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来,时间像是自2008年之后开始加速的。
像是水雾迷蒙的清晨,骄阳初照,一切凝滞的、压抑的、雾霭沉沉的景象在越发刺眼夺目的光芒里显影、舒展。
随着学期末英语课上的一句句“weleetobeijing(欢迎来到北京)”“wearefaly(我们是一家人)”,沈墨与大家一同迎来了暑假。
暑气正浓的六七月份,沈墨天天在家拿着几支蜡笔在纸上勾勒画圈圈,然后将大作贴在客厅的白墙上,还颇有毅力地一字一句抄完了《北京欢迎你》的全部歌词。
一次,墨爸下班回来,经过那面墙时短暂停留了一下:“墨墨,你这五个圈怎么是乱勾连的呢?你有认真看是哪几个环连在一起嘛?还有啊……这颜色,不是‘蓝黑红黄绿’吗?怎么还有黄圈带头的呢?”
沈墨忙自己的“展品”护短:“哪有!明明是每个颜色都有轮流带头吖!”
墨爸:“你还挺讲究公平正义?”
孩子假期闷在家里,甘心静悄悄,必定在作妖。正好沈墨的舅姥姥打电话来说许久没见了,小墨放暑假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既然墨爸工作走不开,那就让墨妈凑个小长假,带上沈墨去她家住着,玩上几天。
沈墨自然是乐意的。
舅姥姥的家在的市区,沈墨一下车就被眼前排列整齐的小区迷住了。等进了家门,大人们还在热情寒暄招呼着,沈墨就开始打量着收集环境素材,制作属于自己的地图攻略了。
第一步:“妈妈舅姥姥叔叔姑姑您们聊,我到楼下逛逛去了啊!”
第二步:出门。
第三步:迷路。
沈墨:“”
草率了。
沈墨胆子大,安慰自己不能慌。
开始回忆从舅姥姥家出来的时候,周遭的环境特征——门口放着鞋,算吗?
沈墨闭上眼睛,强稳住怦怦乱跳的心跳,从最开始的出门开始想:先是右拐,直走,有一排笔直的长栏杆,下楼,左转,有很多排一模一样的房子,进去再退出来,继续往前嘶,有没有退出来来着?算退出来了吧,那么往回走应该是所有方向倒过来
沈墨急着推算返程路线,越走心越乱,努力控制住自己早已蓄满的泪水,边跑边找有没有自己记忆里存在过的显著建筑物特征。
“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
一句像是即将要被勒死的鸭子还没断气时死不瞑目的嘶叫声,直接把沈墨脑海中本就迷迷糊糊的行程图,直接粉碎扭曲成一团乱麻。
沈墨直接被气哭了出来:谁啊!那么缺德!
“歌声”仍然在继续:“拥拥——抱过——就有——了——默契,你——会爱——上这里!!”
沈墨心如死灰,被唱得行将就木:谢谢,累了,不会爱上这里了。
“不——管远——近都是——客~人~~,请——不!用!客~~气……”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妈妈”沈墨没再客气,直接破防原地蹲下去,把脸埋在手臂里,恐惧又无助地哭了出来:“我回不去了呜呜呜呜呜呜呜怎么办呜呜呜”
眼泪打湿了碎发,小短辫也松散了,棉白裙边耷拉在地板上沾了好些灰尘,沈墨知道现在的自己肯定很狼狈。
唯一的好消息是,那命悬一线的鸭叫终于是被沈墨哭断了气,停止了嘶鸣。
沈墨则像是只鸵鸟躲进沙子里一样,只管埋头哭地断断续续,又气又悔又觉得丢人,悲从中来,一切未知的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令人窒息。
她边哭边想到了最有可能的后果,就是惊动周围的大人,然后被遣送给小区保安或者警察叔叔,问门牌号门牌号也不知道哇舅姥姥名字也不知道哇
沈墨简直要哭死了,急促地喘气。
脚步声由远及近跑来,最后停在离沈墨一米多的地方,扭扭捏捏不敢上前。
沈墨抬头,努力看清眼前的人——是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同龄人。沈墨放松了警惕,没好意思继续哭,沉默着缓解情绪。
沈墨在心里盘算:比我高,和我一样穿着裙子,是个小姐姐。如果她是住在这附近的,没准愿意帮我回去。但是,我该怎么和她说话?她会不会不理我
沈墨突然开始幻想——沈澄宇从天而降
沈墨抬头望天等待,几秒后失望低头。
“你叫什么?”‘小姐姐’的声线比同性粗许多,但和歌声比起来宛如天籁。
居然是小姐姐先开的口。沈墨迟疑了一下,下意识地隐瞒了真实姓名,道:“我叫‘小橙子’。我迷路了,姐姐,你知道,哪里有一排长栏杆吗?”
沈墨只认准了那排一出门右拐就能看到的长栏杆。
只见小姐姐先是低头看了看她自己身上这条裙子,懊恼地不知道嘀咕了句什么。
沈墨不敢多说,生怕哪句话惹她不高兴了。
好在小姐姐在短暂的纠结后便展现了她的善良与热情:“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条长栏杆哦~小橙子,你长得真的好好看啊,比我班女同学都好看!你哪个学校上学啊……”
沈墨:?
这小姐姐怎么回事。
沈墨不打算浪费时间,担心越拖下去越麻烦,站起来朝她鞠了一躬,道了声谢谢,便打算自谋出路。
小姐姐见沈墨要走,忙拦住她,说:“哎哎哎,小橙子你别走,我还有一个办法!”
小姐姐带沈墨来到一个直径两米多的大扁圆坛上,说:“你就站在这,这是我们小区车辆出入绕行的地方。我在这唱歌,你陪我一块唱,你家里人出来找肯定经过这,一听就能找到你了!”
沈墨觉得这真是个很不错的主意!
于是俩人开始扯着脖子唱《北京欢迎你》,等第二遍的时候,满脑子浆糊的沈墨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完全被这位‘小姐姐’的独家唱法带偏了……
好在方法是凑效的。
舅姥姥的女儿,也就是沈墨的表姑姑骑着自行车“铃铃铃”终于找来寻到了沈墨。表姑姑也真是不容易,发现小孩说去楼下玩,却左等右等没回来后,下楼骑上自行车,几乎是一排排一栋栋地找……
表姑姑不仅没责怪沈墨,甚至一见到两人,没招呼沈墨,就开始止不住地大笑:“哟~小骐。你这一身……小、裙、子,吵你妈好久了,终于还是给你买了啊哈哈哈,不错~没想到你穿着还挺好看呐,以后叫你‘小骐妹妹’了好不好哈哈哈……”
小姐姐被沈墨的表姑姑笑得甩头大‘哼’一声,立马抓起碍事的裙角,连告别都没说,头也不回就跑上楼回家了。
沈墨被笑得前俯后仰的表姑姑放在自行车后座上,轮着走。
沈墨想:原来唱歌难听但人很好的小姐姐叫“小琪”呀~
过了两天,沈墨真正熟悉了周围的环境,便大着胆子下楼去偶遇“小姐姐”了。
小姐姐没有再穿过裙子,有时穿着牛仔背带裤,有时穿着短裤,如果不是沈墨有第一印象,她肯定会觉得小姐姐是个男孩子。
沈墨问过妈妈,妈妈说小女生声音粗也没关系,穿得像男孩子也没关系,是个人喜好,还让沈墨不要去过问太多,免得人家不高兴。
再说了,小姐姐在每天傍晚还会在楼下教沈墨扭呼啦圈呢,多才多艺的人儿,有个性一点也是正常的。
沈墨和她是一个敢跟,一个敢带。
沈墨曾经被她带出小区,到处走到处逛,最后沈墨被一所很漂亮的学校所吸引住了,于是小姐姐又带着沈墨沿着这学校的围墙,迈开小腿又走了十来分钟,走完一圈,这才过足了眼瘾。
小姐姐带着沈墨绕到学校后门铁栅栏外,指着里面说:"这是离我家最近的,也是全第二厉害的高中!不过以后也可能变成第一厉害啦~”
沈墨惊叹:哇!第二厉害就这么漂亮!这么大!!
小姐姐继续哄道:“小橙子你明天别回去了呗,你留在这儿跟我一块上学,以后我们就能天天见到了哟~”
沈墨表示不吃她的糖衣炮弹:“不要,我发现在市里上学也有不好的地方。”
“哪有?!”
“你的暑假作业就比我多。”沈墨继续补刀,“我明天回了家也是继续玩,你明天就要被抓去补课了~嘻嘻~”
不知道小姐姐是不是被‘小橙子’的耿直伤透了心,第二天沈墨和妈妈辞别舅姥姥一家时也没再见到她。
还好都是小孩子心性,记得快,忘得也快。
缘浅者,因缘交际,缘去人无踪,就如同一场酣畅美梦悄然而至,大梦初醒后,在心底徒生怅然若失之感。缘深者,缘丝万缕,岁月寂无声,就像是在黄昏落日旁一朵刚开的黄玫瑰,与君初相识,路过的诗人却留下了有关那个傍晚的记忆。
等到9月份新开学,有关暑期那短短几天的奇遇已然被沈墨淡忘,这位“小琪”亦或是“小齐”姐姐最后化为回忆深处的一抹淡影。
四年级的沈墨现在一门心思,只顾着和沈澄宇、沈啟几个人打配合,按一年前所约定的那样,早早来到学校,蹲在原来的三年级(1)班门口——逮沈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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