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亮。
铜镜前的少女着好妆,变成了翩翩少年郎。
沈芸英起身,景儿已将包袱收拾好了。
“走吧。”沈芸英推开房门,景儿跟在身后。
楼下众人已经聚齐,听见楼梯动静,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去。
乍泄晨光中,少年一身白袍清俊非凡,走动间腰间的墨发微荡,从楼上俯视时犹如睥睨山河,气场惊人。
已经不是一个少年能拥有的气势了。
众人被震得说不出话来,更加坚定了跟从少年的决心。
沈芸英看着怔愣的众人:“都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乌金笑答,身旁傅川点头。
“启程!”
一路乘着风霜雨雪,暖日寒风,沈芸英一行人昼行夜歇,十几日后终于到了化州。
化州紧邻京城,距京城不过百里,骑马不过半日的功夫。
“停。”沈芸英化州城门前勒马,“我们今晚在化州城歇。”
王虎抬头望了望天色,疑惑道:“公子,天色还早啊,我们现在赶路今晚就能到京。”
众人纷纷颔首。
沈芸英摇头,“今晚在化州歇下,我有事要说。”
一行人牵着马入了城,挑了间不起眼的客栈住下。
王虎的房间里,沈芸英坐在凳上,景儿立在身旁,其余人或蹲或盘坐在地上,由于房间太小,乌金带着傅川上了房梁。
看着一屋子形色各异、野蛮肆意的男人,景儿青筋直跳。
沈芸英倒没觉得有什么,她开门见山道:“明日我们就分头行动,我和景儿先去京城,你们在化州待两日分批进京。”
“云哥,这是为啥?”房梁上的乌金皱眉问道,“我们不一起进京吗?”
沈芸英耐心解释道:“京城乃天子脚下,管控一向严格,如今战事刚结,谢侯被召回的原因未知,朝堂暗流涌动,京城只会加强戒备。”
“我们贸然入京很容易被人盯上。”
王虎似懂未懂,愣愣道:“可是我们是来接沈公的啊?”
王泰代为解释:“沈公是谢侯麾下的,现在谢侯情况不明,接沈公这件事就不能掉以轻心。”
沈芸英赞赏地看向王泰:“不错,就是这样。我们不了解京城的情况,一起进京难免出现意外。”
她吩咐道:“我先带着景儿扮作寻常家的少爷丫鬟入京,你们也分散进来,进城后找来福客栈拿我留下的东西。”
“到时候我会准备几家临近的院子,你们住下待命。”
“是。”
又嘱咐了几句其他的,沈芸英就叫众人散了,回了自己的房间。
“你帮忙买一套女装来,我的尺寸。”沈芸英靠在塌上揉着额角,疲惫道,“明天我以女身入京。”
“小姐,你这是……”景儿不解,压低声音问她,“京城既然如此危险,为何要以真身试险?”
沈芸英眉头微蹙,嘴角却挑起一抹笑,“因为只有这个身份才能让人咬钩。”
见景儿眉头深锁,她宽慰道:“某种程度上,沈芸英这个身份比云央更安全。”
景儿见沈芸英胸有成竹的样子,稍稍放下心里的担忧。
翌日辰时,晨光熹微。
王虎等人听从沈芸英的吩咐没有起身练武,在房间里呼呼大睡。客栈里一片寂静。
小二手握着抹布,打着呵欠打开了客栈门。门外大街清冷无人,小二转身靠在门框上闭眼睡去了。
“吱呀——”二楼走廊最深处的房门被推开。
一位清秀的少女探出头,看见空荡荡的走廊,转身对身后戴着白色幕篱的人悄声道:“小姐,外面没人。”
戴着幕篱的人一声轻笑:“我说没人吧,你不信。”
少女不理,誓死打头阵,放轻步子走在前面。
一路都很顺遂,没碰上人。
直到客栈门口,见门框旁靠着一人,少女吓得停了步子。
她指了指那人,急得比划了一番:小姐,现在怎么办?
带着幕篱的人忍不住又笑了声,笑声轻柔动人。下一瞬她拉过少女的手,轻跃出去,如同一阵轻盈的风。
小二迷蒙中听见女子的轻笑,正挣扎着醒来,又感到一阵清风拂面。待他睁开困顿的眼,四周仍是寂静无人,但空气中余留着淡淡的香气。
他疑惑地朝楼梯方向望了一眼,想着应该是哪位客官出门了,便又靠着门框续眠。
这一次,他梦见了一位看不清面貌的美人。
成功出了客栈门,景儿还有些心有余悸,她抚着胸口埋怨道:“怎么还有站着睡觉的人呀?”
沈芸英抚了抚她的后背,学她的调子:“怎么还有这么胆小的人呀?”
“小姐!你还笑我!”景儿瞬间便红了脸。
沈芸英禁不住又笑了几声,见她脸颊都通红了才放过她,轻咳一声:“走吧,去雇一辆马车。”
-
马车比不了骑马,她们辰时启程,在闭城门之前才恰恰赶到。
夜色侵袭,城门处已燃起了火把。
一名士兵上前接过她们的路引,查看一番后随手扔还给车夫,板着脸不耐烦道:“搞快点,要关城门了。”
车夫连声应是,急忙驾着马车离开了。
风划开车帷,一张冷白如玉的脸一闪而过。
一个大腹便便的人向城门处走来,与滚动着车轮离开的马车擦肩而过。
“校尉。”刚刚还盛气凌人的守卫朝来人恭敬行礼。
城门校尉轻点头,拖着调子问道:“今日可有沈姓女子入城?”
“回校尉,并……”忽的,守卫想起刚刚看过的路引,躬着的身子一僵。
“怎么?”见守卫神色有异,城门校尉问道。
守卫咽了口唾沫,艰难道:“刚刚过去的那辆马车便有一位姓沈的女子。”
城门校尉想起前几日从旁人那儿探听到的名字,急切道:“那人叫什么名字?”
“白城人氏,沈芸英。”
城门校尉挺着肚子匆匆走了,守卫才敢擦额上的冷汗。
一旁的同僚目睹了整个过程,甚是不解:“校尉为何找这位女子?看着不是个小人物。”
守卫缓过了神,又是一副倨傲的样子,他笑道:“陆兄真会说笑,女子还能是大人物?不过是京城的公子哥看上她罢了。”
同僚觉得守卫的话对女子太过刻薄,不再与之攀谈。
心里却思考着白城沈氏有些耳熟。
-
下了马车,沈芸英二人定了一间简陋的客栈。客栈桌椅年头太久,浸着拭不去的污渍,大厅里只坐着两三个伙计。
付了银子,小二引她们到了门口,微躬身道:“客官有事吩咐。”
景儿点头,对方便退下了。
进了房间,沈芸英摘下幕篱,露出一张莹白的脸,眉目清丽英气,像晨时被薄雾笼罩的青山。
“小姐要先沐浴吗?”景儿将包袱放在桌上问道。
沈芸英摇头,拿出包袱里的盒子:“先不用收拾,等会要换地方。一会儿我会装作失声,你机灵点。”
要换地方?失声?
沈芸英吩咐得实在急,景儿正疑惑,还不及问便听见有人敲门。
景儿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和自家小姐交换了个眼神,提声问:“谁呀?”
问外传来小二的声音,“是我,二位姑娘,楼下有官爷找。”
景儿诧异地看向沈芸英,沈芸英示意她去开门。
景儿颔首,走近房门。
“官爷?我们不认识什么官爷啊?”景儿推开门,皱眉问门口等着的小二,“小二哥,官爷有说什么么?小姐与我都是初入京城,可没犯错呀!”
轻柔的声音满是惊慌无措,让人心中跟着担忧。
小二宽慰道:“我见官爷的颜色和煦着呢,许是有其他事要找,二位姑娘不必忧心。”
“既然如此,那我跟着走一趟吧,我家姑娘失了声,还是不现于人前了。”
景儿踏出屋子,朝塌上之人看去,眉目满是忧色。
小二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刚刚戴着幕篱的白衣女子坐在塌上,未着粉黛的脸庞苍白无色,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忧伤,但这样虚弱的脸色仍掩不住清丽无双的容貌。甚至为她添了一重仙气。
仿佛住在山巅云间的仙子,旁人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小二连忙垂下眼,待景儿关上了房门一起下楼了。
沈芸英在房间里静候着,指甲紧紧掐入掌心。
上一世这群人也找上门来,在她面前表了好一番对父亲的敬仰,“贴心”地为她换了家客栈。翌日又请她去香满楼吃饭,设计让她听见了隔壁厢房的谈话。
林峦之的那一番话,她现在还记得。
当时的她以为能说出这番话的一定是眼明心亮、仁义道德的人。
却不察世上还有做戏二字,也不知林峦之身后有一位算计人心,文采盖世的幕僚。
沈芸英松开手,掌心上嵌着的指甲印大小不一。
她舒缓了眉目,嘴角扬起笑来。
上一世的戏中人成了看客,只需等着好戏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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