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书脸上的紧张与焦急不似作伪。
他是真切地希望苏乔留下名字，他也是真切地希望苏乔给他做一个长生牌位。
这让苏乔觉得这人虽然会在某些时候生出某些不好的念头来。
但是他大体上是好的。
或许是有一些恶念的种子就算落在了他的心底，也还是需要更多的恶念作为营养的物质，去灌溉。
苏乔凝视着尹书的脸，脑子里忽然有了一些隐约的念头，
“留名字就不必了，你们这一群人，度过这个冬天，顺利地在下一个春天来临的时候，重新启程自己的生活，那才是不辜负我这一番动作。”
因着苏乔的话，尹书心情有些触动。
这些有钱有势的公子爷们，应该是高高在上的，端坐云端的人物，是天上的神仙，他们不会看到这样卑微的，仿佛尘土的，芸芸众生的他们。
也不会因为地下的尘土被水冲了被冰冻了，奄奄一息了，而垂下些许目光。
或许，他们会垂下目光，但总是有所求的。
世间又怎么会有不求任何回报就会无缘无故的付出的人呢？
所以才会显得苏乔的行为弥足珍贵。
尹书望着苏乔红了眼眶，干裂的嘴唇颤抖着，思索许久，只说了一句。
“公子爷慢走。”
苏乔点头，拉着周蕴走到了巷子的阴影外。
巷子口那里，尹书和明珞还站在那里，目光凝视着苏乔和周蕴的背影。
“这两位公子爷真是极好的心肠，看来这上京中也不全是苏乔那样不详的专祸害他人的人。”
望着苏乔和周蕴离去的身影，尹书颇为感慨地说了一句。
说完他忽然看见前方还在行走的两人中，那位兄长忽然停了下来。
“尹爷爷你说什么呢？那等无端的流言都能信？”
明珞在说什么尹书已经没注意听了。
他只看见那位兄长忽然转身，眼睛前面虽然是蒙着布条却半点不影响的，大步朝着自己走来。
对方身量很大，行走之间衣袖鼓荡，像是迎面走来了一个庞然大物。
又像是在山林中直面了吊睛白额的巨虎。
尹书感觉自己被对方锁定了，钉在了原地不敢动弹。
他心中叫嚣着危险快逃，但是腿和身体却不争气地弯了软了。
没多久，但是似乎好像已经过了很久。
男人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眼前，尹书目光艰难地看着对方，哆哆嗦嗦着话也说不全。
不远处的苏乔因为周蕴突如其来的动作迷惑转身。
她步伐不慢，跟着上了前来。
随后便听见了周蕴含着冷意的声音响起。
“你刚才说了什么？苏乔不详？”
闻言，苏乔睁大了眼睛，惊讶又疑惑地去看周蕴，又看看尹书。
这个苏乔是说的她吗？
但是尹书磕磕巴巴着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来。
显然给不出苏乔想要的答案。
旁边的明珞见状，思索了番道，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一路走来，路上流传着这样一个谣言。”
周蕴猛然侧头，结着布条的眼睛正对着明珞，灼热的视线似乎能够透过布条传递出去。
明珞一下觉得紧张极了，心不由自主慌乱地跳着。
危险的感觉在大脑里炸裂成了烟花。
她忽然就理解了尹书突然之间的磕磕巴巴。
明珞强自镇定了下，再开口的时候，虽然还是心慌意乱，话语也有些结结巴巴，但总算是能够听懂了。
明珞说的是。
“有传言说苏乔不详，偏偏被许婚做了戮王妃，将入周皇室，老天有眼，看不过去，便对大周降下责罚，于是各地大雪漫天，雪灾始现，幸而苏乔已经殒命，于是上京延绵三日的大雪终停，但是其他地方还没有停下大雪，要想雪停，除非……”
周蕴隐约猜到了明珞接下来的话。
他冷嗤一声，“除非戮王绝了和苏乔冥婚的念头，除非皇室彻底解除戮王和苏乔的婚事，对吗？”
周蕴的话像是一把冰刃，直直插进了明珞温热的身体，她身体一个激灵，慌乱地点了头。
“嗯。”
一边听完了全程的苏乔皱眉，杏眸幽暗，眸间染上愤怒。
周蕴抬手去抓住了她的手，“回去了。”
面对着苏乔，周蕴的声音不由放缓了放柔了，放暖了。
苏乔感觉到那只拉着自己的手，温暖有力，像是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她不由得抬眼去看周蕴的眼睛，只对上那块白色的布条。
然后苏乔指尖微微蜷缩，垂下头，慢慢点了下头。
“嗯，回去吧。”
今天这事，还真是，幸好出来了。
一直到周蕴和苏乔离开了许久，尹书和明珞才从刚才一系列反常的情绪中回归到正常中来。
尹书拍着胸脯，心有余悸地感慨，“还好还好。”
刚才真的是吓死了他了。
回了神后，尹书忽然思考起来周蕴和苏乔的反应。
他小心地朝着左右一看，凑近了明珞，用气声道，
“你说刚才两位公子爷反应那么大，他们是不是和苏乔有关啊？”
明珞显然也是在思考这个问题，看起来有些神思不属。
听到尹书的声音，她转头，意味深长地看尹书，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勾唇，“也可能是和戮王有关，但不管是苏乔还是戮王，不都不是你我能够在背后随意置喙的人吗？”
尹书吓了一跳，显然也是因为明珞的话忽然反应到这一层。
他连忙用手轻拍着嘴角，口中念念有词，“呸呸呸，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苏乔姑娘在天有灵，可千万别在意啊。”
说罢，他抬手双手合十，眼睛瞥着天空，像是在祈祷什么。
见状，明珞眼底闪过一抹讽刺的笑。
路上都不知道说了苏乔多少的坏话了，甚至还咒过，现在说求对方别在意。
如果苏乔真的在天有灵，现在事后补救明显是虚伪至极的做法。
她会领情那才真的奇怪呢。
明珞揣着银票往巷子里走，走出了两步，发现尹书还没跟上来，她不由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尹书还在那双手合十，瞥着天上神神叨叨地念念有词。
见状，明珞皱眉，呼出一口气，高声喊道，
“尹爷爷，快些干活了，我们还要活下去，活过这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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