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佝偻着身子颤巍巍走了进来,唐月儿挣扎着起身欲要施礼,阿星赶紧扶住了她,笑道:“老人家不喜人太多礼------”
唐月儿推开他的手,仍欲起身。老者一摆手道:“公子无须客套!”说罢又微微一笑,颜色间甚是和蔼温厚。
唐月儿无奈,只得又再次道谢,客气了一番,便又问起老者名姓、此地是何所在。
老者笑道:“此地名唤‘苍狼谷’。老朽乃是地奇子,一直与我大哥相依为命,前些年他过了世,便只剩我一人了。”说罢又叹息了一番。
“什么?”唐月儿吃了一惊,“此地便是苍狼谷么?”
“正是!公子也听说过苍狼谷?”老者笑吟吟的问道。
唐月儿点了点头,却转又迷惑了起来,听老者一问,便心不在焉地答道:“据传当年‘神凤先生’江城子曾于此地决战‘天外双奇’,-------没想到竟是此处!”
地奇子哈哈大笑,神色间竟是满腔豪气,丝毫不似村野农夫。
“老人家笑什么?”唐月儿惊问道。
地奇子止住笑声,转头看向阿星,道:“小星,这是你告诉唐公子的吧?”
阿星连连摇手道:“张三说的,不是我-------”
“怎的老人家叫你小星?你们二人却是旧相识了------”唐月儿看着他二人,心中更是疑惑。
阿星涨红了脸道:“公子莫要多疑,我们也是刚刚才认识。我见老人家心地既好,又膝下无子。人家救我性命,我无以为报,便拜了他老人家做干爹-----”又向地奇子问道:“干爹说是不是如此?”
“噢----噢-----确是如此,果是好孩子!”地奇子打了个哈哈,又拍了拍阿星的肩膀,脸上满是笑意。阿星一脸尴尬将头扭了过去。
“原来如此”唐月儿点了点头,心中暗骂了一声“无耻”,又试探着向地奇子问道:“不知老人家何时开始在此处居住,难道便-----不觉有异么?”
地奇子一笑道:“公子是指此处皆是画中么?”
唐月儿点了点头道:“正是。”
地奇子不去回答唐月儿的问题,只是问道:“公子可知此画之来历?”
“晚辈不知------”唐月儿摇了摇头,又接着道:“虽是不知却也明白此画大是不凡!”
地奇子微微一笑道:“公子猜的不错,此画便是昆仑至宝-------‘江山地理图’!”
“果是如此!”唐糖点了点头,并不如何震惊。她自打进了画中,便已隐隐猜到,只是无法确认罢了。
地奇子接着道:“此图包罗万象,一旦展开,内中万物自生,不异外间红尘俗世;人若误入此中,景致随心而化,终生也便出不得了。”
唐月儿惊道:“终生出不得?那-----那我等岂不是要终老此地!”
阿星笑道:“终老此处也好,远胜于在江湖上打滚儿。”
唐月儿不去理他,只是一脸担忧的看着地奇子。地奇子摆了摆手,哈哈笑道:“公子勿忧!此间术法禁制也早已失了效力,你只要沿原路返回便是,无须担忧。”
听他如此一说,唐月儿才稍稍释怀,转又问道:“老人家怎的对此知道的如此清楚?又为何甘心居于画中、弃了红尘?”
“过往恩怨如浮云,居此地久了才发现此间的好处,真正远胜过争斗不休的人世江湖!”地奇子说着不断摇头。
唐月儿偷眼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地奇子,但见他苍老之极,背也已佝偻,腿脚也已不太灵便,如此之人却怎的说出此种话来?似乎颇有故事。想至此便又问道:“听老人家所言,似乎却有一段伤怀往事------”
“既知人家伤怀你还问?”阿星在旁插嘴道。唐月儿大怒,举手便要打,刚一抬手却发出一声痛叫,转又摔倒榻上。阿星见状笑道:“公子火气太大,小心伤身呐!”
唐月儿满脸怒色,暗道:“此时不可得罪这狗才,他受伤远较我为轻,若是惹恼了他,那可要吃亏的。也罢,且让他得意几日,待我养好了伤再理会他!”想至此便咬着牙嘿嘿一笑,却不再跟他斗口。
阿星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二位莫要如此!你们主仆闯荡江湖应当齐心协力,若是自己争斗起来,难免给外人以可乘之机,不可如此呀!”地奇子摆手打断了阿星,又道:“当年的事嘛隔了太久岁月,唉,想来也有一百余年了!”
唐月儿惊道:“一百余年?”
“不错。公子以为我为何在此?”地奇子笑着问道。
唐月儿摇头。地奇子接着道:“我兄弟二人当年行侠仗义,一心为江湖除恶,后来却得罪了人,不幸遭了暗算,被他诱骗入此画中,又被他以多欺少-------唉!”地奇子长长叹了口气,“我二人虽是竭力施为,重创了敌人,却还是被他以血云幡封在此处,难以返回外界------”说至此便低头不语。
唐月儿怒道:“听说血云幡乃是极邪之物,那恶人竟炼制此等邪物,他是何人?怎的如此卑鄙?”
“唉,人都已作了古,还提他作甚!”地奇子虽如此说,却是满面含笑看着唐月儿,甚是赞赏。
唐月儿道:“那可不成!即便他死了也要揭露他的恶行,正所谓史笔如铁容不不得奸佞!”
“好一个史笔如铁!今日一见公子,果是大快老夫心怀!”地奇子抚掌大赞。
阿星嘻嘻笑道:“那老人家便说嘛,你那对头到底是何人-------”
唐月儿也瞪大了眼睛等地奇子说话。地奇子点了点头道:“我那仇人可多喽,最可恨的便有三个人!”
“但不知道是哪三个人?”唐月儿在旁急切问道。
地奇子笑道:“第一个乃是黄泉禁城之主,也是鬼族的第五代帝王,名唤鬼雄风烈!”
唐月儿一声惊叫:“那岂不是鬼啸天下的祖宗!”
地奇子冷笑道:“鬼啸天下是什么东西,老夫不晓得!”
唐月儿也不跟他解释,只是又问道:“他怎的跟老人家结了怨?”
地奇子一脸鄙夷说道:“那鬼雄风烈乃是受了奸人蛊惑才来与我兄弟为难!”
“能请动这种人物,那奸人的面子可不小哇----”唐月儿低声自语。
地奇子一笑道:“不过我并不恨那鬼雄风烈,反倒还有些佩服他------”说罢眼望着天出了会神,仿似在回忆往事,片刻后又接着道:“此人不但剑法极高,而且生性猛烈,是个极难缠的对头,也是极难得的好对手!”
“听他名字便知道不好惹了-----”唐月儿在旁附和道,“不过老人家更是了不得,竟还能佩服自己的仇人,我却做不到。若是他做了我的仇人,我便巴不得他早些了账,哪里还会佩服他!”
“哈哈哈!”地奇子一阵大笑,抚掌赞道:“果是个性情中人!”
阿星在旁小声道:“这明明是小心眼嘛!”
唐月儿瞪了他一眼,也不理他,只是嘿嘿一笑。阿星见状毛都竖了起来,也不敢再说话。
只听地奇子又接着道:“当年他们以血云幡对付我兄弟二人,待战至中途,却发现那血云幡力道不够,最后还是鬼雄风烈以身相殉,若非如此他们早就死于我兄弟之手。一国之主一诺千金,竟置性命于不顾,视富贵繁华如草芥,颇有古君子之风,如此人物怎能不令人佩服!”说罢击掌赞叹良久,语中颇带惋惜之意。
唐月儿也是好一阵子出神,叹了口气才道:“我也听说过,那血云幡炼制之法极为残酷,乃是牺牲人命所为,却不料那鬼主竟----竟以身相殉,这却令人费解。-------你老人家到底做了何事能让他舍命与您为难?”
地奇子一声大喝:“老夫做的都是替天行道的事,鬼雄风烈他就是吃饱了撑的!”
唐月儿一愣,见他脸上青筋都迸了起来,便也不敢再说,只是小心翼翼问道:“那老人家你第二个仇人呢?”
地奇子微微一笑道:“第二个人是个老杂毛------也就是老道喽,唤做颠道人,他本不是个正经人!”
“这都是大人物呀!”唐月儿心中大惊,忍不住脱口而出。
“哼!”地奇子一声冷哼,“什么大人物!就是个烂酒鬼而已,老夫打了他一掌,险些将他毙了!”
唐月儿听他如此一说心中更惊,越发觉得这地奇子在胡说八道,简直疯了!心中又觉好奇,不由轻声问道:“那老人家最后的一个仇人又是谁?”
地奇子一拍大腿,恨恨地道:“此人便是罪魁祸首,血云幡便是他所炼制。那人本出身昆仑,江湖人还送了他一个匪号------叫什么‘神凤先生’,真是恬不知耻!他唤做江-----城-----子-----”
“哎呀!”唐月儿发出一声惊叫,只觉脑袋嗡嗡作响,“是------是神凤先生?那你是--------”
地奇子嘿嘿笑道:“老朽地奇子,我那兄长唤做天奇子。”
“天奇子、地奇子,地奇子、天奇子------”唐月儿不住地低声念叨,忽的抬起头来叫道:“你们便是天外-----天外-------”
地奇子点了点头道:“不错,老夫兄弟因武功特异,又兼之出身海外蓬莱仙岛,因而被世人称为‘天外双奇’!”
唐月儿先前便听张三说过,那“神凤先生”江城子乃是正道群雄之首,更是大哥唐啸的亲亲师叔,一生行事大仁大义。那天外双奇便是江城子最大的对头,平生作恶多端,自然便是大魔头了,如今却在此处遇见了,这可如何是好!心中一急登时便昏了过去。
阿星叹了口气道:“前辈吓到她了。”
“胆子也忒小,昆仑的弟子真是越来越不成器!”地奇子冷笑道。
“她并非昆仑正式弟子,只是依照他大哥剑谱自学了些皮毛功夫。------若是前辈看不过便指点她两招,也好让她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阿星说着嘻嘻笑个不停。
“你带她一来我便看出来了。不过我最厌恶的便是昆仑,她既学了昆仑功夫便触了我的忌讳,不杀她已是格外开恩。休要再废话,等她养好了伤便带她快快滚蛋!”地奇子说罢,一甩袍袖大步而出。阿星不敢再言,也跟着他而出。
一片空旷之地,陈奇背着手昂首而立,竟不见丝毫老态。阿星站在他身后,不敢开口相扰。
地奇子望着远山,看也不看阿星,许久方才悠悠问道:“你不必担忧那丫头,她自有她的缘法,待你们出了此地,收服火蟾蜍,它自会带你们去到该去之地。”
阿星施礼谢道:“多谢前辈指点。”
地奇子又道:“我再问你一事,你我交手之际,你之剑法中虽有古岛之意,路数却截然不同,这是何故?”
阿星回道:“此乃恩师离了仙岛之后自创的剑法,故而与仙岛所传颇有些不同。”
地奇子点了点头道:“我初见你师父时,他尚是个孩子,没想到也离了古岛,身染红尘。”说罢不住地摇头,面露悲伤之色,过了片刻又道:“不过他能自创这一路剑法,也算是个人物了!”
阿星回道:“恩师嗜剑如命,只是后来与师伯生了些嫌隙,一怒之下便离了仙岛,之后虽有悔意,却始终放不下面皮再回仙岛,这也是恩师一生最大憾事。师父仙逝之后,晚辈曾亲上仙岛传讯,师伯也是大恸不已。”
“糊涂虫!”地奇子忍不住骂了一声,又无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唉,我兄弟二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只因为听你师伯说起昆仑派如何如何了不得,便生了争竞之心,一时气盛踏入中原,没想到最终却落得如此结局--------”。
阿星埋着头不敢说话。地奇子继续说道:“虽说柔则见欺,但是刚者也易折,你之剑法刚猛太过,此乃你这路剑法最大弊端。”
“前辈所言甚是,晚辈也深知此点,故而曾选了一处古寺静修了数年,可惜终是躲不过。”阿星说罢又深深叹了口气。
地奇子哼了一声,道:“你是在静修剑道,还是在躲避这江湖恩怨?如此一说,也怪不得你难以尽去剑中之积弊,你尚未悟得剑道!今番既然来至此处便是有缘,依我之意,你便留在此地继续静修,否则-------”
“多谢前辈好意,只是天命到了,晚辈不敢违。”阿星躬身谢道。
地奇子哼了一声,厉声道:“胡说八道!什么天命?借口罢了!”
阿星正欲再言,地奇子挥手打断了他,喝道:“你既不愿,便不必再言!我与你师伯有旧,说此番话已是尽了故人之情。”说罢迈步而去,行了几步又转了回来,自怀中掏出一物递与阿星,说道:“代我将此物传于合适之人,必要他根骨奇佳。切记,万不可传与好人!”
阿星接过那物,只看了一眼便不由得心头一震,那却是一块漆黑色的令牌。又听他如此一说,阿星不由一怔,道:“这-----这----前辈为何不亲自出山挑选合适之人?”
“累!这世人太愚蠢,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地奇子甩下一句话便转身而去。
“前辈欲往何处?”阿星开口相询。
“入深山修仙了道,难道不行么?”地奇子脚步不停,几个起落已不见了踪影,声音犹远远传来。
阿星拿着令牌望着远去的身影,一时无语。
日头落了又升,唐月儿终又缓缓苏醒过来,睁眼第一件事便是去摸身边的短剑。阿星将短剑交在她手中,嘻嘻笑道:“老天保佑,公子终于醒了”
唐月儿挣扎着坐了起来,手扶着短剑厉声喝道:“那老魔头呢?”
阿星站起身,恭恭敬敬答道:“干爹入山去了。”
“什么干爹!你这人便是是非不分,怎的认了这魔头做干爹?若是传出去,你便是小魔头了,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唐月儿斥责道。
阿星小声道:“我不说,公子不说,还有谁能知道!”
唐月儿不去跟他胡缠,只是问道:“他几时回来?”
“那老魔头没说,大概是不会回来了。”阿星笑道。
唐月儿一脸疑惑看着他道:“你怎的知道?那老魔头杀人如麻,怎能如此轻易放过咱们?”
阿星叹了口气道:“人家不但没害咱们,还出手相救,我总觉着干爹像个好人!”
唐月儿低着头思索了片刻,道:“也许他另有阴谋诡计,还是小心为好!对了,你既认他做了干爹,他定是极喜欢你的,我有一计,你如此如此去办------”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瓷瓶递给了阿星。
阿星看了看那毒药,苦着脸道:“公子的毒药怎的如此之多?人家救了你,你却要毒害人家,这岂不是恩将仇报了!”
“此乃大义所在,万不可心慈手软,以免他再次出山为祸江湖!要知道神凤先生已不再人世,这世上还有谁能制住他?”唐月儿郑重地说道。
“唉,干爹不会再出山了!他先前还与我说起,此处乃世外桃源,却是个修行的好所在。”阿星叹了口气说道。
唐月儿一阵冷笑:“此处乃是画中,再好也好不过人世繁华,他便舍得外面的花花世界么?”
“人家干爹是个通达的人,他说世人看他在画中,殊不知他看世人亦在画中哩!”
唐月儿微微一笑,道:“这却有了一丝禅意。”
“公子切莫多想,你便安心养伤,我来伺候你老人家。那老魔头若敢回来,我定然药死他!”阿星说着便嘻嘻笑了起来。
唐月儿心中一凛,看他笑容猥琐,颇不怀好意,只是此时此刻却又不敢开罪了他,只得嫣然一笑道:“那便劳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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