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问题,周厘要怎么才能回答呢?
他甩甩头,一副气冲冲的模样。
周麟见状,不再多说。
他微微侧头,“好,我不说了。”
见周麟果然不再提起这个话题,周厘的起伏着的心绪才平缓下来。
尽管周厘已经不再提起这件事,甚至也许周麟再提起。
但是,周麟也已经从对方的态度和行为中琢磨到了答案。
这答案,或许也只是,周麟自己相信的答案。
送走了周厘,周麟坐在原地,慢悠悠地将壶中的箭都投完。
这几日的朝堂比较平静。
平静到,大臣们都觉得有些突兀。
于是诸位大臣们看看苏乔又看看容太师。
看看永乐候,又看看平西侯。
看看周麟又看看周岚。
看看周藉又看看周铭。
一一地从这些咳嗽一声就要闹得整个朝堂震荡的人身上扫过。
在看见他们都没有什么动作之后,大臣们不由得有些怀疑。
这天上的太阳莫非是从西边升起来的?
怎么,这热衷于闹事的一个个的,都偃旗息鼓了呢?
这样怀疑的状态一共持续了五天。
这一天,终于有人提出了春猎的事情。
眼看着气候越来越温暖。
万物复苏,青草盈盈,粉嫩的花骨朵儿纷纷冒出头来。
又到了一年一度农人忙的时候。
往年这个时候,民间总要祭祀春神一番,以获取庇佑,一年农谷丰。
世家的郎君,女郎们这个时候也有活动,那便是踏青而歌,赏玩春光。
皇宫这个时候,则往往是组织一场春猎。
刚从最寒冷的冬天度过去,自是要好生庆贺一番的。
提出这事的官员洋洋洒洒说出来好几个理由。
其中一个理由就是,春猎以做祭祀,也好庇佑远方的戮王得胜归来。
这话是说到了景帝的心坎里。
景帝没什么犹豫,直接拍板下来,让礼部去挑选合适的时候。
这件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苏乔扮作周瑾,是必须得去的人选之一。
一番拉扯推敲后,时间定在了六天后。
东郊外,冬玉山上。
时候近了那一日,苏乔一大早爬起来,穿了一身很应景的水绿色轻绸衫。
内里衬得是白棉挑绿丝绦纹绣的长衫。
她身姿挺拔,穿了这身衣服,整个人青翠翠,像是嫩青的的柳芽儿。
甚至比周边冒绿芽的树更有活力。
景帝的车辇带着新麦扮作的周宸走在前头。
而苏乔则是从戮王府出发,自行踏马而来。
她身形利落,马鞍旁佩着弓箭,就在手触手可及的地方。
苏乔到的时候,大部分的人也已经到了。
新麦和景帝坐在一处,见苏乔打马而来,身姿临风,气势飒飒,忍不住投去目光。
新麦带着钦佩与向往。
终于出了皇宫,小姑娘的身子探出来,差点就乱了方寸。
苏乔到了近前勒马,她翻身下马,掀开袍角跪地行礼,
“儿臣,见父皇安。”
景帝看她如此凭风烈烈地走过来,就像是看见了周蕴凭风烈烈地走过来了一般。
心下忍不住动容。
景帝的嘴角忍不住带了笑,“起!看来,是不该将你们拘在上京城中,拘在朝堂,如今今天好不容易得了可放肆的日子,诸位可一定要尽兴啊!”
这样的活动,按例景帝自然是不必参与的。
他自从生病了以后,身子骨不大行了。
也并不想参与到这些事情中来。
景帝发了话,当下,四周的气氛都要更为热烈一些了。
苏乔暼了一眼坐在景帝旁边有些跃跃欲试的新麦,思索了下,主动道,“父皇,宸弟一直被拘在宫中,如今出了宫廷,可不能再拘在父皇的身边了,不若就让儿臣带着宸弟跑一圈?”
景帝垂目一看,虽然新麦瞬时之间伪装得很好,但他还是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对方的渴望。
想来也是,一个性格本是跳脱活泼的小姑娘。
假扮作周宸,在宫廷里陪着皇后。
现在出来了又要陪着他。
着实是太无趣了些。
想到这里,景帝不免对新麦生出些许怜惜来。
于是,他便也不再犹豫,只对苏乔道,
“老四你你说的是,小六你便带去就是。”
闻言,新麦心下自是开心。
他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和欣喜,先起身向景帝行了一礼。
而后这才脚步飞快地从那帐下走过来。
进了宮的这段期间,新麦身量有所抽条,她快步走过来,眼睛定定地看着苏乔。
春天温润的风吹旋起她的衣角。
苏乔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在那个村子里,在新麦家破旧的屋子前。
对方的身形似乎也是这样,快速而奔过来。
两个身影渐渐重叠。
不过到底和之前是不太一样的。
此刻的新麦,自衬着自己代表的是周宸,当然不敢顶着周宸的脸乱来。
生怕是堕了周哥哥的名头。
她在苏乔身前不远处站好,施礼,
“周宸见四哥安。”
她用周宸的脸来行礼,不知为何,却给苏乔一种更为乖巧的感觉。
苏乔上前去,握住他的手,“你我嫡亲兄弟,不必多礼。”
而后顺着她的手往下,来到对方的腋下,苏乔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一边抱,他一边用温润的嗓音安抚对方,
“别害怕,我教你骑马。”
这话很小声,因为两人距离得近,实际上也就两人听见了罢了。
新麦相信苏乔姐姐,胜过许多。
她只是眨巴着眼睛,眼睛亮晶晶的,却没有多少害怕。
众人便都看见,周瑾将周宸一把抱了起来,放到马背上。
待得对方稳稳地抓住了马鞍之后,苏乔才松开手。
而后她踩着马镫一跃便跃上了马背,就在新麦的身后。
苏乔对景帝致礼,“父皇,儿臣们先去跑几圈。”
景帝很乐于看大家如此青春年少的模样。
闻言,如何不应允,只连连摆手,“去,去。”
于是,苏乔一手护着新麦一手调转马头。
随后,马儿便跑动起来。
不过考虑到新麦在,所以这个速度并不是很快。
这一片,拥有着成片成片绵延着的草场,足够苏乔的马儿走的了。
马儿跑起来,耳朵边便只剩下风声。
仿佛什么烦恼都能在这个瞬间被清空似的。
新麦忍不住抿着唇,浅浅地笑了。
心情说不上地畅快。
“往后,我教你骑马,如何?”
新麦闻言,眸间更是向往,“好!”
真好啊!
苏乔姐姐教她骑马打猎,而周哥哥则是教她经书子集。
这一瞬间,新麦忽然觉得自己拥有了所有。
“谢谢,”她停顿了下,再次重重地道,“兄长!”
虽然是说着兄长,但是苏乔姐姐心里是明白的,她最想呼唤对方的究竟是什么。
苏乔带着新麦转了一圈又一圈,而后才回来。
两人骑着马溜溜达达而走回来。
此刻,已经接近了用饭的时辰了。
将新麦送到景帝的帐子下,苏乔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身在猎场,食用的自然是猎物。
第一天自然也有下场去猎物的。
只是和后面的打猎比赛不同。
这一次去的,几乎都是内侍中的神箭手。
他们去,单纯是为了今天的晚饭的。
伴着青草的清香味,苏乔坐到属于自己的案卓后。
地平线之上,红日垂垂未落。
苏乔侧着身子远眺了一会儿地平线上的红日。
红日的光下,映得他颜容温柔而沉静。
仿佛拥有一种可让人安定人心的力量。
一旁的周二看了会儿,走上前去,默默地陪在对方身边。
苏乔察觉到对方的身影,神色微微一动。
朝对方勾了勾手指。
周二会意上前,苏乔便附在他耳边小声地道,
“为我准备笔墨。”
周二闻言,躬身退下去了。
周二去了后,没多久,就有内侍陆陆续续地上了菜肴与酒水来。
来猎场少有不喝酒的。
男儿的豪放就在这酒水中,表现得淋漓尽致了。
苏乔的案卓上放着的是正宗的一口烧。
醇香的酒液还未启封就已经漏了出来。
而就在这酒液香味和青草涩清味交织融合中,气氛被烘托得恰到好处。
这一刻,满朝的大臣们,好像彼此之间都没有了矛盾似的。
苏乔身边的内侍才刚为她起开酒封,那边周岚就握着酒杯摸了过来。
他圆润如玉的手指之间握着白玉杯,杯中酒液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
酒液因着对方的动作不断和轻轻地撞击着杯壁,使得酒水醇香更浓了。
到了苏乔近前,周岚凝着他,沉默半晌,自己握紧酒杯,仰头一饮而尽了。
一杯一口烧进了喉,似乎也给予了他莫大的勇气似的。
“周瑾,我不得不承认,你的话是对的。”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不清楚上下文的人还真的没办法理解。
但苏乔却不在不理解的范围中。
她捏着自己装着酒液的杯子,主动抢过来酒壶,给周岚的杯子满斟了。
“兄长想说的什么,弟弟已经都理会了,兄长自己心中知晓便好,如今这场景,父皇都发话了,咱们便只用快活便够了。”
话音落下,苏乔的酒杯碰上对方的酒杯,
“兄长,弟弟敬你。”
酒杯与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不是很响,但足够两人听清了。
这一声碰撞响就像是某种信号。
苏乔给予了。
然后周岚收到了。
他盯着酒杯看了会儿,又看了看苏乔。
在对方清澈的真诚的眸色下,捏紧酒杯,而后一饮而尽。
他神情痛快,一扫终年重担,
“四弟,兄长这便回位置了。”
有了周岚的开头,陆陆续续有人过来找苏乔喝酒。
类似于周麟周藉周铭之类的,就是过来试探她和周岚的关系的。
而周厘则是单纯地过来,不想让他好过的。
他抱着一壶清水就过来了,壶是敞口圆肚形,壶口盖着一只细瓷碗。
周厘大大咧咧地撞开众人,挤进来。
将壶往桌上一放,发出沉闷地砰的一声响动。
“四哥,你既为四哥,自当为弟弟地做出表率。”
周厘脸上带着坏笑。
他取下细瓷碗,抱着壶将清水倒出,递到苏乔眼前。
“弟弟要敬四哥一杯,四哥,弟弟干了,四哥可不能耍赖!”
话音落下,那碗清水被他仰头饮尽。
苏乔看着对方的动作,按着酒壶的手下意识地叩了叩瓶身,发出悦耳的响动。
她弯起唇角,“好啊,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话音落下,苏乔直接饮尽手中的酒液。
于是,周厘一碗又一碗清水地干,而苏乔则是一杯又一杯酒地干。
按道理来说,一口烧这样的烈酒,对方应该倒下了才是。
可周厘已经喝了十来碗清水了,对方还十分清醒的模样。
而看着对方又一次喝完一杯酒,周厘的脸都绿了。
他肚子滚滚,是绝不能再多喝水了。
眼看着对方的目光看过来,周厘连忙后退。
“我,你,我告辞!”
周厘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身形颇为狼狈。
眼看着对方身形踉跄,苏乔不免失笑,勾起了唇。
目送着对方离去,视线一转,忽然闯入周麟面无表情站在黑暗中的身影。
因是在黑暗中,对方的眼睛亮得吓人。
像是纂住了猎物的猎人发出的势在必得的光芒。
苏乔迎着对方的目光,对视了许久。
两人谁也不服谁似的,就这样遥遥地对视着。
目光交汇之间,似有火光噼里啪啦地炸裂。
直到那边,周麟的身边有人去寻他。
两人这才停止了这场对峙。
苏乔可以确定,周麟的手底下,有一张针对自己的网正在密织。
对方到底有什么阴谋?
苏乔不由垂下眸,安坐在椅子上,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敲动着桌子。
这一场宴席一直闹腾到了夜半。
景帝身子不爽利,不可能陪着众人一直闹腾到这个时候。
他早些的时候就已经和新麦一起离开了席位。
剩下的也就是大臣们并几个皇子了。
景帝和新麦走的时候,苏乔还和周厘敬酒敬得正酣然。
因此一时间也并不清楚对方是什么时候走的。
苏乔一直坐到了最后一个官员离去。
过来敬酒的人,她一一都回敬了,酒水满饮。
这一场下来,绕是她酒量好,也忍不住有些迷糊了。
周二候在她身侧,手上端着一杯醒酒的浓茶。
苏乔抬眸,眸色潋滟而温柔,她点了点桌面,
“我瞧着,周麟那里,似有什么阴谋,你去查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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