众出丑,也着实不痛不痒了些。

    她不甚注意,还会将汤水洒在衣服上呢,襟前的酒水虽然洇湿了胸口,但她穿的还算严实,没什么大碍。

    母亲原本要陪她来的,却临时被前来攀谈的人拦住了去路。

    母亲还要离席,岑湘也只告诉她自己会当心,便独自随着人离开了正厅。

    她虽察觉不对,却也不想再顾忌什么了,只等换完衣服便称天热胸闷马上和母亲回家。

    这寿宴她来了,贺词说了,饭也吃了,酒也敬了,这时候告辞怎么也算不上失礼。

    那仆从指了指前头的衣柜,道:“这里头都是给客人准备的衣服,俱是新的,傅姑娘自己挑选便好。”

    岑湘点头道谢。

    仆从本想帮她更衣,但岑湘不习惯陌生人近身,便道:“我自己来吧。”

    对方听完便识趣的转身退下了。

    岑湘打开衣柜,见里头各色款式不一的正装,稍稍放宽了心,这里头的衣物确实崭新且漂亮,触手质感柔软,都是上好的衣料。

    虽然岑湘不算贪慕富贵,一路下来,也觉得殷国公家里着实繁盛,连给客人替换的衣物都如此齐全奢绮。

    只是岑湘翻了一圈,发现许是自己身量偏小,合适自己的衣物翻来覆去也只有一套。

    那套衣裳的外衫上用白色的绣线搭配金色滚边,绣制了许多可爱的细犬,岑湘在镜前将那衣服比了比,觉得也还不错,配色相宜,俏皮灵动,也还算合身。

    她正待脱去外袍将那衣服穿上,暗处忽然有个沉静的女声道:“我劝你还是不要穿那衣裳为好。”

    岑湘先前一心想着早点换了衣服回家,没注意到此处还有别人,忽听这一声,吓了一跳。

    待听清了对方说的话,不由镇静下来,她打眼朝角落的座椅处看去,见那里待着两个陌生的女子,方才出声的女子穿着草色的烟翠衫,曲水纹落梅瓣长裙,肩若削成,腰若约素,一双眼睛如月光下透亮的湖水一般,清冷而轻盈。

    另一个侍立在侧,看打扮应是个宫女,但她身形袅娜,姿容艳丽,如同一朵暗夜里盛开的玫瑰,叫人不敢轻忽。

    她下意识问那出声的女子:“为什么?”

    对方反问她:“你今日来的是什么宴?”

    “淑望夫人七十大寿的寿宴。”

    “那你可知道夫人的属相?”

    岑湘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申猴酉鸡,淑望夫人如今七十,应当是属鸡的吧。”

    见岑湘还没明白,对方又说:“你道这属相的人最忌讳什么?”

    岑湘看着手中的衣物,眨了眨眼,不会吧……

    虽然五行之中有鸡狗相害的说法,鸡遇狗又常有鸡飞狗跳,鸡犬不宁之说,可这也未免…未免太过牵强,她又不属狗。

    见岑湘语塞,李寒袖觉得这孩子可能是真傻,她又抬眼认真端详了这个耳边挂着蝴蝶的女孩,不由怔了怔——太眼生了。

    她忍不住问:“你是哪家的女儿?”

    岑湘这才想起来见礼,垂首恭谨道:“小女傅岑湘,见过,额,见过……”

    她只凭旁边的宫女判断对方必定比她尊贵,却猜不出具体是哪一位。

    好在那宫女替她解了围:“这位是祁王妃。”

    岑湘忙道:“见过王妃娘娘。”

    她一边行礼,一边想着,她在太液池边遇见祁王,只觉得对方不是脑子便是精神上有些问题,但这位祁王妃李寒袖据说是兵部李家的嫡女,之前接风宴上见过李家的主事人,看着也是正气凛然。初见祁王妃,也觉得要比祁王正常许多,虽然语声清冷,岑湘却莫名觉得亲近。

    “原来是傅侍郎的女儿,难怪……”李寒袖听到她的名字,这才了然,道,“五年前淑望夫人突发疯病,太医们瞧了许久都不见好,最后请了江湖术士来,说这乃是因为她生辰八字与狗相克,早年又被细犬噬咬所致,此后又费了许多功夫才将她医好,淑望夫人自此病后也元气大伤,如今身子都不太好。”

    岑湘听了这话,忽然觉得胸口那原本微不足道的水渍使她格外难过起来。

    她还想着殷画竹藏了什么后招,原来是在这儿。

    也太恶毒了,竟连自己的亲祖母都这般利用。

    原本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换一套衣服就好了,可难就难在这招阴损且真正让岑湘有些束手无策,因为她身上这套已经是她最好的行头了,她根本没想着带第二件衣服备用。

    这也太倒霉了。

    身上这套已经混了色无法再穿,改动那些不合身的衣裙也并不实际,而这件缝了幼犬的衣服若是穿着出去,即便她解释说衣柜里就那一套合适的,也定然被视为无礼。

    她都能想到殷画竹吃惊的捂着嘴:“阿湘,你怎能在我祖母的寿宴上穿这样的衣服,我好意请你来,你却……”

    “这是你给我准备的!”毫不知情的她无力地辩解。

    “哈!”想象中的殷画竹倒吸了一口气,一脸的不可置信,“你若是没有衣裳穿,我们家可不缺,看上哪件,找我要便是了,何故如此诅咒我祖母!”

    ……

    岑湘甩了甩脑袋,驱散心中可怕的幻想,她看着手中的华丽裙袂,觉得这衣裳都不用穿到寿宴上,只要她穿着走出偏厅的门,便会落个不敬不逊的罪名。

    怎么办。

    岑湘纠结起来。

    李寒袖看出她的窘迫,问:“你没带可替换的衣物?”

    岑湘压抑着情绪道:“没有。”

    李寒袖奇怪的起身走到她近前,看了眼衣柜,忽然有些明白了,又问:“你和殷家人,是结了什么梁子吗?”

    岑湘和这位姐姐才刚见过一面,虽然她问心无愧,却也不欲让她知道她和殷画竹之间的龃龉,辩称:“没有,大约是巧合吧。”

    说出来自己都觉得毫无说服力。

    李寒袖压低了眉眼,又觑岑湘。

    岑湘只好支支吾吾改口:“有,有的,”她想了想,又问,“这位漂亮的王妃姐姐,我来京城也才几个月,莫名得罪了殷家小姐,如今这个处境实在尴尬,无人求告,不知可否请您帮个小忙?”

    李寒袖摇了摇头:“我也不过替祁王府过来应个卯,如今借口不胜酒力躲在这里,就算带了衣裳也不合你身啊。”

    她身形修长,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

    岑湘的希望破灭了。

    等到母亲发现异常,临时给她找合身的正装,怎么着宴席也快结束了,难道让她一直干坐在这里等着吗?若是她在国子监里的朋友多一些,此时大概还有办法,偏偏她交好的郑雪都没来。

    也不知道孙婷怡会不会帮自己。

    她正踌躇着,李寒袖身边那个样貌艳丽妩媚的宫女蓦然道:“奴婢倒是与傅小姐身形相仿,出门前还备了套衣裳,如果小姐不介意,穿了这身宫女的衣裳出府去也没人注意,奴婢只去回禀殷夫人和傅夫人,说您是身子不适,由祁王府的人送回傅家了,这样也不用担心外头说闲话,只是要委屈小姐……”

    “不委屈不委屈,有件能穿的就行了,多谢你。”岑湘连忙道。

    她本就不想待了,万一殷画竹还有后招,自己可招架不住,虽然抛下母亲有些过意不去,不过没了她,母亲大概也会轻松些。

    她不曾料到祁王妃这般好说话,身边的宫女又主动给她出了这样好的主意,只觉感激万分,连声说:“多谢祁王妃,多谢……”

    那宫女笑了笑,道:“奴婢名唤离羽。”

    岑湘嘴角弧度洋溢着如释重负的喜悦,捧着离羽递给她的衣裙笑道:“多谢离羽姑娘。”

    李寒袖挥手道:“举手之劳。”

    岑湘含笑作揖:“改日定当登门致谢的。”

    岑湘穿了宫女的服饰低头出去,一路上果真少了许多窥视,但国公府实在太大,岑湘急于脱离这个是非之地,绕了有一炷香的功夫,觉得这样走实在太浪费时间了,她忽然想起进门的时候遇见的瑜妃。

    分明她停留在门口受众人拜见之时,岑湘和母亲已经先从角门进府了,但当她们抵达正厅之时,瑜妃却已在里头和殷老夫人相谈甚欢。

    进门后都是走一样的路,晚出发的人,怎么会比她们先到呢?

    岑湘思索一番,觉得定是因为她头一回来殷国公府,不熟悉路,而瑜妃据说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常来国公府也未可知。

    她再度回忆起来时的路线,从正殿到大门口很有些距离,况且中间经过的回廊池沼也多,只是按照时间推算,如果真有近道,大概是在西偏殿处。

    既然猜测瑜妃是走了近道,如今岑湘穿着这身衣裳,殷国府的下人无不以为她是替哪位主子来办差的,行走起来自由方便。

    她脚步一顿,改了方向。

    事后岑湘无数次懊悔自己此刻的决定,恨不能将世上本无捷径,抄近道会付出代价这段过往人们的经验之谈刻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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