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这两天的夜里,周侯灿都没有睡好。

    第一天晚上,他亲自带人在县衙各处巡视,检查县衙高墙有没有破损情况。

    第二天晚上,他拉上陈广泰一起,又带着人上了城墙检查常备防具和晚上守城役卒的状态。

    经过这两天晚上的突击检查之后,周侯灿心里已经完全没有把握了。

    不能说这城防不行,只能说简直烂透了。

    周侯灿昨天晚上还问陪同的陈广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县里没有进行针对性的布防。

    陈广泰回答道:“县里本来就没什么人,何况贼寇也不是天天来攻城,实在是没有那个条件。”

    周侯灿听完之后,默默地点了点头,记下了几个比较薄弱的点位,准备在今天做进一步的加固。

    “陈典史,你之前给徐麒写信约的是哪个时辰呢?”周侯灿在处理完昨日积累的公文后顶着一圈黑眼圈来到典史厅,对着正在里面办公的陈广泰问道。

    “定的是午时,不过他们可能会早到。”陈广泰在想了几秒钟之后回答道。

    “现在也快了,”周侯灿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大致估摸了一下,“菜都准备好了没有?可别客人到了我们还没准备好,这就要闹笑话了。”

    “怎么会呢?”陈广泰这时放下了手里的文书,起身朝着门口的周侯灿走去,“周主簿你就放心吧,昨天我就跟福满楼的东家打好招呼了,方才我又叫县里的膳夫去了福满楼盯着,准保不会出问题。”

    “那就好,不管怎么样,今天一定要让我们的客人满意。”周侯灿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陈广泰一眼,后者瞬间会意。

    “周主簿,我觉得镇海卫的幼童跑到我漳浦县进学有些不妥。”

    周侯灿明白,自己到时候可以用这个说辞来拖延徐麒在这儿呆的时间。

    作为卫指挥佥事,这种涉及到自身利益的事情他是肯定要据理力争的。

    而周侯灿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只要把徐麒拖到晚上,守城就成功了一大半。

    贼寇奔袭百十里,自身损耗不会很小,而之所以还能攻破城池,就是因为之前城里吃了准备不当的亏。

    何况这两天周侯灿也侧面打听了一下象湖山贼寇的情况,知道此次他们能投入攻城的不会超过二百人。

    虽说二百人不少了,但要是操作得当,还是有希望守住城的。

    “这件事咱们都不是很了解,”周侯灿拦住了正要出门的陈广泰,“不如把县学的教谕和训导请来。”

    “诶呦,”陈广泰一拍脑门,这种事确实让当事人来才更有说服力,“是我这几日糊涂了,光想出来了这个办法,没找到合适的人啊。”

    “这倒还好,别到时候出了岔子就行。”

    “对了,周主簿,下官有一件事要禀报,”陈广泰看向周侯灿,在后者点头之后方才开口,“府里派来的五十个人昨天已经到了,但是其中有一些人是老油子了,我怕他们到时候出不上力反而拖后腿。”

    “这咱们也没办法,你先看看哪些能用,到时候把不能用的都下到一边,不要让他们碍事。”

    “我已经派任仲义去看着他们了,现在他们肯定翻不出什么大浪,但到时候就不一定了。”陈广泰还是有些担心。他在典史的位置上干了多年,自然知道这些差役平日里是个什么模样。

    “先紧着这个宴会吧,其他的都先往后放一放。”周侯灿现在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就连镇海卫这件事他心里都不太有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好,”陈广泰点了点头,“那下官就先去福满楼督办了。”

    此时,镇海卫城外,徐麒正对着面前的六十人说着什么。

    “这次毕竟是漳浦县相请,过去都拿出来点精神,别让那文官看扁喽。”

    “这是自然,徐指挥就放心吧。”队伍中徐麒的亲兵率先捧场。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称是。

    “到漳浦县就你们十个人跟着我进城,其他人到了城外自己想办法进去,不要声张,”徐麒安排着众人进漳浦之后的活动,“其他人进了城就随便找个地儿逛逛,到了酉时我们再一同出城。”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十人随我先行。”徐麒对着那十个点出来的亲兵说道。

    剩下的人看到徐麒和那十个人走远才说道:“这回徐指挥是不是有些生分了,这要是叫漳浦县知道,面上总是不好看的。”

    “别说这些了,有这个时间不如走快一些,”另一人没让他继续说下去,“咱可没有马骑,还不走快一些?”

    “我说,徐指挥这样也不是没有凭依的,”又有一人插了进来,“现在又不急,徐指挥午时到,咱未时之前到就行了。”

    “曹大哥,还是你跟徐指挥熟络,你给咱几个说说呗,徐指挥这回为何非要这么做?”第一个问出问题的人见这姓曹的人想说,便立马给带了个帽。

    “这件事还得从去年说起,”这姓曹的本来就想说,见有人配合,也没有再推脱,“你还记得姜瀚姜佥事和王恩王百户是怎么出的事吧。”

    “不是因为那海贼蔡茂生?”

    “你有所不知了,当时有人给这蔡茂生一伙喊冤,说是有可矜之处,而姜佥事可是直接被逮问刑部了。”

    “那是为何呢?”

    “这就是漳浦县当时一伙人的算计了。”姓曹的这人开始卖弄了。

    “谁不知道这蔡茂生在海上是贩私的?那会儿我们卫跟漳浦县的关系也挺好的,姜佥事抓这伙人之前没跟漳浦的几个大户打招呼,被那几家向蔡茂生透了底细,才被劫了船。姜佥事他们也正是因为军船陷于贼手才按‘不为严备’被查办的。”

    “唉,”一直听的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那徐指挥这回可是也有这个担心?”

    “那就说不准了,”姓曹的这时候并没有再多说,“我想这漳浦县的主簿毕竟是新任,就算县里面有想法也不会借着这个机会。不过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何况我们都在外面。”

    这时,福满楼外面,县里的衙役正在洒扫街面,准备迎接徐麒一行人。

    “伯清兄,这里里外外的操持真是难为你了。”周侯灿由衷赞许道。他是有自知之明的,这种事情他办的不一定会比陈广泰好。

    “哪里,周主簿过誉了,”陈广泰微微笑笑,但嘴上却很是谦虚,“如今县尊抱恙,这县里的大局可都挂在了周主簿身上,这可不容易啊。”

    “对了,胥县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既然说到这里了,周侯灿就顺嘴问了一句。

    “昨日夫人派人出来,说是刘训科说还要一旬时日才能缓过来。”

    “那看来就算我们把这贼人打退了,县尊也不一定醒过来啊。”周侯灿一边调侃了一下,一边暗暗咋舌。

    胥文相那天晚上到底有多高兴,又是喝酒又是吹风的,生怕自己不出点事。

    “陈老爷,劳烦你过来看看这些菜备得怎么样了?”

    二人抬头一看,见是福满楼内抛跑出来一个人,正站在门口焦急地往这边望呢。

    “你先去吧。”周侯灿看出了陈广泰的为难,便率先开口。

    看着陈广泰进去了,周侯灿又往县衙方向走去。趁这个时间,他想提前向县里少数几个他能信得过的人透个底。

    还没到县衙,周侯灿就远远看到了门口那个带着枷的身影。

    按说这孙恩也是倒霉,本来三天已经到了,但是因为胥文相没法视事,周侯灿又借口自己没法做主,所以孙恩现在还带着枷。但是周侯灿还是让人稍稍放宽了一些束缚,让孙恩戴的舒服一些。

    反正两边已经撕破脸了,周侯灿刚好借机留住这个孙恩,好歹让自己这边有个抓手。

    而在周侯灿进门的时候,守门的衙役交给他一封信。

    周侯灿接过之后,便随手拆开,只看了两眼之后,便又立刻回身去找陈广泰了。

    这正是孙烈留的信。他告诉周侯灿贼人将在今天晚上戌时以后攻城,具体时间不知道。

    周侯灿很快便气喘吁吁地跑到了福满楼,把这信给陈广泰看了。

    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凝重。

    虽然已经做了许多准备,但周侯灿二人并不希望真的有贼寇来攻城,可这信上的内容却是给二人泼了一盆冷水。

    “周主簿,当务之急不是这个,”陈广泰匆匆看完便把这信还给周侯灿,“马上午时了,咱该去接徐麒他们了。”

    “行,”周侯灿应和着,“你跟任仲义先去城门,我在县里等你们。”

    言毕,二人便按计划分头行动。

    周侯灿回到县衙之后让人解了孙恩的枷,把他带到县里大狱里押着,免得到时候发生什么意外。

    又在县衙里等了没多久,周侯灿便听到了县衙门口的喧闹声,出门看去,果然是徐麒众人来了。

    “想必这便是徐麒徐佥事吧,本官敬仰许久,不想今日得见,方知徐佥事真是青年才俊啊。”周侯灿对徐麒行了个礼,说着寒暄的话。

    “哪里哪里,末将也是久闻周主簿大名,今后镇海卫还要多多仰仗周主簿支持了。”徐麒也回了个礼。

    二人待县里把马牵走后,便朝着福满楼走去。

    陈广泰在这个混乱中挤到了周侯灿身边,对他低声说道:“这徐麒带的人有点多了。”

    “看出来了,”周侯灿这时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奇怪感觉来自哪里,“我说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不过无妨,多些就多些吧,难不成福满楼还会少了他们的饭不成?”

    见陈广泰还要再说什么,周侯灿便给他了一个眼神,前者便没有再说话。

    众人就这样边说边走到了福满楼。

    到了之后,周侯灿几人分宾主落座,开始一阵寒暄。

    “本将先代表镇海卫上下恭贺周主簿到任,周主簿年轻有为,一定能让漳浦县更上一层楼。”

    刚才在城门口他就已经知道知县身体有恙来不了了。既然知县不到场,周侯灿就是在场最大的文官,他徐麒就可以使劲吹捧了。

    武将吹捧文官并不丢人,虽然自己是正四品的指挥佥事,但他还不能在周侯灿面前托大。

    其实徐麒说这话的时候并不是很别扭。他虽然是个世袭武将,但他明白周侯灿能以这个年纪通过科举已经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了。

    可徐麒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来还有别的意思,在三巡五味之后,他便先开了口。

    “周主簿,我是个武将,不喜欢弯弯绕绕,周主簿可是需要镇海卫支持什么?”

    这话一出,席间的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

    周侯灿隐晦地看了陈广泰一眼,发现对方并没有比他好太多时便放了心。

    “咱们互为倚仗,哪里说什么支持不支持的话呢?”

    “不过倒是确实有一件事。”陈广泰这时开了口。不管徐麒什么意思,他们都要做出应对。

    “陈典史但说不妨。”徐麒仰头喝下一盏酒,看向陈广泰。

    “好,那下官便说了。”陈广泰又想了想说辞,开了口。

    就在这时,一个说书人正在城门附近的脚店里说书。

    “且说这刘邦带着张良、樊哙等谋士勇将,到了那项王所在……”

    “诶,曹大哥,你听这像不像咱徐指挥今日干的事?”

    “你听你的书吧。”

    这正是跟着徐麒随后赶来的五十人。进了城之后,他们便各自寻了去处,只待一同离开。

    而这家不大的脚店,就有四个镇海卫的人。

    “刘二,你去听听那两个人在干啥,机灵点,别叫觉察了。”姓曹的这人注意那两个人很久了,他总觉得那两个人有些不对劲。

    “好嘞。”刘二很快便依令前去,不一会儿便一脸惊慌地回来了。

    “曹大哥,他们……他们好像要劫城。”刘二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道。

    “此话当真?”

    “错不了,曹大哥,山贼自有自己的一套,绝不会错的,不信你看他们的举动。”

    曹大哥又细细观察了一会儿,脸色便凝重了起来:“不管是真是假,先去报告徐指挥,他在哪儿吃饭?”

    “好像是福满楼。”

    “好,我们这就去,”姓曹的对着刘二说着,又看向剩下的两个人,“你们在这儿盯住他俩。”

    他们很快便到了福满楼,却与门口的衙役发生了争执。

    “所以,徐指挥,不是我们不愿意接收镇海卫的学子了,实在是条件有限,你刚刚不是也听教谕说了嘛。何况我听说你们卫里不是也自建了一个学堂吗,那不是也可以用?”

    大厅中,陈广泰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却是让听的人有些厌烦了。

    他就明白,天下没有白掉的午餐,原来问题的症结在此。

    徐麒正欲开口,却听到了门口的一阵喧闹声。

    正当他想出去查看时,曹刘二人便冲了进来。

    “你们怎么回事,没看到我跟周主簿陈典史在这儿谈事儿吗?”

    徐麒暗说来得真好,刚好让周侯灿知道自己不止带了这十个人。

    “徐指挥,这城里进了山贼,预备晚上打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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